作出同样的选择——舍弃白梅。
    她至今依旧不敢相信,安平炎轩为什么会对白梅如此宠爱,又为什么白梅能如此之快地,从当年的娇柔软弱,变成如今的精明干练。
    五年时间。
    她总是记得在凛国宫廷的花园内,白梅一袭长裙,歪斜在山石上,拎一个小小的酒壶,勾画着精致的眉眼,一笑,便醉透了满园的花香。
    那时,其实她心底是有着些不屑的,白梅虽温婉,虽贴心,虽美丽妖娆,却总是显得太过花瓶,太过天真。
    白梅不懂得去争执,不懂得去为自己辩护,这样的性子,必然是别人垫脚石的下场——她当时,是这么认为的。
    这么认为,于是就这么和白梅彻底错过。
    她近日来已经无心再料理政事,辰国眼看就要灭了,错在她挑错了应该支持的君主,错在她一时放纵了青岘的胡来,她是自食其果。
    自食其果,她感觉自己没什么可抱怨的。
    可是却总会想起,和白梅相处的那一小段日子,原本只是想装作沉醉声色,却不想慢慢地,却几乎沉迷在白梅专注而温柔的目光里。
    有一个人,在自己的怀抱里,满是信赖地看着你,说着有趣的无趣的话,都是一种很幸福的体验。
    可那些温暖是她自己选择放弃的。
    放弃后,青衍开始眷恋尹清虹的气息,与白梅像极了的感觉。
    但是尹清虹比白梅显得要冷静,要独立,要沉默……虽然更顺从,却也显得更无味。
    虽然她明知道尹清虹看她的目光,有着更深的缠绵眷恋,有着更深的不悔忠诚,也每每让她感觉到一种满足,可她还是会在夜晚想起白梅的笑,白梅的泪……
    她很明白的知道,尹清虹不是白梅。
    白梅和她之间唯一的一个吻,是冷的,衬得两人的拥抱更加的炙热,不是□,却似乎是一种依赖,而已。
    她说不好白梅对她,究竟是依赖着什么,但她越回想越清晰,她依赖白梅带给她的那种,天真又纯挚的感觉。
    ——这种感觉,再也回不来了。
    她知道,能坚持拒绝降书,定要灭了辰国皇族这样命令的人,绝对不能再说是当初那个看到狗都要吓得躲进人怀里的小丫头。
    直到尹清虹也被她亲手送走,她才意识到,白梅也不是尹清虹。
    青衍虽然一直也有偷偷联系尹清虹,希望能够得到一些情报,却从没有想过尹清虹会真的为她豁出一切,不顾自己的家庭、身世……
    一切消息,只要是尹清虹得到的,一律都是蝇头小楷,以最快的速度想法子送来。
    刚开始她有些些惊喜,后来却也慢慢习惯了,如此便捷又可靠的消息渠道,她自是求之不得。
    她以为,她虽然占有过尹清虹的身体,却也不过是一时的玩闹,她真正在乎的,还是尹清虹能够给他带来的利益,尹清虹只是工具而已。
    泄欲,或者换取便利,或者干脆舍弃。
    直到——尹清虹忽然失去了消息。
    她安插在尹清虹身边的人,被平安王剁去双手,剜了双眼,割了舌头,丢了出去。
    事情败露——这是唯一的可能。
    她的第一反应,却不是以后再没有便捷的渠道获得消息,而是——尹清虹会怎么样?
    平安王也许舍不得自己的女儿,但也难说那样一个征战半生定是满身杀气的人,愤怒下会不会作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白梅定然不会放过有旧嫌隙的尹清虹,无论是为了打压平安王的权势还是集中自己的权利又或者仅仅是泻私愤,都不该会放过她。
    青衍压抑自己的不安,推开房门,却看到屋外站着的云璃。
    云璃一躬身:“殿下,您在屋里坐了一天,让我们都有些担心。”
    青衍看看西斜的夕阳,苦笑:“是该出来走走,也不知还有几日可以这样自由地看看风景说说话了,总之怕是不多了。”
    “殿下……”
    “我对不住你们,辜负了你们的信任……”青衍叹息:“先是当初的白梅尹清虹,又是你……还有,所有信任我的人……”
    “……殿下也是无奈,怨不得。”
    “所以才更是惭愧,你看看如今的青岘,每日里烂醉在后宫,动不动就杖杀下人,分明就是在等死……一点皇家的尊严都不顾了……辰国完了。”
    “殿下,如果我说,尚有可能保存性命以待东山再起呢?”云璃垂了垂眼,忽然说。
    ……
    “为什么不干脆些打进城去把人都灭了?咱也好早点回家……”宁德焦躁地团团转圈,问白梅:“这么个破城真要认真打,三四天足矣,却已经拖了七八天了!”
    白梅笑,抬头看房梁,低头看茶杯,歪头去看安平炎轩,就是不肯看宁德,就是不肯回答她的问题。
    安平炎轩看宁德记得抓耳挠腮,也觉得有些有趣,偷乐的一下,才觉得一个皇帝不该这么干,正了正神色,道:“白梅,你给宁将军解释下。”
    “唔,现在的辰国,还有逃命的底牌。”白梅抿了口茶,目光微凝:“我要等她把底牌亮出来,才好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所以么,就是要拖延时间,给她们还有一线生机的错觉,然后……”
    宁德一抖,她忽然明白,原来平日里再和气的人,狠起来也是有杀气的。
    ……
    平安王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年轻时战场上骏马银枪,光气势便能吓得人退缩不前。到如今却是瞪眼睛拍桌子,只换来尹清虹的不屑一顾。
    尹清虹没有白梅那般噎死人不偿命的口才,却也练就了终极技能——沉默是金。
    平安王甚至有些怨恨起来了。
    早知道,还不如不要找回女儿,也免得如此两难,她想。
    安平炎轩召见她,她战战兢兢,却听见这皇帝轻飘飘一句:“清虹年少糊涂,却也不得不罚,不然没了国法。就交给你和白梅二人处理吧,不要太张扬了,都丢了脸面。”
    白梅最会偷懒耍滑头,双手一摊:“你先去和她好好谈谈,实在不行再来找我。”
    言外之意,其实是放了她们一马的——这让原本担心不已的平安王稍稍有些放松。
    可无论多宽松,也架不住尹清虹油盐不进。
    平安王愁眉苦脸,自然再次惊动了安平炎轩,自然结果还是白梅要再次出马。
    尹清虹见了白梅,情绪果然激动起来,不再死气沉沉,却是讽刺不屑:“来看笑话吗?”
    “是的。”白梅居然点头,貌似很是诚恳地说:“的确是笑话。你是为了青衍,青衍是为了青岘,青岘如今却是恨不得要全天下都为她陪葬。”
    “……你!”尹清虹怒:“你别以为青衍殿下就会认你们摆布!我不信!我还活着就是因为我坚信她总会有办法!”
    白梅再次点头:“一个人要想躲在几万人中不被认出,的确是太容易了。”
    尹清虹昂头,似乎颇有些得意。
    跟在白梅身后的莫殇然却偷偷叹息:“傻孩子呀,梅花儿这么淡定,难道还看不出她其实已经是胸有成竹么?”
    有的时候,死局中能找到一线生机。
    却不知,更多时候,那生机之后藏着的,却是更大的阴谋。
    生机(下)
    杯盘狼藉。
    青岘困顿在鎏金椅上,满身的颓废。
    让人厌恶的酒味儿弥漫。
    青衍站在门外,看了看,摇摇头,转身离开,不曾进去。
    青岘随手又拎起一个酒壶,倒了倒,却是已经空的,皱了眉随手一抛,却是刚刚巧扔进了才进门的一个男子怀里——那是正得宠的一个侍君,穿着一身殷红殷红的绸衣,一抹胭脂眼角把画得挑起,笑吟吟三分娇美七分妖艳。
    青岘抬头看一看他,挥了挥手:“出去。”
    他却依旧是笑,软绵绵把身体依偎上去:“陛下如此,奴家很担心……”
    “何必担心?”回应他的是嘲讽地冷笑:“我命已不久矣,你与其来寻我,不如去逃命。”
    “陛下!”那男子掐尖了嗓子娇嗔,又别过脸去似是要赌气:“你把奴家看成了什么人?我、我怎么能……别人都能去逃命,独我不会。”
    “……”
    “陛下以为我适合青衍一样的人么?她有逃命的法子她自去用,都不来顾陛下一顾,一点子也不顾姐妹情深……可我、我却是陛下的人呐,我只在乎陛下……”
    “你说什么?!青衍有逃命的法子?”
    “陛下,你不是说过,暗影是由青衍负责的么?暗影那么神通广大,会不能保了青衍逃命?”
    “……你说的对。”青岘忽然露出一个笑:“若是……我不会亏待你的。”
    “陛下,我不求你怎样待我,只是希望你好……”
    只要有一线生机……
    ……
    “多好,已经下午了。”白梅说。
    阳光正暖,暖得让人犯倦。
    “是的。”莫殇然回答,然后问:“你要不要去看看苏彦,自你回来,还未见过他。”
    白梅垂下了眼,没有人看到她眼底的愧疚,她说:“我正要去看看辰国送来的几位大臣,其中有一个叫做孟吴的,据说是辰国的大儒,通读古今,关心民生,是一个人人交口称赞的好官。”
    “白梅!”
    “莫莫,你该知道,我去看谁不去看谁,是有着我的苦衷的。”
    莫殇然磨牙,却只能无语。
    一只精巧圆润的紫砂壶,被白梅小心翼翼地摆放在茶案上。
    茶案边一只小炉,上面烧着一只铁壶,壶里刚刚打上来的井水,静静地依旧还透着凉气。
    “白梅,我不明白,”孟吴说:“你想要颠覆我们的国家,却还希望我们为你服务。”
    “不,我只是要灭尽不守承诺,违背天道,威胁到我凛国安宁的辰国皇族,而不是要让我凛国的铁骑踏遍每一寸辰国的土地,让现在的辰国民不聊生。”白梅取出两只茶盅,一一涮洗,摆在两人之间,慢悠悠说:“百姓是无辜的,她们应当得到官庭的照顾。”
    “说到底,你是要取辰国而代之。”
    “使辰国灭亡的,从不是凛国,更不会是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白梅抬眼看看孟吴的脸色,说:“恕我直言,辰国是灭亡在于辰国的君王不够爱护自己的百姓,不够信任自己的官员,不够明白理智……”
    “也请恕我直言,”孟吴似乎是被这批评冒犯到了,颇有些着脑的仰起头来顶撞:“凛国的皇帝亲近女色,妄宠奸佞,就是明白理智?不须我多言,白梅你该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人物,也配来指手画脚!”
    白梅笑了,并不恼,伸手探了探那壶开始沸腾的水的温度,拎起壶来,开水浇在茶盅和紫砂壶上,留下温润的,湿漉漉的痕迹。
    没有得到回应,孟吴微微有些平静而羞愧起来,为了自己过激的言论,面前这个温和,谈吐自如的女子,虽然并不如凛国百姓间所传诵的那般神勇,但也显然并不是辰国宫廷间传说中的不堪。
    “孟先生,我听说辰国西面和凛国南面一样,气候潮湿温暖,本是好天气,却多山岭沟壑,无法种稻谷,反而荒芜。”
    “是。”
    “四年前,凛国有人创出梯田之法,变荒山为良田,已是养活了好几个省的人家。只是虽两处离得近,却是不通消息,这凛国富庶,辰国却依旧因缺粮而挨饿,边境上有不少人试图偷偷逃进凛国的国土……若是辰国为凛国所并,梯田之法自是可以推广。”
    “……”
    “我还听说,辰国北面和凛国北面,都紧邻胡族。胡人游牧,每逢秋冬无产,常常大举入侵。三年前,凛国与其签订条约,通婚、通商、互不侵犯,自那后凛国的粮食布帛换了胡人良马骏骑无数,也够得不少铁矿石,将士装备大大提高。辰国却依旧不能和胡人达成共识,年年战火依旧,苦了边疆百姓……若是辰国为凛国所并,胡人之害也是可以缓和不少。”
    “……”
    茶香四溢,白梅笑眯眯把一盅茶递到孟吴手边。
    “我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