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怎么都不说话?我们在这儿住上一夜,明日就回去可好?”
灰衣被白梅叫得一呆,忽然感觉白梅的笑容很是熟悉。
呆过之后才要点头,却又听见白梅在和村民继续聊——
——“小姐不敢当,九殊在家排行第九,唤我阿九就可以。”
于是立时就有村民顺杆接话:“九姑娘啊,不知你可有娶亲?外面混乱,何不就在这里留下?咱家的小子虽然算不得俊俏,但也体贴,过日子那也是一把能手呀……”
“九殊?!”灰衣一惊,险险脱口就要问白梅——你也排行第九?也叫做九殊?!
转眼看去,却见白梅微红了脸,低着头正在推脱家中的夫婿是如何贤惠,不可辜负,一副小儿女神情却更是让灰衣心里猛地跳了一跳。
灰衣忽然想不起当年自己的娘是什么模样,却隐约记得娘笑起来也是如此——羞涩时垂首低眉,一个腼腆的微笑;开心时仰首展颜,笑得阳光也黯然;持了兵器在手,平日里的温润文雅就都化作了潇洒英朗,持剑一笑,让人又是拜服又是胆寒……
那么……
她悄悄握了握拳。
……
白梅舒了一口气:“啊,终于走出这该死的林子了,感觉外面的阳光都格外让人舒服呀!”
灰衣的脚尖在地面上蹭了蹭:“咱们一起走了有几十天吧……”
“一个月。”白梅眯眯眼睛:“说起来这一个月你可真较真,干啥早就不肯听我的?”
“……我,我完成了这次任务,她们就会给我自由。”
“哦!”白梅双手一拍,似乎是恍然大悟:“都忘记你是跟在人家将军身边的军奴身份,去了奴籍就可以升官发财了吧?”
“你……”灰衣的脚尖再次在地面上蹭了蹭……一双本就不结实的布鞋,在这些日子没少糟她蹂躏,如今一蹭,最后一丝牵连着的线也断开,露出了里面的脚趾。
“什么?”白梅双眼一弯,笑意盈盈。她忽悠着灰衣把那一把长剑留在了那小村子作为两人打扰的报酬,几日来饮食需求,打猎什么的都用得自己身上带的一副弓箭,所以丝毫不用再怕灰衣拎着冷冰冰一把剑顶着自己的要害部位。
“你……你觉得我怎么样?”说这话时,灰衣盯着白梅的手腕,手腕处一枚小小的红痣,让灰衣的语气更坚定急促了一点儿:“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怎么?”
“我、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我们以后也许……”
白梅展颜笑开:“我说,四姐姐呐,当初三姐姐可是见到我第一面就认出了,如今过了一月你都没认出来也就算了,总不会还非要把我带回辰国去交差吧?”
“你……”灰衣惊讶。
“我在凛国过得一直还好,前些日子才打探到你的消息。”白梅垂了眼笑:“派人去找你,却是几次错过,又不敢太大张旗鼓……”
“你,你知道你怎么不早说!”灰衣羞恼:“我,我后来认出来却是不敢说,你不知道,你和咱娘简直是一个神情……就是比她瘦弱了些……”
白梅愣愣,怎么两个姐姐一个说她像爹一个说她像娘?难道样貌这东西也如浮云一般可以说变就变?还是说其实她介于两人之间或者干脆谁也不像,只是姐姐们思念下的移情?
不再多想,白梅笑呵呵凑近抱住她:“姐姐,人家也会不好意思嘛!”
“……”灰衣:“对不起,当年,我没有照顾好你,你……”
“姐姐!”白梅打断了她的话:“不管怎样,你阴差阳错害得我跟大家失去了一个多月的联系,里里外外不知要急得闹成什么模样,我们必须得尽快返回。”
“好。”
……
可是俩人却傻眼了。
一月前尚是两军交战的前线的边城,如今却已经又住满了百姓,热热闹闹地在盖房子开垦土地。
白梅去问,一个个指着辰国首都的方向道:“呐,俺们凛国的军队已经打到那里去了,哈哈!”
白梅半是惊讶半是疑惑,却也跟着一起傻笑:“哈哈!”
灰衣见白梅笑得可爱,一迷糊也跟着一起“哈哈”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要问:“这值得笑吗?人都走了我们怎么办?”
白梅抿唇:“不会都走的,莫莫肯定会留人的……”
正说着,却听见又一个抗着锄头路过的农妇,翻了个白眼,说:“有什么可高兴的!听说白侯意外,现在被辰国扣着,不能谈和就要杀了祭国呢!唉唉……皇帝居然还不管不顾,执意要继续,可怜白侯的一腔忠心赤血……”
“狗屁!”又有农妇唾了一口唾沫在地上,反驳:“白侯为国捐躯也不是陛下的过错,谈和换回来那才是侮辱了她!我们将士如此英勇,定会平了辰国为她报仇……”
白梅呆住,看看灰衣,灰衣也呆呆的看着白梅。
她好想大喊一句,用不着给她报仇,天哪,这是个什么样子的乌龙啊……
死生(上)
“回来了!白侯回来了!”
这一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军营。
那个时候,还有一天,安平炎轩自信就要击毁辰国的都城。
辰国皇帝不知从那里染得的心病,总是觉得走到如今这一步是别人害的,于是收了将军的军权,将可以信任的不可以信任的能臣干吏都扣留在京城,反倒方便了安平炎轩一路解决各个城镇。
于是安平炎轩当时正难得的可以休息一下,听了这话又惊又喜,急急站起:“人在哪儿?伤到没有?请太医看了么?”
莫殇然是只有欢喜的,翻身从房顶跃下:“快快,梅花儿在哪儿?咱得去瞅瞅,这丫头跑哪里去了竟然才回!就说她不可能闹得把自己的手丢了……真难得前几日传来消息说找到她了不是错传……”
苏彦一叹,软了身子只觉得浑身都倦了起来:“看来是无事了,估摸着她得先去料理了外面的大小事情,且回不来呢,我先去休息了。”
说得管家愣了半日,深深一躬,退下去着人料理饮食准备洗漱用句不提,单说这让众人焦急了不知多少日子的白梅,却是直接钻进了平安王的帐子里,连饭也没顾得去吃。
——灰衣自然还不知道,这对于贪吃的白梅而言,是十分反常的。
红玫——或许现在应当叫她尹清虹,正把一杯凉茶捧给平安王,那是沏好了,放在陶瓷小罐里,再沉入井水中放凉了才又提上来的。
平安王才要伸手去接,就听到外面一阵喧闹。
一个侍卫撞进帐子,禀报:“王上,白侯平安回来了。”
平安王一惊,才点点头,却又见一个侍卫闯进来,叫到:“王上,白侯要求立刻见您……”
咦?平安王瞅一眼沉默的尹清虹——此刻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中还有一点儿慌张,心里不由疑惑起白梅的动机。
还没等她回应。
又听到帐外一个侍卫叫到:“白侯、白侯留步,王上她……”
“无妨!”紧接着却是白梅清亮的声音:“你家王上和本侯是什么关系?还用得着通报这些虚礼?”
平安王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白梅笑着掀了帘子进来,毫不客气,一把夺过了尹清虹手中的那碗茶,在手中把玩一圈,慢悠悠道:“好漂亮的瓷碗,殿下好兴致!”
尹清虹起身,避开了白梅打量的目光,向着平安王一躬身:“母亲,您和白侯殿下聊,我先下去……”
“不必不必!”白梅咧嘴一笑,大手一挥,“你走了我就没什么可和平安王殿下可聊的了。”
“你什么意思?”平安王的眉皱得更紧,显然是不满白梅的失礼。
白梅笑吟吟伸手敲敲那碗,敲出一串清脆的声响,赞道:“好瓷好瓷啊,声音如此清越……”又慢悠悠似乎是不在意,又似乎已经是胸有成竹:“我只是好奇,为什么辰国会知道我国的军队走向,为什么会知道我流落未归,为什么会知道我对于皇帝陛下意义非凡……然后么……忽然想起尹清虹尹世女,貌似和辰国青衍关系非凡……”
“胡闹!”平安王这次却真是怒了,如此的暗示,她也并非第一次听见,但白梅却是第一个说得如此直白的:“你难道还要怀疑我的世女不成?若说关系非凡,还有谁比你更暧昧难缠?!”
跟着进帐的灰衣听到这里,脸色一沉,手掌握住腰间的剑柄——那是一把名家打造的宝剑,白梅不久前路上特意帮她从殇花楼库存里找来,作为之前损失的补偿。
眼见白梅的脸色也严肃起来,平安王多少有些后悔,却依旧耿直了脖子要说:“我警告你,不要败坏我女儿的名誉……”
白梅摇摇头,抬起手,手腕上一串纯银打造的小铃铛随之叮铃铃作响,她手腕微微一沉,将那铃铛在凉茶中浸了一下,再抬起,已是变了颜色,平安王一时死灰了一张脸,张口无语。
白梅瞥一眼脸上早就失了血色,一双大眼显得茫然而慌乱的尹清虹,无奈地叹息:“我先前还想自己是多心,却不想竟是真的……”
尹清虹无力地,慌张而错乱地试图解释:“我、我不知道,我下得不是、不是毒药,只是……她明明说只是让、让人能多睡一会儿……”
白梅摇摇头,撂下碗,转身出帐。
自今日此刻起,平安王,自然不会再犯傻任由尹清虹向外传递消息,这就足够了。
别人的家事,不归她管。
——她从来无意,伤害现在尹清虹,或是伤害以前的红玫,毕竟,都是可怜人。
……
安平炎轩多日来第一次笑得如此真实,当他在真真正正见到白梅,抱住白梅,感觉到白梅的温度,听到白梅的调侃后。
“白梅,”她说:“辰国居然还妄想谈和,你看着吧,我要她亡国,想伤害我们的,我绝不会放过。”
两人面前,跪着的,辰国的来使吓得直打哆嗦。
白梅的手指却抚上了唇角,笑得难得妖娆:“为什么不谈和?谈和多好?”
“啊?”
“我相信这一切定不是辰国新上任的皇帝的本意。”
“大人英明!不过是误会!”那使者急急接下话茬:“都是陛下一时偏信的奸臣别有用心的……”
“可是,”白梅打断她的话,转变了口气:“无论是不是她的本意,都给我国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是。”使者擦擦自己的一头冷汗:“我国陛下也深感惭愧歉疚,愿倾全国之力,以报贵国之谅解……”
“全国之力不敢当。”白梅对着呆住的安平炎轩歪头一笑:“只是如若不平我全军上下的愤怨,是万万无法退兵。我凛国要求不高,无非是请贵国献出所有制造了这一场误会的别有用心的伤害了我凛国百姓的所有大臣和将军……陛下,此事就交给我来详谈吧!”
“甚好,如此,就由卿来处理。”安平炎轩,对于白梅,很是放心。
白梅点点头,等到辰国来和谈的使者退下,自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扑上去狠狠地亲了安平炎轩一口。
差点儿把自己带回来的灰衣,忘在脑后。
幸而后来安排的凤三翌来认人,那从身子到灵魂都是姐妹的两人,聊得格外热火朝天,一时黏在一起,形影不离得不似姐妹,倒像情人。
……
很快,辰国居然真的把人连老带少拖家带口的送了来。
白梅心底冷笑,说不准,辰国皇帝还为此正暗暗高兴,因为她也趁机扫除了所谓异己。
那些被辰国抛弃的,空有才华抱负却因为造化弄人而无法施展的,从堂上臣忽然做了阶下囚的人们,只得到了白梅的一句话。
你们是能干的贤臣,只要你们愿意,可以为无数百姓造福,而非死得默默无闻。是生,是死,我让你们来自己选择。我这人,最好说话不过。
她们发现,她们无法选择另一条看似大义凛然的,殉国的道路,因为,辰国已经失去了让她们坚持的道理。
莫殇然歪头,看了许久热闹,她越来越感觉自己看人的眼光很好,当初怎么就一眼挑出了白梅呢?
只不过……
“梅花儿啊,你真的准备就放过辰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