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冲进屋。
    小云眼泪汪汪,直喊王爷。
    宝翔急问:“啊,府里出事了?”
    小云耳语:“王爷,可了不得了!王妃投水自杀了!”
    宝翔奇怪好端端如何出这种荒唐事,问:“人死了?还是没死?”
    小云声音拔高:“我出门时还没死。您再不回家,可说不准!”
    蓝辛眼明手快,把小云嘴巴捂牢,嘱咐:“家丑不可外扬!”
    宝翔一闭眼,拍了下蓝辛肩膀。他揣着疑惑,快步下楼上马,直奔王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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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原节烟花未散,唐王府中冷冷清清。
    伺候宝翔那票人,一窝蜂挤在门廊里听消息。
    宝翔心急火燎朝里迈,问:“出了何等邪乎事?好端端闹将起来?”
    无人敢应声。
    宝翔一不留神,踹到堆墙角的纸灯笼。
    他高骂一声,叫小云:“他们不说,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不老实招,我打折你这小崽子的狗腿。”
    小云在众下人面前没了脸,气得炸毛,扁嘴道:“王爷拿小的撒气做甚?我平日不大跟您出门的。今儿事,按理您当主子的比小的奴才清楚。打吧,打死最好!大过节的,咱府里主子还寻死,俺们奴才有啥活头!小的死不足惜,只,要,您,解,气!”
    他话刚完,宝翔已大怒红了眼,抡圆臂膀,对那小子头“噼啪”砸下去。
    小云呆住,吓得差点尿。等宝翔走远了,他才发觉王爷是用个纸糊灯笼砸得他。
    他自恃为亲信,头回受大委屈,不禁悲从中来,放声痛哭。
    宝翔跑到王妃住的院子。丫头媳妇早黑压压跪了一地。陈妃寝室外,她奶娘带着陪嫁的几个丫鬟,哭天喊地,连声求里边:“王妃,开开门吧!老身急死了呀。苍天不开眼,让花容月貌,知书达理的相府千金,嫁到这种不是人呆地方,嫁给那种没良心,皮比城墙厚的丈夫……好比鲜花插牛粪,秀才遇到兵,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老天爷纵然要收,也要先收他,不会先收王妃啊……呃?”
    她看“没良心”王爷站在面前,不得不住嘴。眼神怨毒,像要把宝翔活吃了。
    宝翔初婚时不懂事,专管陈妃奶娘叫“老太婆”,这么多年了,也懒得改口。
    “老太婆,你且别哭!说起咱们的婚约,哈哈,不怪老天,都赖万岁。你竟日挑拨离间,唯恐王妃心里舒坦了,还打量我不知道呢?妃子若有三长两短,我第一个就法办了你!躲一边去!”
    “老太婆”看宝翔杀气腾腾,知道他真火了 ,忙逃入媳妇群中,单用恨恨眼光刺宝翔。
    宝翔拍拍门,说:“妃子,我回来了!公务脱不开,到家晚些,恕罪!哈哈,有什么话咱们开门慢慢说。想我们这么大年纪啦,也没个一儿半女。正经事情不办,淘啥闲气?我平日忙,家事你来管,我才放心。哪怕你要天上月亮,我都会替你设法捞。谁惹你不痛快,我替你宰了他!”
    他贴门听,里头丝绸响动,他再一寻思,别是找布头上吊吧?
    他连忙踢门,运足气再要踢开,门却开了。陈妃脸色青白,手里拿个绣花箍。
    她看向宝翔的眼神,不痛不痒,满是嫌恶,象是盯着只大苍蝇。
    女侍们纷纷喊:“王妃?”
    陈妃冷静道:“平白聚这么些人做什么?没规矩!王爷回府了,你们都散了吧!府里最忌乱嚼舌根。谁胆子大混说,明日先来试试家法。”
    奶娘还哭哭啼啼,陈妃吩咐:“淑华在里屋睡了,嬷嬷去陪她。我不过找个旧花样,没事。”
    宝翔嘴一抽。想你没事,为何闹这么大动静?
    他按捺火气,想先把今夜太平过了,便装笑脸说:“我知道你明白,不会想死!”
    陈妃坐下绣花,说:“君一针见血。我怎舍得死呢?我好歹是您明媒正娶的王妃。虽是个空架子,可我锦衣玉食,享尽尊荣。我活着一天,就偏占着王妃位不让。我陈家世代长寿,活到八九十不在话下,谁要想等着我死?真打错了算盘。纵然我死了,王墓里统共两个坟券,王爷您也得和原配正室我一起。第三个人,可挤不下!”
    宝翔听话听音。她好像在吃醋?女人吃醋,理所当然。但是,自己在外头风流了那么些年,这位大婆怎突然转性 “觉醒”,挑明了妒嫉之意呢?
    他满头大汗,不知所措,心里算了遍风流帐,想套出王妃话。
    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辣子,这会子他舌尖上生出个火泡,痛得厉害……
    他坐下,说:“啧啧,你还年轻,说死不吉利。我想喝水。”
    “您在外头还没喝够?为何到家里喝?”陈妃瞅花样,描得是岁寒三友 。
    宝翔抓住茶壶咕咚一通,大声说:“我想在哪里喝,就在哪喝!”
    他摔了茶壶,先发制人道:“我在外几个月,跑得是皇差,塞外女人一个没找,回家还看你嘴脸?你向来不待见我,我为何要待见你?我外头有人,你今才知道?你只管当王妃,连我都怕你,谁又能动你分毫?旁的不说,我何尝往府里领姘头?”
    陈妃冷笑,放下针线,说:“殿下,此话当真?”
    “自然!”
    “好,想必奶娘也听见王爷的话了。请您现在把那个女人赶出去!兔子不吃窝边草,别的女人我管不着,只这女人与我幼年相识,我容不得她从我闺友变成你的妾!再说,她是罪臣女儿。但凡忌惮点,我们府也断不能收留她。你倒了,还连累我父兄呢。府里有我无她,有她无我。我是万岁指婚,死也不会让。既然我不肯去,只有她去!”
    宝翔口干舌燥:“你,你们,到底在说哪门子话?那个女人是谁啊?”
    “王爷,您真能装啊。来人,领王爷去厢房,会会他那条白蛇去!”
    丫头掌灯,宝翔道:“兰心,白蛇是谁?你乖乖告诉我,本王有赏!”
    那丫头说:“我不是兰心,是禅心!王爷素日不留心我们这边人,连个名字都叫不准!下午,王妃还好好呢,都怪京兆府送来那个女人。他们说是王爷您早答应关照好的女子,怕留在外头不安全。王妃一看居然是她,气得话都说不上,眼都直了。您找别人不行?非找这位?您这不是存心气王妃么?王妃和她相识一场,又不好出面赶她,不好打,不好骂,不好说话,只能由她坐房里。她可好,关着门还弹一曲‘十面埋伏’。王妃发话了:她这是打算埋谁啊?连我们都气得憋屈死了。”
    这时,看守丫头打开锁,让宝翔进去。
    宝翔一见灯下婷婷美人,不禁“啊”了一声。
    原来是昔日的张府闺秀,当今的花魁娘子——楚竹姑娘。
    天地良心,他和她不过一面之缘,哪有半分朗情妾意呐?
    这回,冤枉大了!
    楚竹眸光点点 ,面带愁容,长指放在琴弦上。
    看到宝翔,她指了指自己喉咙,“嗯嗯”几声,摇摇头。
    宝翔低声:“你被下了药?”
    楚竹点头。宝翔翻荷包,掏出一颗药丸,塞到她唇间,再拍她背腹,打通数大要穴。
    窥视的丫头们看了他俩这亲热场面,义愤填膺,嘀嘀咕咕。
    楚竹吃了药,香肩剧颤, 蹲地咳嗽不止,粉面飞红。
    宝翔想:一定是有人故意捣鬼,要惹得他家鸡犬不宁。楚竹何等名娼?她老鸨为了她失踪,还去京兆府大闹。那些人冒充京兆府,给这姑娘下了药,再大张旗鼓送到唐王府,说她是他的人,不是明摆着给他下药,害死他么?
    楚竹收了咳嗽,长出口气,骂道:“蔡贼蛇蝎心肠,不得好死!”
    宝翔恍然大悟:是蔡述!京城里只有蔡述的人,才胆敢冒充京兆府公差。
    数月前,二人共同进宫。蔡述曾说楚竹图谋害他,逼得宝翔答应除掉楚竹。
    说得好听点,宝翔是“答应关照她”,替蔡述除患。
    蔡述是个好记性,等到现在才如此“胁迫”自己就犯。
    杀楚竹,对他不费力。但蔡述肯定要借楚竹,探听瓦剌的“内幕消息”。
    如果自己不答应被蔡述牵着鼻子走……那么,楚竹是蔡述开向自己的第一刀。
    他想:满口话不好说。晚上才告诉蔡宠,打死也不去蔡家。现在,肯定要请求登门了。
    姥姥的,怪不得蔡宠笑得那么“意味深长”,肯定自己会食言。让他们先暗算了。
    楚竹沉默。她是聪明女子,察言观色,已看出宝翔的心思。
    宝翔吓唬门外那几个丫头:“你们谁最后一个离开,先拉出去配给马夫大头!”
    女怕嫁错郎。丫头惊呼,跑得飞快。
    宝翔关好门窗,瞥楚竹一眼,严肃说:“蔡述抓你来送给我,你知他希望什么?”
    楚竹镇定吐字:“知道。他要我死。”
    宝翔哈哈干笑。因为谭香苏韧,他对楚竹有戒心。但与她相对,见此女面目娟好,风姿娴雅,心中不禁为这条命感到惋惜。当初这女子远离京城,与家人避居世外。蔡述再毒,还能去追杀她不成?她的弟弟们也是自己向蔡述求情才释放出狱的……
    宝翔再问她:“你以为你能胜他?飞蛾扑火,你何必呢?”
    楚竹答:“我现在是一个人,自然还扳不倒蔡贼,但将来一群人总可以。我什么都知道,只缺天时,地利,帮手。”
    蝉声一片,宝翔走几步,调暗了灯火,笑道:“楚竹姑娘,你听外面是什么在叫?没错,知了。它们栖身高处叫‘知了’,毕竟何尝一事‘知’?你一位小女子,来往至多是纨绔豪富。外头的世界,人心的险恶,你能知道多少?”
    楚竹咬唇,显然不服。
    她绽开朱唇,道:“我也识得非富贵非纨绔,坚贞有心之人。”
    不过片刻,宝翔下了狠心,他想好了楚竹的“出路”。
    他必须对蔡述有所交待,以争取蔡述对他的继续容忍。
    纸包不住火,陈妃被一激,再一闹,不出三天,满朝都以为他和楚竹不干不净。蔡党牵扯出楚竹罪臣女儿的身份,皇帝也会对他的“荒唐无耻”信以为真。
    偌大帝京,终究容不下一个想复仇的美女张楚竹。
    他忽仰头,道:“唔,我家王妃来了!”
    楚竹翘首瞬间,他毅然挥掌。
    房内再无声息。
    只剩下院中知了,不眠不休,高唱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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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韧实对宝翔窘状一无所知。若知道,他也不会多同情那个人。
    大半夜,他伏案默写“履霜社”成员言语,整理条目,成册后藏好。
    睡下时,他琢磨了会儿“人犬”下落。谭香说:人犬被京兆府的人带走了。
    人犬在常人眼里,只是个“怪物”。但对于某些人,说不定是宝贝。
    京兆府官员看不得人犬,驱散卖艺的便是。他们兴师动众抓了人犬,有什么好处?
    人犬不是人。凶狠异常,又审不得,难不成给皇帝放生用?
    想到皇帝,悠然世外……俨然桃源渔夫。
    三伏天里,他出层冷汗,迷迷糊糊,才睡了过去。
    七月十七那天,苏韧出宫时值黄昏。次日是王母娘娘圣诞节,照例给假。
    月上柳梢头,有人来约他,客随主便,到家坐坐。
    这人久未碰面,可苏韧对他记忆犹新。他是苏家老房东牛大兴。
    本来,牛大兴画春宫,让宝翔切齿痛恨,欲把他在锦衣卫大牢里关到半死。
    但因他巧遇苏韧,讲述了一段离奇往事,让苏韧怀疑起自己身世来,才出面劝说放了他。苏韧 “好人”做到底,索性连鸳鸯胡同被查封的房子,也一并还给他。
    牛大兴没想到苏韧“以德报怨”。看苏韧转眼高升,有大人物庇护。牛大兴自然巴结不迭,指望沾光。他不敢再做春宫生意,索性改行,在家当起大夫来。
    他这大夫当得出奇,不开方子,只跟人胡吹养身。自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