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因爱生忧怖
“国君,剩余两城已然收回,钨启昊如今溃不成军,不过苟延残喘。”听到这本算得上天大喜讯的钨启韶却未显一丝半点喜色,使帐下军士面面相觑,无不暗下嘀咕,国君用计除去叛贼竟连自己这些个最为亲信的臣子也没透露,此刻又看不清半点心思当真是君心难测,国君越来越高深莫测了。只是,国君英名也算好事,但…别一言不发,这下去要追击或是别的,总要下令才好啊。
任无影看了眼面色深沉的国君,再望向无所适从的军士,微微一笑,温和道:“此番剿逆能获全胜多亏诸位将领同心协力方能成事,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钨启昊余孽尚需铲除,故诸位除重新布署城防外,亦不能松懈对其追击。”说着偏首,恭谨道:“国君觉得可是?”
钨启韶,淡淡扫了他眼,再回头看向一般臣子,勾唇道:“任佐政所言甚是,诸位当各司其职休要懈怠。”众人垂首应诺,得示意后纷纷退出,皆觉今日国君有些古怪,但此番钨启韶奇计得胜大大立威,亦无人敢多言。众人退出后,钨启韶与任无影对坐,一人阴沉静默,一人却是一脸无畏。
稍顷,终是钨启韶沉不住气先开口道:“此番能得完胜皆亏先生计谋,钨启昊怕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曦帝会在最后关头出卖与他。”任无影温和依然,垂手道:“只怪他这么多年也不明人心,王乃大势所趋,曦帝也是开国霸主怎会不知,自无逆势而为之理,何况……”任无影顿了顿,勾起意义悠长的浅笑,“何况,如此这般合作多年的盟友曦帝亦未必愿留。”钨启韶心知其所言甚是,然心中郁结终没什么好脸色道:“只是曦帝再老谋深算也料不到自己的儿子竟会哺育自己同心,反破坏其谋划,听说楚家也大势已去了。”任无影低头看不清神色,似喟叹道:“那位二殿下出使之时也曾见过,气度非凡,从容睿智,却想不到……”这席话分明别有所指,钨启韶暗暗捏紧了手,与其却仍是无所谓般道:“为何先生先前与我商议时未曾提起对周郡主设伏之事?”任无影悠笑道:“国君先行领军出营布置后,臣方与季殷商定的,未及告知国君,是臣之过。”
钨启韶紧紧盯着他看了半晌,任无影不闪不避更无丝毫愧色,若那些将领此刻进来便会知先前的气氛实在算不得什么,连此刻这般让人窒息之感的十分之一亦无。静默许久,钨启韶终是未再说一语起身离开。* * * * * * * ** * *“……钨启韶大军可算得上已得完胜。”箫吟说着看了眼一言不发坐在一侧看着手中玉佩的栖雁,再回头瞟眼窗台边支着头看不清神色之人,只觉说不出的压抑。王爷带大军去抗楚军,城内留守军士本来不多,今日钨启昊却突然率军偷袭,城内留守将士不由慌了手脚,钨启内乱汽本不该前来,否则定腹背受敌,此举实属不智,可越是如此,越令人不安,果然待其兵临城下亦不见钨启韶动作,大家正是惶恐之际,幸得……到此不由再次看了眼墨发飞扬,站立窗边之人,想不到他会遣兵相助,更想不到这小小城内他亦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插下如此这些人来……似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窗边的身影挪了挪换成了更舒服的姿势,一贯慵懒的声扬起,“箫参将有事?”箫吟霎时回神,抿了抿深色的唇道:“末将在思秦世子莫非有点豆成兵的神术?”
秦昕嗤笑,不置可否。“皆处理好否?”沉默许久的栖雁终于轻轻启唇,使得屋中二人的目光立即移向她。
深吸了口气,箫吟回道:“郡主放心,属下已将二皇子…之事快报呈于朝廷,二殿下…暂停于冰房待朝廷派人来再……”栖雁点点头挥手打断了箫吟断断续续的话,几不可闻道:“如此……”箫吟望了眼二人但觉局促之极,忽闻外头不知什么声响道:“属下出去看看。”言罢,见栖雁依旧毫无反应,叹了口气缓缓走出,踏出门口前仍不住又回头一望,屋中二人一人茫然沉思,一人阴晦莫名,手不由紧了紧,郡主……再怎么不甘心,能解开郡主心结得也不会是自己……站直了身子,昂首藏起所有情绪,二皇子身亡战势突变,在这人心慌乱之际自己身为留守主将切不可再焦虑外显。烛火跳动在幽静的屋内,栖雁定定看着静静躺在手心中的温玉。这块玉雕着柔美的樱花,白玉卷云,前往钨启前祁洛暄一片至诚相赠,自己乃亲王之女私访外族,他非但不加疑虑反赠此玉,雨竹公主婚宴,有意还之,终还是无奈收下。无奈,他的情感并非不知,只是自己除了感激更多的却是…无奈……只是想不到,明明总觉得温和的情感原来那么深,就如此玉,原以为不过一件挂饰,至多算得上个信物,不料……“此玉极为特别,虽称不上百毒不侵,但却可防我皇家数中密毒,幸而你一直带在身上故而无事。”笨蛋……哪里值得,哪里值得……秦昕站在一边垂眸看着栖雁怀着悲痛的神色茫然地瞧着手中的玉,薄薄的唇轻轻上翘,“第二次呢。”“唔?”栖雁抬头看他,也是今日第二回与他视线相触,雪中相望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似乎就回避着那双灰褐的眸。秦昕用深邃的眼直直看着她的双眼似要一直看到她心里边般,语气却还是一般轻浮,唇角带笑,道:“我说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你流露出这种神色呢。”上一回是郑铭烟死时,一样的悲伤,这回自己却无力相慰,更无法像上次般相依相慰,这一步之遥,似是如何也跨不过般……
栖雁偏过头去,再次从那深邃的眼眸下逃出,尽可能无谓平静道:“也是你第二回见我哭吧?”
秦昕没作声,收回了支在窗台的手,慢慢踱出屋去,走至门口,一手扶着门拦,轻轻道:“不是呢。”“什么?”栖雁一愣,有些不解的开口。秦昕却未答顾自离去。踏出门,树叶在微风中起伏,风不大却透着瑟瑟寒意,呼出的气亦全化作了白烟消散开来。
栖雁,这并非我第二次见你哭呢,还有一次,就是那一夜,你我相溶的那夜,你也曾掉下泪来,只是你已不记得了,又或是那夜当真…醉了……* * * * * * * * * * * * * *箫吟寻声来到中院见冰凝两眼通红,手握银丝软鞭,四周遍地断枝残叶,满院一片狼藉,冰凝爱哭,她两眼通红并不奇怪,可这等景象……皱了皱眉,箫吟上前道:“冰凝,出了何事?”冰凝这才留意到箫吟,却是低了头抿唇不语。箫吟眉头皱得更紧了,冰凝自幼在周王府长大,他见她的时间比常常出外的栖雁更多,一点小事她能大哭大叫,像此刻这般安静太不寻常,只能说明定是有了了不得的大事。
“冰…凝?”箫吟实在想不出何言可慰就见冰凝转身逃一般的跑开。冰凝无力承受箫吟忧心的神色,如果…如果箫吟知道了自己所行,决不会再为自己担忧……
郡主把自己带回王府,自己才得获新生,才有了如亲人般家人关心,可自己……
那一刻究竟为什么会犹疑了呢?明明从未有过一丁点背叛郡主的念头……
手中的银丝软鞭在月辉下泛着银色幽光,犹如长满银鳞的灵蛇一般,那时候自己的心中是否亦钻着一条毒蛇?慢慢无力地萎顿在地,已经迟了,郡主她差点就……二皇子也因此殒命,郡主是不会原谅自己的。一声叹息轻轻扬起,冰凝看着黑色的下摆走近,心一跳,有些颤颤的抬头,果然随影海一般的蓝眸正望着她。冰凝带着愧疚低下头去,只听深沉的声在上响起,“那封信,虽然迟了,现在还是去拿给郡主吧。”“诶?”冰凝不解的抬头。“迟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啊。”随影轻叹,至少…让郡主了解主子他用心绝不比人少,只是…天意弄人……* * * * * * * * * * * * * * * * * * * 转眼过了五日,这五日时光秦昕与栖雁相邻而住却极少见面,即使偶尔遇上了亦不过互看一眼,连话也不曾多的。不了解两人的也慢慢觉出其中有丝不对劲出来,毕竟风流倜傥的秦世子与礼数周全的周郡主彼此间居然这般失礼实是反常,至于了解二人的若箫吟,随影等也只得暗自着急罢了。
其他人暗自焦急,偏当事人成日做出无事人的样子。世子平日懒懒散散,无论何等大事皆一副戏耍模样看得一干属下心头痒痒,又偏无论何事都比他人认认真真做的不知好上多少倍,故而也由不得人不服。这几日秦昕的心腹下属却觉得古怪的很,自家主子每日天一亮便来督工,时不时的还亲自将谋划的每个细节一一与他们商议,他们一个个紧张的大气不敢出!还有件怪事,他们帮助收成将领守此泉城得到众人爱戴,借此逐步掌控泉城,说来箫吟也算个人物竟一无所觉般任他们蚕食,周郡主更是不闻不问,只是有时路上遇着了,似笑非笑地朝他们一瞟,使被瞟着的人一日坐立不安。最最古怪的还是自家主子,以主子的聪明本该皆在掌握的,以前更重要的事亦不见主子这般上心,可这几日主子常常询问起城中情形,甚至有时一日要反复提起,在得知一切安好后不见喜色,眉宇中反露出一丝焦虑,仿佛谁没有来破坏他的计划,又或前来找他理论,让其心有不甘似的。主子‘偶尔’散步时常常路过周郡主所居之处偏偏又不再靠近,周郡主则正好相反,往日爱四处游走的性子这几日却甚少出门,说是养伤,但屋内烛光往往深夜不熄,不知道的还以为郡主有何事需日夜思索呢。栖雁确实在思索,从未这般用心的深思,衣袖中放着冰凝给她的那封迟了的信,她看了五遍,每日翻看一次,然后静坐沉思,冰凝递给她时双手不住的颤抖,那双曾经瞪大望她的眼低垂着,不敢直视,她明白的,然而现在她却没有多余的心思和力气去顾及这些了。这几日她想得很多过去,现在,还有…将来。祁洛暄的死,她感激着,愧疚着,同时又深深震动,人生这么多错过,这么多遗憾,这么多时不待我,而人的双手能握得住的却太少太少……她不愿重复自己母亲的命运所以总是在伤害到来前先堪堪避开,她觉得自己不曾做错,长痛不如短痛,但……“这…也就够了。”莹莹白雪中在自己怀中闭目的人,为何自己从一开始就划清界限却仍旧纠缠,为何在这无果的纠缠中他能那般满足的阖上双眼?“别伤心了,娘今日虽命丧此地却并无悔恨,你也不要去恨任何人……”
娘临死亦是无悔,莫非这才是情?让人无怨无悔,甘之如饴……栖雁冷眼看着秦昕布署最后一局,她或许还不了解‘情’之一字的真正含义,但却清楚地明白自己所向往的将来,所以…是不是该下决定呢?栖雁静静思索了几日,直到那一夜,她原以为多数已赴幽冥的人出现在自己眼前。
“季殷?”栖雁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你竟无事?”曦帝手下的第一暗探当真强到这种程度,能以一挡百?“郡主希望在下已经死了么?”知晓她恨自己杀害郑铭烟,季殷开口,眼中却满是深刻的懊悔,哀伤,“只因在下早先下了‘幽魂’才能逃过一劫。”自己得‘幽魂’相助方能脱身,可若早知二殿下会因此殒命,他宁愿死的是自己。栖雁知道他的心思,弯了弯唇角,却是道:“如此,恭喜。”季殷拽紧了拳头,看着眼前不见半分恨意的栖雁,世上怎么能有人用最平淡的样子却把最利的刀插在别人心上,竟还能清冷的看不出一丝恶意?栖雁依然是不温不火的样子无视于对方的忿怨,她不执着于仇怨,并不表示她忘记仇怨。
季殷沉默无语,栖雁也不催,他既然深夜孤身而来定是有事的,那么总要说的,只是侥是栖雁这般定力听完后也不由大惊失色!“五皇子落入钨启韶手中?!”季殷脸色死灰般泛着青,“五殿下本欲追回二殿下,阻其犯险,不料……”
原来祁洛暄从季赫处得知曦帝所谋,不顾其劝阻前来,五皇子祁洛彬知晓后心知不妥,他人劝说恐无用,故而亲自赶来相阻,不料非但未及,反倒身陷敌军。栖雁深吸了口气,若早些时候钨启内乱未平倒也无妨,那时钨启韶断断不至背约与曦帝,此刻却难说了,最紧要的是现下天殒只剩下了这一位皇子若再有个万一,那就……揉了揉额头,栖雁想到秦昕他若知晓不知是为这天赐良机而喜,或又觉得如此天下来的太容易而觉无趣呢?其实,他在意的不过是游戏的过程,天下未必是其真正想要得,怎么就不明白呢?扯唇一笑,带着自嘲的苦意,又或者不明白的是自己,还是放不下……“郡主?”季殷见之出神唤道。“阁下前来,不是想让我前去相救吧?”“在下以为二殿下尸骨未寒,郡主当不忍心殿下在九泉不安。”挟恩以报?“何况若非为郡主之事,二殿下不会前来,五殿下也就不至如今了。”栖雁笑道:“可若非圣上费尽心机,阁下行事周到,这一切从一开始就不会是如今这般不是么?”“……”“说来托阁下之福,栖雁的伤还未好呢。”“……”“再则,便是我愿意相助一人之力又能做些什么呢?”五殿下被擒这消息在此时是无论如何不能外泄的。“……”良久,“郡主是否对在下的话有所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