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整夜的雨,直至晨光微露时才渐渐收起,曦光从云层里缓缓流出,照亮这个村子,照醒梁薇。
    粗糙的水泥地铺的并不平整,坑坑洼洼的地面囤积了不少雨水。
    梁薇捂着脖颈下车,浑身一抖。
    有点冷。
    但晨光照在身上又有点暖。
    她踩过浅浅的水坑进屋,在屋里干爽的水泥地上留下一排脚印。
    陆沉鄞坐在灶炉前在生火做饭,竹编的锅盖上方冒着白气,一进屋梁薇就闻到浓浓的米饭香。
    “你每天都起这么早做饭?”
    “不是。”陆沉鄞看她的时候一眼就望见了地上的脚印。
    她走过的路上印着的,其实是他拖鞋的痕迹。
    梁薇哦了声,环视一圈后问道:“你们牙膏在哪里?”
    “你要刷牙吗?我们都是在院子里那个水池上刷牙洗脸的,牙膏牙刷都在水池下面个隔层上。”
    梁薇打开放碗具的橱柜从里面拿出一个碗,说:“借一下。”
    “好。”
    陆沉鄞的脚步不自觉的跟着她走。
    她走到外面水池,在两个牙刷杯前停顿几秒,最后拿出了蓝色被子里的牙膏。
    他站在门口说:“那是我用的。”
    梁薇洗手,将药膏挤在自己的食指上,“我知道是你的。”
    她用瓷碗接水,简单的漱了口。
    陆沉鄞:“我去给你倒热水洗脸吧。”
    “不用,我用冷水抹把脸就好。”
    她还真是个不讲究的人。
    葛云和李大强从里屋出来的时候梁薇正坐在桌前化妆,她在涂口红。
    陆沉鄞在炒菜。
    梁薇收拾好化妆品抬眸对上葛云的视线,她朝梁薇笑笑快步走向水池开始刷牙洗脸。
    昨晚灯光那么暗,梁薇都没好好看清葛云的脸,这才看清。她...看上去真的很年轻,而李大强一看就有点年纪了,陆沉鄞25的话,那么李大强估计也有50了吧。
    葛云似乎不超过三十岁。
    梁薇抿抿嘴。
    现在老夫少妻的多得是。也没什么。
    陆沉鄞将一盘炒青菜端上桌,看样子梁薇要走,他几乎是下意识的问出口。
    “要不要吃了饭再走?”
    梁薇笑笑:“我不饿。”
    “可你昨天晚上好像也没吃什么东西。”
    梁薇:“我现在不饿,也吃不下。我走了,晚上来拿药水。”
    她走了几步又折回屋里,“嘿,把你手机号告诉我吧,不然晚上你们家里没人我怎么拿东西。”
    陆沉鄞背对着她,边盛饭边报了串数字。
    他在灶台前磨蹭了很久,再回头时梁薇已经不在了。他快步走到外面,路边那辆红色的跑车渐渐消失在小路上。
    他想起昨天,他再回神时,她也同现在这样已经不见了。
    “怎么多了一碗饭。”李大强动筷的时候才看见饭桌上多了一副碗筷。
    陆沉鄞扒了几口饭,说:“本来想叫她吃完饭再走的。”
    葛云瞄了一眼陆沉鄞,低低的说:“粗茶淡饭的,人家怎么会想吃。”
    一盘炒青菜,昨晚剩余的花生米,白米饭,奥,还有一包榨菜。
    陆沉鄞埋头吃饭,在葛云他们还没吃几口的时候他已经吃完了。
    “舅舅,我先走了。”
    “好,对了,今天地里他们干的完,你中午好好休息别来帮忙了。”
    “嗯,好。”
    陆沉鄞在门口换鞋的时候瞥见那双黑灰色的塑料拖鞋,她将它们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那里。
    梁薇比预定的时间早到,她坐在车里等,倒也不觉得不耐烦,也没有打电话催设计师。
    闯关游戏玩一半的时候被林致深的电话打断。
    他说:“我在回南城的路上,中午等我。”
    梁薇沉默着,不知怎么回应。
    林致深说:“我知道你今天叫了搬家公司,中午我们谈谈。”
    “好啊,那就谈谈。”
    他们确实需要谈谈,虽然可能不交心。
    他没有问她腿伤的事情,简短的对话后便挂断电话。
    梁薇退出游戏,想上微博刷一些好玩的视频或者段子看看。
    她的微博粉丝有好几万,一打开,私信数千条,再看看评论,多数是问,这几天怎么没直播。
    梁薇面无表情的打下一串停播声明,然后在手机相册里找了张以前的自拍照。
    发出去没过一分钟,评论扑面而来。
    比较统一的评论就是,女神,再把领口拉下一点。
    梁薇轻轻的呵了一声,退出微博点开通讯录。对着那串电话号码思忖很久后,她决定给陆沉鄞发个短信。
    内容很简单:我是梁薇,这是我的手机号。
    陆沉鄞几乎是秒回的。
    也很简单,就一个字:嗯。
    梁薇盯着这个字看,她在想他是用哪种语气说出这个音节的。
    是淡薄的敷衍还是温柔的尾音,抑或郑重的口气。
    她从这个字想到他的声音,再到张合的唇瓣,然后是他清隽的脸庞,到最后,他整个人清晰的呈现在她眼前。
    梁薇拿起副驾驶上的cd,包装十分劣质,盗版得不能再盗版了。
    他就靠这个生活?倒是挺有趣的。
    梁薇把cd塞进包里,抬手揉脖子。
    她昨晚睡得不是很好,不说睡得浅,就说这脖子,拧巴得很,还好没落枕。
    他们昨晚说了些什么,梁薇有些记不太清了,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那边唠唠叨叨,跟喝醉似的讲了很多,很多无关紧要的话题。
    陆沉鄞只是说,嗯,嗯,嗯。
    他的声音轻柔而低沉,有点像敷衍但又十分郑重。想起他的眼神,梁薇相信他应该不是个没敷衍或者没耐心的人。
    梁薇打了个大大的哈气,正思量着要不要眯会的时候设计师来电话了。
    这个室内装潢设计师叫黄邓飞,还是她跟着林致深出去玩认识的,据说很有才。那次在夜店玩完回来后,梁薇是这样和林致深说的。
    “那位黄先生我看不止有才还有溢出来的荷尔蒙,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却喜欢动手动脚。你们男人啊,果然都是衣冠禽兽。”
    她之所以这次装修会联系上他,只是因为那天黄邓飞给她递名片的时候说,梁小姐要是找我做设计,我给你打五折。
    这不,打五折的有才设计师,去哪里找。
    梁薇从车里出来,朝站在家具城门口的他招招手。
    黄邓飞拿着ipad,手指滑动几下,把他看中的家具款式和风格给梁薇看。
    “这几个里你比较中意哪个?”
    梁薇:“第三个不错,公主床,多梦幻。”
    黄邓飞笑了笑,说:“你们女生果然都喜欢这种”
    梁薇吊着眼梢也在笑。
    “你的脚受伤了?”他颇为关心的问道。
    梁薇说:“被狗咬了。”
    黄邓飞立马对她叮嘱起来,说是不能抽烟喝酒吃辣的。
    梁薇:“这话有人叮嘱过我了。”
    “也是,林总应该很担心吧。”
    梁薇笑着。
    家具城分为五层,黄邓飞经常跑这些地方,所以十分熟稔,直接带梁薇到二楼,那里卖的家具一般都是欧式或者私人定制的。
    上扶梯的时候他揽了下梁薇的肩,说:“你穿着高跟鞋,要小心点。”
    “大设计师真是贴心。”
    黄邓飞直视前方,说:“林总肯定比我更贴心,我听说你们在一起很多年了。”
    梁薇的高跟鞋踩在瓷砖上,铿铿作响。
    她没有回答黄邓飞的话,指着前面那家店铺说:“那家看起来挺不错,进去瞧瞧。”
    黄邓飞推了推眼镜,也不再挑起这个话题。
    这家店主推是情趣风的家具。
    黄邓飞:“这里的床,桌椅,都不太适合你。”
    梁薇走到一张圆床前,薄如蝉翼的紫色纱帐从顶处散开,床上精心装饰过,蕾丝边的床单上还撒着玫瑰花花瓣。
    她说:“这个挺不错的。”
    黄邓飞摇头。
    梁薇:“多骚气的床啊,就这个。”
    付款过后,梁薇看上去心情还不错,嘴里还哼着歌。
    她对黄邓飞说:“这床我放直播的那个房间里。我卧室里想放凯蒂猫那种的,这里哪家店卖这种床?”
    黄邓飞指着斜对面的那家店说:“他们卖。”
    在他的建议下,梁薇购置了比较完整的一套家具,都是白色的,带欧式雕花的凯蒂猫主题家具。
    对梁薇而言,选完床就完事了。
    因为床就是她的家,她的家只要有床就好。
    写地址的时候梁薇特意嘱咐说:“这床要在晚上七点前送到。”
    转眼已中午,黄邓飞想约她一起吃午饭,还没开口,梁薇就说:“厨房客厅就麻烦你帮我选了,我这人不讲究的。我先走了。”
    他不死心,“一起吃午饭吧。”
    梁薇:“我要去见林致深。”
    黄邓飞一愣,随即微笑:“那好,你开车小心。”
    从香江家具市场到南城市中心的公寓,梁薇开了两个小时的车,这也是她为什么昨晚宁愿在乡下将就一晚而不回公寓的原因。太远了,她这人吧,懒。
    梁薇站在门口深吸了口气,按下指纹锁。
    屋里一片寂静,只有隐约的电视声从客厅传来。
    玄关门口,林致深的皮鞋摆放在一旁。
    他已经来了。
    梁薇没有换拖鞋,直接踩着高跟鞋走进去,干净的木地板上留下高跟鞋浅浅的尘土印。
    没必要换了,等会搬行李照样会弄脏。
    林致深坐在沙发上在看电影,电视上的画面光影在他脸上掠过,他的神色始终没有什么变化。
    梁薇在他身边坐下,沙发微微凹陷。
    茶几上放着一束娇嫩的粉色玫瑰花。
    他总会送她很多东西,这是他的表达方式。
    梁薇从玫瑰花底下抽出遥控器将音量调小,直言道:“你说的,我们要谈一谈。”
    林致深缓缓的转过头,和她对视,目光平静,声线沉沉,说:“你的脚怎么了?”
    “被狗咬了。”梁薇轻描淡写的陈述事实。
    “打过针了吗?”
    “打过了。”
    “以后自己多注意点。”
    “嗯。”
    梁薇忽的一笑,起身想去厨房拿饮料,却突然想起昨天冰箱被她清空了。
    林致深:“餐桌上有啤酒,我今天买的。”
    她朝几米开外的餐桌瞥去,花瓶旁边是白色的便利袋。
    梁薇重新坐下,“算了,我不渴。”
    林致深身子往后仰,靠在柔软的沙发垫上,电影的画面切换了好几处他才挑起话题。
    “我以为你只是心血来潮才在乡下买了地基。”
    梁薇:“不是,我认真考虑过的。”
    林致深轻轻的唔了声,“看得出来,向银行贷款在乡下买房子,的确很认真。”
    梁薇:“......”
    “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想法的?”
    “大半年前参加同学婚礼的时候。”
    林致深抬起左腿搭在右腿上,“你觉得我们可以完全断掉?”
    梁薇拿过一旁的抱枕,“为什么不可以?”
    他几近嘲讽的提问,她悄无声息的反驳。
    林致深皮笑肉不笑。
    “你妈昨天打我电话了。”
    “然后呢?”
    梁薇摇摇头,“所有人都觉得我和你在一起,只是看上了你的钱,你妈觉得我是那种狐狸精,把你迷得神魂颠倒的。”
    他迷恋她吗?从来没有。
    他妈真是高估了她。
    林致深抬起眼皮直视她,“那如果我没有钱,你还会跟着我吗?”
    “我的确是看上了你的钱,可是我从来没有缠着你。”梁薇拿起一支玫瑰花,指甲扣着玫瑰的枝干,刮下一层青色的皮。
    林致深浅浅的呼吸着,“嗯,你不黏人,我比谁都清楚。”
    “所以只要你愿意,我们就能好聚好散。”
    他抿着薄唇,一片沉寂。
    电影画面里刀光剑影。
    梁薇细细打量起他的眉眼,清俊得有棱有角,他与生俱来就有种高贵的气质,在人群里也始终是瞩目的。
    他什么都有,包括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