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和少年间的粗哑嗓音在耳边响起,她微微张了下嘴,声音却梗在喉里。
    忽然眼前一暗,他用手掌盖住了她的眼睛。
    倪森的手抚在鞠惠的眼睛上,她的睫毛很长,像是一把小扇子,在倪森的掌心里颤动,如同受了伤的小夜蛾的羽翼,很快,倪森的指缝间,浸满了泪。
    倪森的后槽牙咬得嘎吱响,鞠惠埋下头才能看得到的一块青紫刺目地印在她的背上,腾腾的愤怒和心疼在他的胸口里膨胀开来。
    “怎么回事?她又打你了,啊,她这次打你哪里了?你的背、手、大腿、还是腰上?”倪森语无伦次,他控制不了自己了。当年鞠惠那身青青紫紫的淤痕是倪森的噩梦,他想象不出再见到一次,他会干出什么事来!这个人,倪森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所有都奉到她的面前,她却一次次在他的眼皮底下受到伤害……
    鞠惠抬起眼睛,看着他小狼似的眼神。
    “谁敢打你,我就给你打回去,就算天王老子,我也不会放过!”
    鞠惠掏出手绢擦他额上的汗,看到那儿的青筋在暴涨着,“这不是她拧的啦,她那以后再没动过手,而且你教过我的,万一她打我我就跑,嗯,你给我断后。”鞠惠的脸上有了一点清浅的笑意。
    “那是谁打的?”
    倪森没被转移话题,粗神经的他在鞠惠的事情上从没粗心过,鞠惠拍开他的手。
    “你的球赛呢?你打赢了没有?要是你上不了高中,我不会理你的!”她转身就走,微昂着头。
    倪森的双拳松了攥起,攥了又松,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鞠惠了,别看她外表柔弱,素来在人前表现得幽静乖巧,其实她很倔很傲很偏激很别扭。哪怕是被欺负惨了,她也不会尽情地哭。所以,她不想说的,没人能逼得了她。
    鞠惠踩上自行车的踏板,刚想骑上去,踏板一个翻转,脚滑了下来,鞠惠再踩一次,再次滑落,哎呀,她孩子气地使劲踢了它一脚,微红的眼睛望向倪森。她这样孩子气的动作、那样的眼神,漫进了倪森的心,他的面部线条柔软了下来。
    “还是我来蹬吧。”
    向前迈了一步,将她抱上后座坐好,他再跨上车,足下生风。
    鞠惠的手抓住他的衣角,他身上特有的汗味,在她的鼻息间徘徊,他弓起腰卖力地蹬着,身上映着暖暖的夕阳,鞠惠的头靠上了倪森的背。
    就在鞠惠静静靠上倪森后背的那一瞬间,倪森感觉到左边胸口位置里有什么东西狂跳起来,急切地就要顶出他的胸膛,冲到空中去飞舞。
    咣当!人仰车翻!两个人滚在了地上,“鞠鞠,你有没有伤着?鞠鞠,你身上哪里疼?”他垫在鞠惠的身下还着急地问。
    鞠惠没法抬起视线来,她贴在倪森的怀里,不知道是谁的温度那么滚热烫人,以至于她的脸颊和耳朵都像火烧。
    倪森看着鞠惠,她雪白的脸颊宛如散开出了一朵朵美丽的樱花。柔软的呼吸扫在他的脖颈上,他的呼吸不知不觉地乱了。她的睫毛好长,鼻子小巧挺翘,嘴唇好红,红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自行车的轮子在一旁不停地转动着,远处的汽车声悠远地回响,白玉花球状的路灯一盏盏地亮了起来,那时花开。
    那时花开……(番外完)
    机场,永远是最有戏剧场面的地方,一边有簇拥归来欣喜若狂的人们,一边有送别眼泪汪汪的人群,悲喜交集场面隆重,当然还有忙忙碌碌,提着行李只为奔往目的地像工蜂一样的我们。
    我四处张望着,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寻找扬霓,大家说好在机场碰头的。
    “樊姐,那不是扬主任吗?”乔眼睛尖,一下子就找到了,我拉着行李走过去。
    “扬霓。”我站在她后面出其不意地叫她,她旁边的人转过身来,他就那么逆光静静伫立在我面前,一个完全预计不到会在这里出现的人,像一道清泉划开了这喧嚣稠滞的空间。
    “柏台。”小乔语气恭敬。
    “小乔,你说这次艺术节会来哪些明星啊?”扬霓问她。
    “据说有刘楠,还有白冰。”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
    我怔怔地眨着双眸,这张暌隔已久的面容,眼神柔和。
    “樊玲。”他声音低沉醇润,“凡事不一定能抵达胜利的彼岸,尽力而为,也是一种理想。”
    我眼睛里突然就泛起了水光,比起理性地让你去直面破碎的现实,更能安慰浮世中忧郁灵魂的,是有人能够理解你的痛郁和无奈。原来能够认识柏铭涛,确实是我三生有幸。
    飞机,优美地划出一道弧线,穿过云层,将f市抛在后面,向着另一个城市飞去。
    抵达s市,步下舷梯,满天星光,我站在如此美丽的广袤苍穹下,心情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柏铭涛走过我的身边,青衣翩翩,气质朗朗,“有时间去下南山,从那里观景,会看到完全不一样的s市。”
    我嘴角挂上了一丝促狭调皮的笑意,“你信不信每一盏灯光后有一户人家?每一户人家有他们的故事?爱、恨、生、老、病、死,你信不信当我们站在这儿看的时候,那些灯光下,就有无数故事正在发生,正在进行,或正在结束。你信吗?”
    扬霓和小乔手抖了抖,齐声朗诵,“我喜欢走这边,桥边边啊,水边边啊,我是一个紫色的菱角。”呃,电视剧经典台词人人会背。
    “我总算知道什么叫做普及教育了。”柏铭涛用愉悦悠闲的语气说完,我们大笑出声。
    s市是一座新移民城市,商业和文化俱荣,各个地方的人在这里都可以见到,它受欧美文化的影响比较深,从建筑就中看出,异国情调的建筑到处都是。
    这座城市糅合了本地文化和外来文化,具有开放而又自成一体的独特风格,古老又现代,传统又时尚,自成一派。
    我坐在大巴上,欣赏着这个城市周围的一切,这几天除了电视艺术节的开幕式我参加了外,其余时间我都忙着去拜访各个广告公司,柏铭涛则另有公干,小乔和扬霓忙着看艺术节的影视表演和收集各类资料,四个人行程各异,难得碰在一起。
    回到酒店,我刚拿着衣物进沐浴房,内线电话嘟嘟响起。
    我接起电话,“喂?”
    “我是柏铭涛。”醇和悦耳的嗓音。
    “柏台。”我下意识地看看挂钟,难得他这么早就回酒店了,“有什么事吗?”
    “我今天没什么事了,想问问你有什么行程安排?”
    “我今天答应了奥博广告公司的沈总去参加他公司的周年庆祝晚宴。”
    “哦。”电话那端安静了一下,“那祝你玩得开心。”
    都要放下电话了,我突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商业酒会你有没有兴趣去参加下呢,反正也就是露个面,可以先溜的。”
    “几点?”几秒钟后柏铭涛的声音传来。
    “八点。”
    “好,七点半我在大厅等你。”
    七点半,我从楼上走下大厅,带来的衣物中没什么选择,只有一件幽蓝色的中式晚装,小腿处微微开叉,行走间,有一种一瞥惊鸿的味道。
    顺楼梯而下,眼睛倏地一亮,柏铭涛身着银灰色的休闲西装,蓝色袖扣,他站在大厅中,自有一派天成的尊贵,令人情不自禁地瞩目。
    他伸出手不经意地看了看时间,沉静的神情在银灰色的衬托下内敛而又高贵。
    我脑海里突然浮现一句话,有几个男人能把自己酿成这样淡而又淡的名贵。
    “嗨。”我的笑容如冬日融雪,“一个普通的屈膝礼可以吗?”
    他将手托住我的手肘,然后微微一挑眉,“你胆敢用这么草率的行礼方式来敷衍我?”
    我们执手而笑。
    奥博广告公司的周年庆,出乎意料的名流云集,酒会的场面比我想像的豪华。
    柏铭涛看到我的表情,眼睛闪过几分了然,“奥博广告的沈林他姐夫颇有背景,大家都会给点面子。”
    再一次的出乎意料,柏铭涛竟像是很了解内幕?脑海里尚来不及转弯,我们已经走到了迎宾口,沈林领着一帮干将正在迎客。
    “沈总,你好。”我迎上去。
    沈林正伸出手和我礼貌地相握,极短的时间,他的视线落在我的旁边,眼睛里像是突然冒出火星。
    “柏处长。”他一个箭步跃到柏铭涛的面前。
    我猛地收住了正要出口的话语。
    柏铭涛的身影被耀眼的光线勾勒出一道银色的边,将他的疏离淡远衬托得淋漓尽致,他眉宇之间的端凝沉稳之气,竟如那深潭静水。
    他抬手制止了沈林激动的话语,“我不做处长有段时日了,今天我是陪客,大家都随意。”
    沈林那表情是相当的精彩,既不能违逆又很不甘心,“那、那等会儿怎么也得我敬您一杯,这一杯您不能推了。”他盛情殷殷。
    “今天是奥博的周年庆,这杯贺酒我当然得喝。”语气极度礼貌。
    这一刻,我见识了柏铭涛高贵气度下的淡漠与傲岸。
    笑容从我的嘴边悄悄淡去,我竟然会忘记了他那特殊的身份。
    沈林很知趣地住了口,他回过头来,握住我的手,“樊小姐,我真是很荣幸你今天来参加我们奥博的周年庆。”
    他老半天不肯放下来,那热诚已是溢于言表。
    我全身的寒毛都在立正,“沈总,祝奥博广告越来越来兴盛,在新的起点上走得更高更远!您后面还有客人呢,您忙,我们先进去了。”
    我很顺溜地说完,手抽出,闪在了一旁,后面的人迎上前来和他打招呼,我得以脱身。
    我和柏铭涛走入大厅,大厅内挤满了身穿华服的名媛贵妇和打扮庄重的绅士,每个人都兴致高昂。
    我下意识地看了柏铭涛一眼。
    “中途溜走还是有机会的,对方会当作看不见。”柏铭涛悠悠地说。
    “真好,这个安慰对我非常有用。”我拿起手中的红酒,深抿了一口。
    柏铭涛极力忍住唇边浮出的笑意。
    酒会非常隆重。沈林致辞完后,我看到他往柏铭涛的方向行来,我不落痕迹地连退几步,身后正好是蓝猫工作室的魏总,我迅速集中精神和他聊起来,我发现我们共同的话题还蛮多的。
    “丁总,幸会幸会,想不到沈总居然能把你请来,你最近在地产界可是出尽了锋头!”
    “莫翁过奖了,我只不过是运气,还望前辈们多提携。”
    世界突然静止了,所有的喧嚣邈若山河,只有一个声音,我感觉到心脏跳动得几乎要碎裂。
    我缓缓地回头,请求时间在这一刻静止,方正的脸坚毅的眉,那极熟悉极深刻的身影,穿透记忆的黑幕闯到眼前。
    我眼前一黑,人已立不住,手中的红酒倾落。
    一只手扶住了我,柏铭涛浅浅地抬抬臂一带,“抱歉,失陪一下,樊小姐答应我在演奏这首曲子的时候和我跳支舞。”
    “请便请便。”
    我脑海中嗡鸣一片,一首曲子由远及近。
    樊玲,用脚尖点在地上,想像你是一只轻盈的蝴蝶,你的裙摆是你的翅膀,哈哈,对对,就是这样,我就说我这品学兼优,什么都一把抓的小猪妹怎么可能学不会跳舞,左,右,左,对的,旋腰,轻盈归步,翔舞流尘,衣袂翩然如柳枝轻折,倒入我的怀中,闭上眼睛,樊玲,感觉到风、云都在你眉宇之间了吗?
    我轻轻睁开双眼,一张沉毅的面容深深俯瞰,眼睛璨如星辰。
    仿佛一脚踏空,心从高处带着寒冽的风声坠落。我像沙漠中仅剩最后一点气力的旅人,勉强让自己站立。
    我的视线穿过这重重的屏障看到那个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他迈出大门的挺直背影,利落决绝。
    我穿过了拥挤的大厅,掠过长廊,跟随着他的背影,听见自己急促呼吸,伴随着空洞的脚步声,轻飘得似要离开地心。
    他拖着行李面对着奔跑而来的我张开双臂,“收拾好东西了吗?是坐车还是坐船?这一走得过个三年五载才能回来了。”
    “啊?”
    “要三年五载才能有娃儿吧,那时候父母不肯也肯了。”他抱着我哈哈大笑,“反正要是提亲不成,我拐你私奔定了。”
    往事悠悠,历历如昨。
    走廊的尽头是扇门,门洞开,黑暗呼啸而来。死寂的长街。
    我慢慢地蹲了下来,眼泪无声地往下落,一声呜咽都没有,一张纸巾递了过来,眼泪打湿了纸巾,一张接一张。
    “这世上人们以为贫富是最大的距离,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