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时峥分出一只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兄弟俩,有什么好谢的。”
    车子开到黑六家楼下的时候,因为门卫打过电话,黑六已经等在楼下了。叶时峥看见他一脸的笑模样就觉得碍眼,心里有种把小羊送到了狼嘴边的感觉。偏偏大尾巴狼还是一脸纯良无害的表情,叶时峥别提多郁闷了。
    “别惹事啊。”叶时峥习惯性地嘱咐叶川,“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
    叶川还没来得及点头,身旁的大尾巴狼就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叶总你就忙去吧,人放我这儿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有什么事儿就不麻烦你了。”
    叶时峥懒得跟他虚情假意地客套,反正人也送来了,再说什么也是白扯。不过,郁闷归郁闷,黑六话里的回护之意他还是听得出来的。
    “那我走了。”叶时峥摸摸叶川的脑袋,“电话联系。”
    叶川乖乖点头,“开车慢点儿,哥。”
    叶时峥开车走了。黑六在叶时峥摸过的地方用力揉了两把,笑着说:“不知道你今天就能过来,家里来了几个客人,这会儿刚吃完饭,人都还没走呢。”
    “谁啊,”叶川顺口问道:“我认识吗?”
    “都认识。”黑六接过他的旅行箱揽着他进了电梯,“徐程、郝安、肖楠。还有一个好久不见了的,你也认识,严韩。”
    叶川愣了一下,“严哥回来了?”
    黑六点点头,“他那个诊所想转手。过来跟我打个招呼。”
    叶川心里诧异,好好的诊所说不开就不开了?那他在医院的工作呢?难道也不要了?
    黑六瞥了他一眼,“他具体怎么想的,我也没细问,等下你自己问他吧。”
    叶川有些为难,“其实我也不方便细问啊。你知道不,他那个……那个追求者跟我是同学啊,我还认识他呢。”
    “还追求者呢,追捕者吧。”黑六乐了,“我听他话里的意思,就是要躲人呢。”
    叶川回想起陶音说过的出柜的话,觉得追捕者这个说法确实形象得多。
    进门之后几个半熟不熟的人相互寒暄一番,等肖楠泡好了茶水,黑六就带着徐程、郝安移驾去了书房讨论公事。
    餐厅里只剩下了叶川和严韩的时候,两个人反而有点儿不知说什么了。叶川觉得眼前的男人身上已经找不到当初那种意气风发的感觉了。脸颊消瘦,下巴上还留着胡茬,连微笑里都带着一丝疲惫的感觉。短短几个月不见,看起来好像瘦了很多。
    他跟这人的接触其实并不算多,但是这个言谈举止都带着点儿痞气的男人却帮过他的忙,也留给他很深的印象。叶川其实对这种自来熟的人很没有办法,他有时候也想,如果当初没有陶音插进来搅一腿,自己被这人磨着磨着,会不会有一天就松了口答应他点儿什么?
    “我去过black kite,”叶川出了会儿神才想起应该谈点儿什么,就这么傻坐着,感觉很是别扭,“不过那里的人说你的诊所好久没开门了。”
    “black kite……”严韩似乎笑了一下,“川儿你知道老黑的酒吧为什么起这个名字?”
    叶川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把话题拐到这个方向上来,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black,黑色,包容的黑暗,的掩盖;kite,被束缚、迷失了自己的方向。”严韩低着头把指间燃到一半的香烟按灭在了烟缸里,脸上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
    “严哥……”
    “我要走了,川儿。”严韩打断了他的话,望着窗外的夜色,用一种马上就会睡过去的腔调慢条斯理地说:“再过一会儿就去机场。短时间内不打算回来了。我在black kite没少得老黑照顾,所以走之前过来打个招呼。”
    叶川微微惊了一下,“你去哪儿?”
    “南方一个小城市。”严韩像要给自己打气似的,勉强笑了笑,“我一个哥儿们帮我联系的,那边的医院正好缺我这样的大夫。”
    叶川沉默了,他这是被折腾的要跑路了?
    严韩的目光停留在叶川的脸上有点儿收不回来。他很久没见过这个孩子了,乍然相见,总觉得人还是那个人,但是整个人却已在他不知道的某个时刻褪去了柔润的外壳,露出了棱角分明的内里。模模糊糊的,有了男人的轮廓。这和叶川之前留给他的印象是完全不同的。他一直以为叶川就是一个任性的少年,骂人、打架,肆无忌惮,像富贵人家娇养起来的不谙世事的小少爷。
    严韩心想,自己其实……其实还没来得及了解他。
    “以前的事儿就不说了。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总是回忆过去还有什么意思。”严韩替的倒了杯可乐,示意他跟自己碰杯,“来,借花献佛,咱们也喝一个。好歹咱们也是一场相识,虽然还没来得及发展出更亲密的关系,但是不管怎么说,你过得好我也就走的放心了。”
    叶川握着杯子,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他忽然想起严韩煞费苦心的带着他到黑六面前去假装情侣的情形来。那个时候,这个男人甚至还不认识他呢。
    严韩略有些自嘲地笑了,“回来之后我去了趟black kite,你和老黑的事儿都是季珏告诉我的。”
    “你认识季珏?”
    “点头之交吧。”严韩想了想,又说:“我听人说他背着黑六还有不少事儿呢。你现在把他得罪到顶了,这人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你心里别大意。”
    叶川没说话。争风吃醋什么的就够丢人的了,被人拿出来提醒就更丢人了。
    严韩又说:“说起他,我倒想起一个细节来。他那天跟我聊天的时候接了个电话。这个电话是陈棒子打来的。不过黑六他们跟陈棒子应该是没有什么来往的。”
    “陈棒子是谁?”
    “陈棒子是十三街一带做地下赌场生意的。放高利贷,据说也沾毒。是个眼里只认钱的主儿。”严韩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有点儿纳闷,“我当时还有点儿纳闷,搞不明这小太爷怎么跟陈棒子认识,但是听他们说话的语气,好像还挺熟的。”
    “我知道了。”叶川对季珏的事并不是很在意。
    严韩摇摇头,“总之你别大意了。”
    叶川不想谈季珏,便主动把话题岔开,“你这一走,陶音知道吗?”
    严韩苦笑,“川儿,咱得说好,你可不能把我给卖了。”
    叶川叹气,“那就是不知道呗。”回头这孩子还不知得哭成什么样呢。
    “你也许觉得我没出息,遇到这种事儿居然也会跑路。但是,川儿,我实在是顶不住了。”严韩摇摇头,露出一个苦笑来,“我的精力不能全部耗在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身上。”
    “他其实……”
    严韩打断了他,神色微微有些激动了起来,“我知道你会说他这人也不错。这一点我也承认,人很单纯,也没有什么坏心眼。而且说实话,我根本不可能拒绝老师和师母提出的要求,老师对我确实好,掏心掏肺的好,比他自己的儿子都好。这样一个老人跟我提的要求,我不可能不答应。”
    严韩脸上流露出一丝颓然来,“我真的想过,就当是报恩吧,我替陶家照顾好这个孩子。等他再年长两三岁,他会成熟一些,会从别人那里找到真正属于他的爱情。就不会再跟我纠缠了。我就当是做保姆了,不就是看孩子么?”
    “我同意让他搬进了我家的客房,每天一日三餐,车接车送。”严韩反问叶川,“你说,高级保姆也就做到这样了吧?而且我这高级保姆还是全免费的。”
    叶川心中恻然。
    “但是这个孩子提出的要求,我实在做不到。川儿,你也是成年人,你会要求黑六一天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吗?会天天查他的手机,再按着号码打回去证实对方到底找他什么事儿吗?会哭哭啼啼地跑回叶家,再带着你的家长跑回来跟黑六谈条件签合同吗?”
    叶川惊悚了。
    “你永远猜不到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有多么大的杀伤力。”严韩抹了把脸,略略平静了一下,然后才缓缓说道:“特别是,这个孩子还有一个你不得不顾及的靠山。”
    “我是个医生。如果每天都是这个状态,我根本连手术都做不了。”严韩摇摇头,“我不想再这么耗下去了。川儿,我不能拿我的职业生涯,拿我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去换取他的成长。这个价码太高,我付不起了。只能撂挑子走人。”
    叶川点点头,“我赞成你走。”
    “真的赞成?”
    叶川再点头,“你对他也没有什么想法,再耗下去也是伤人伤己。”
    严韩释然,眼中却流露出一丝怅然来,“其实,我付出的代价已经高的很可怕了。”
    叶川明白他的意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严哥,一辈子长着呢。咱们就当朋友处吧。你看咱俩这性格,做朋友多搭啊。”
    “客套话就不用说,哥都懂。”严韩露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下次见面的话,可乐就不行了,必须白酒。”
    “那必须的。”叶川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他的命运总是如此,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逼迫着他不得不去面对。
    叶川心里难过,觉得那些令人悲伤的东西总是这样不停的被重复着、重复着。
    离别轻,相聚难,他都知道。再一次的相聚,说来容易,谁又知道会是什么时候呢?
    “不断地重复决绝……”叶川怅然。
    “……又重复幸福。”严韩与他对视,笑容真诚而煦暖,“终有绿洲摇曳在沙漠。”
    叶川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这个人的?”黑六觉得自己有些混乱。叶川说的不是梦吗?可是为什么一个梦会把这么多现实生活里的人都卷进去?
    “严哥说的。”叶川回忆了一下严韩的原话,“他说季珏和陈棒子很熟。”
    后面半句话他没有说,黑六却已经明白了。问题就是:叶川所说的梦,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那不应该仅仅是个梦,否则不会有那么多真实的元素在里面。可是那也不可能是真实的,因为那个梦中惨死在酒吧后巷里的男主角,此时此刻正魂不守舍地缩在自己怀里……
    黑六摇摇头,决定把这件事的属性先放在一边。他需要先理一理被卷入其中的这几个关键人物之间存在的联系:叶川、劫匪、劫匪口中的陈棒子、和陈棒子关系交好的季珏、季珏眼中的黑六以及和黑六在一起的叶川。
    这几个人物刚好穿起来一个完整的圆。
    黑六飞快的否决了这个想法。这个看似完整的圆还存在一个很大的漏洞。季珏虽然冲动,但真若是起了什么恶念,他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委托给别人去做。从黑六掌握的情况来分析,他对陈棒子的信任还远远没有到达这种程度。这等于把一个天大的把柄主动送到了别人手里。季珏虽然冲动,却并不蠢。他手底下有人,如果真的想伤害什么人的话,黑六觉得他亲自动手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那么这条线上重点还是落在了陈棒子身上。
    叶川不认识这个人,甚至在那个诡异的梦里,直至死前才第一次听说了这个名字。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是并不认识陈棒子,或者说他和陈棒子之间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黑六基本可以认定陈棒子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了。
    再往深了的事儿,就不是单凭琢磨就能真相大白的了。黑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