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色,少女才微微点了点头。
    ……
    “南柳姑娘来啦——”脊背弓成个虾子模样的男人拖长声音喊道,语调有一点儿飘,似炫耀似谄媚,还带着点儿心照不宣的暧昧,顿时勾得屋里几个男人齐齐朝门口看来。
    南柳皱了皱眉,厌恶地扫了一眼那龟公,当门打开时,面上已是亲切但不亲昵的笑容。波光流转间,已看清了右侧上座的那个男人。
    与其说是男人,不如说是少年更为合适。
    看着十七八岁的模样,容貌并不十分俊秀,但未长开的眉眼中却有刚毅坚韧之色。衣着也不很华丽,与身边的几位勋爵之后相比可以说普通的紧了,但料子却都是一顶一的好。脖颈处露出中衣的领子,只有极少人才能认出,那竟是薄绡冰纱——便是暑夏,穿着这样的布料制成的衣服,也可以浑身清凉。
    ——这便是传闻中的天下第一商,许凌亚了。
    身后跟着的小丫鬟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轻呼,像所有第一次见到这位“许公子”的人一样,没有亲眼见过他的人,怎么也想不到,那曾在大叶掀起无数风雨、富可敌国的天下第一商,竟是这样一个尚未及冠、看上去仅是普通的开朗少年的模样。
    【果真是他!】
    南柳低下头,感到那人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带着欣赏和赞叹,并无一丝猥亵轻薄之意。然而南柳却觉得浑身如被针扎一般难受。
    【不想被他看见……不想被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
    ……
    ——南柳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许公子。
    早在半个月前,她到城郊的广明寺上香,曾无意中走进庙后一个僻静的院落中,远远看到过这人。那时还有一个人和一个老和尚在下棋,许公子百无聊赖地啃着苹果,站在一旁指指点点。他与下棋的那名男子,似是极为熟识,甚至有几分从属的感觉。
    那名下棋的男子……那名男子……
    时至今日,想起那人,南柳仍免不了耳红脸烧。周围的人纷纷调笑,嘻嘻哈哈间气氛愈发热烈。南柳佯作娇羞地撇过头,心中却阵阵悲凉。
    一眼误终生!
    【许凌亚】
    对南柳而言,这是一次痛苦的煎熬。但对许凌亚来说,只是一次普通的应酬罢了。
    夜色已深,端王世子身边的那名女子罗衫半褪、娇喘微微,其他几名招来相陪的女子也多是半裸。许凌亚推开身边一直仅负责倒酒的少女,应付了几句其他人的调笑之语,便谢罪离开了。
    万商之首许凌亚禀性高洁、坐怀不乱,对那位传闻中的妻子忠贞不二,从不眠花宿柳,这在大叶也是个奇闻。
    当然,私下里说他“无能”的流言也从来都不少,只是许凌亚从来都不理会,渐渐的也就没有人当真了。有谁知道,他——或者说她,其实真的是硬件不足。
    青楼中,连那暧昧的暖香也是温软粘腻的。从侧门踏出来,被冷风一吹,许凌亚顿觉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
    一个长相平凡的男人从阴影中走出来,将一件披风替许凌亚系上后,又垂首侍立在一边。
    身后仍有模糊的嬉笑声传来,夹杂着充满□的喘息和嘶吼,面前,却是空寂黑暗的巷道。夜风刮过,宛如女子哀泣不绝。
    许凌亚深吸一口气,“回去吧。”
    马车踢踢踏踏地淹入夜幕,穿过大半个北岱城,进入一座宏丽的宅院中,却并不停留,而是穿过一条长而狭窄、连通内外院的青石巷,直到宅院西南边的角门前才停下来。这时,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却是一名楚腰蛴领、袅娜娉婷的女子。
    赶车的青衫男子似乎没有看到这样的变化一般,跳下马车,打开角门后便不言不动,如木偶一般。
    许凌亚握了握拳,自己给自己打了一会儿气,才终于有勇气踏过门去。
    角门的那一边,有一个小小的药园,种植着许多稀奇的药草,空气中弥漫着略带苦涩地清香。看得出来,这药园是一个小宅子的后院,园中有一口水井,还有一条窄窄的道路从这角门通往前院。
    他知道,这个时间,井禾一定是在灯下读书,双木则是在收拾白天晾晒的草药,然后整理这一天的药方。如果还有时间的话,就会跟着井禾学一点医术——双木是井禾收留的一名哑巴少年,算是半个学徒+药童,至于果儿,早在他们离开那个贫瘠的小村子之前,就已经许了人家嫁出去了。
    对于自己那个名义上的“丈夫”井禾,相处的时间越长,了解越多,许凌亚就越觉得恐惧。
    尽管如今,他已经富甲天下,忠心耿耿的属下上千,更有无数仰赖着他生存的人,王侯公爵对他也要给三分颜面,但面对这守着一个小小药铺度日的男子,许凌亚却不敢生出半分违背的心思。
    ——他很清楚,自己如今的地位、权势、金钱,都是这个人给他的。他能轻易地让自己拥有这么多东西,自然也能轻易地再让自己失去。
    ……
    那一年,他正为着自己穿越后毫无光亮的前途沮丧伤心,井禾竟在山上发现了一个煤矿。探测开采至如今,许凌亚也不知道这煤矿究竟有多大,只目前发现的,大半个山体中都是极好的无烟煤。
    再加上井禾捕捉的十几条蛇,拿到镇里去卖,转手就得了一千多两银子——如今许凌亚已经知道,那些蛇要是在京城出售,价格要上翻百倍不止。当时许凌亚还不知道吃了大亏,只是在缺少启动资金的时候就凭空有了这么多银钱,差点儿没乐疯了——刚打个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他还以为自己身为“穿越者”的主角模板终于开始发光发热。
    穿越前的许凌亚,只是一个刚刚走出大学校门的、拿着微末薪水住在员工宿舍的职场菜鸟,他对经商的概念,多半都是来自道听途说和电视杂志。yy自己成为大富豪的白日梦做过很多次,但却没有实际经验。
    有了钱,有了资源,该怎么把那些黑乎乎的煤块变成金山银山呢?
    ——员工,人脉,后台。
    旁敲侧击地跟井禾和果儿打听了好几天,终于确认这个世界的人们还没有认识到煤炭的取暖作用,许凌亚在欣喜自己是头一份的同时,也把“宣传”加进了自己的计划书里。
    ——接下来就是想办法拿下那片矿山的开采权了!小小少女握拳,背后光芒万丈。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作者暂时因网络问题不能发文,以后章节将由朋友待发。若有延迟或者bug问题,请大家见谅^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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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怯惧与相处 ...
    药园中,许凌亚扶额,苦笑。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还真是天真愚蠢地不忍卒视啊……明明刚穿越的时候还很理智很清醒的,但后来渐渐的,就迷失在“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妄想中了……
    那些官吏有多么贪婪无耻,那些商人有多么阴险毒辣,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还有那些“淳朴善良”的乡民们,他以为当自己为他们提供了更好的生活后,这些人会对他感恩戴德忠心不二,谁知道当面是那么得诚恳老实,一转身就能翻脸不认人地将他出卖。
    在这个时代,他只是个“弱女子”,不用别的武器,只要几句流言蜚语坏了清誉,他就会没了活路。
    许多次遇到几乎致死的危机,都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转危为安了。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运气好、主角效应、好人自有好报,次数多了,终于变得聪明了一些,明白是有人在暗中帮助自己。
    他想找出那个神秘人,想知道对方跟自己是什么关系,有什么目的……却从来没有怀疑到自己那个名义上的“丈夫”身上。
    直到那一次,对手收买了她的贴身丫鬟果儿。许凌亚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单纯善良又活泼开朗的女孩,从来没有刻意回避过她,甚至有过把她培养成自己身边一把手的意思。因此,当他无意中撞破果儿偷自己信件的场面,真是又慌又怒又伤心,被果儿撞开他逃走后,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如果果儿向宗祠指证他的作为的话,“不安于室”、“水性杨花”这类罪名那都是浅的。
    许凌亚坐在地上,手脚冰凉,脑中一片空白,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感到了命悬一线,恐惧让他连被背叛的痛楚都遗忘了。
    很长时间——他觉得过了很长时间,实际只是几秒钟后,院中突然响起了果儿的一声短促地尖叫。
    犹在惊吓中的许凌亚想要追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很没出息地软得没了力气,他扶着墙不紧不慢地走出去,竭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失态——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简陋的院子中,井禾半垂着头,许凌亚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果儿软软地倒在他怀里,像是没了气息。
    “你……你你你……”
    ——你杀了她?
    许凌亚指着井禾,张口结合。现代社会的教育让他无法接受“杀人”这种残酷的事,更何况,死去的还是不久前还跟在自己身边笑语盈盈的小女孩。
    井禾抱起果儿,进门的时候淡淡瞥了他一眼。许凌亚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说话。
    “把我的针包拿来。”井禾将果儿放在床上的同时说道。
    “哦……哦!”许凌亚瞥到果儿胸口尚有起伏,知道她还活着,终于回神,连忙从医药箱中取出了针包递给井禾。接着屏息凝气地站在一边,偷眼看到井禾没有反对,松了一大口气。井禾没有理他,从包中取了三寸多长、毫毛粗细的几根银针,在果儿头上扎了几下,看着细细的几根针在果儿头顶颤颤巍巍的模样,许凌亚心里发毛,急声问:“不会对脑子有什么影响吧?”
    “她要出卖你,你还担心她?”井禾淡淡问。
    之前的事慢慢汇拢到脑海中,许凌亚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如果不是井禾拦住了果儿,也许他现在就可以给自己准备棺材了。
    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感觉搅着心脏。
    “为……什么?”他把她看作妹妹,关心她,照顾她,从来不让她干重活,平时吃着一样的饭菜,赚了钱,也是第一个给她做了新衣裳……他对她这样好,为什么,还要背叛?
    “果儿母亲去世,父亲好赌,要卖儿鬻女。”
    【原来是这样……这样就可以出卖我吗?如果你实话对我说,我一定会帮你的呀?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等等!井禾为什么知道?他……他一直都知道?他知道果儿会做出这样的事所以才拦下她?】
    许凌亚慢慢瞪大眼睛,很女性化地捂住嘴瞪着井禾,仿佛眼前的人突然变成了喷火恶龙。
    “怎么了?”井禾眨眨眼看着他,神情很无辜。
    电光火石间,许凌亚忽然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