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黛玉笑道:“不是在那小车上么?你去看看妹妹去?”
    水旭一骨碌下了床——上床不容易,下床的动作还是很敏捷的——又一溜烟跑到那小悠车边上,趴着看那小小的婴儿,然后“哇”了一声:“妹妹怎么长这样的啊?”水溶太妃都拥了来看。
    小悠车里的婴儿个子小小,按现在的算法,约莫估算着不过五斤左右。因刚出生,眉目还未长开,但却已隐约能看出几分黛玉的影子。水溶一眼看着,心中便软了,面上带笑,柔声道:“妹妹刚出生,当然小了,以后吃了饭,长大了,就好了。”
    太妃见了孙女儿,也爱得什么似的,笑得见牙不见眼。小婴儿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粉嫩的嘴唇砸吧了两下,让祖孙三人都“啊”了一下,只觉心都要化了。
    太妃笑得开心又开怀,想道:我这孙女儿太好了,以后等长大了,我给她打扮,把别家的女儿都比下去!让南安家的老太太看看什么才是好女孩儿,看你那些个凡花俗草怎么有脸往我面前现!哎呦呦,我的小宝贝啊,你可快点长大啊!
    水溶笑得欢喜又担忧,想道:太可爱了我的女儿,以后长大了,肯定是个漂亮懂事的孩子,像极了玉儿。嗯,不过闺女儿长大了就要出嫁了,这么个心肝儿,若是嫁人了,可不是要我的命么?……宝贝儿啊,你慢慢长啊,爹爹会好好疼你的,会赶跑一切肖想你的“敌人”的……
    水旭则是一时喜又一时忧,想道:妹妹,你就是我的妹妹么?太好了,哥哥会带着你玩的,哥哥喜欢的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你,不过,你不可以跟别人玩哦,不然哥哥就不和你好了……不过,妹妹这么讨人喜欢,一定会有很多人想跟你玩的,妈妈说,女孩子柔弱的很,要是不喜欢和别人玩,可是赶不走怎么办呢?……嗯,我要好好学功夫!把坏人都赶走,这样妹妹就能和我一个人玩了!……
    黛玉半靠在床上,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四个人,心中一片温暖。她只当他们和她一样感动呢,又哪里想得到这祖孙三人心中竟是这样想法。若是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哭笑不得了。
    北静王妃产下嫡女,于如今平静的京中来说,也算得上是件大事了。北静王府中酒宴热闹不说,宫中太后皇帝也有厚赐加赏,朝中有人羡有人妒,可谁又理他去?
    而后便是洗三宴,满月酒,阖府上下忙得不亦乐乎。
    黛玉自在房中坐月子,只见几个亲近些的女眷。太妃水溶水旭三个每日闲不闲都要来转个三圈,看看那初得的小宝贝才安心。如此一来二去忙碌下来,暮春也将过尽,黛玉连月子也出了,小女儿也渐渐长开了眉眼,到了该开宗祠将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嫡长女的名字写入族谱的时候了,水溶等才发现女儿的名字到如今也还没正经定下来呢!
    这日一家子人便聚在太妃上房说话,水溶便道:“唉,也是我的疏忽,这事本该早定了,只是这段时间事多,就给耽搁了。”
    太妃笑道;“可不是么,原来也说了几个,不想不是他嫌俗了,就是我嫌不好听,一个个都给撂了。到如今这会子也没定,每日里就是‘心肝、宝贝啊’的叫,倒把正名给忘了。”
    说的众人都笑了,贝嬷嬷笑道:“按说,这女孩儿家取名字上不必太讲究,只是咱们家小郡主这样金贵,哪里能像小户人家用些俗名?还是要仔细郑重些的好。”众人都点头称是。
    黛玉笑道:“哪里就这么娇贵了,不过是个名字罢了。”
    太妃道:“你年轻,哪里知道这个。他们小孩儿家的太娇嫩,从小儿就禁不得一点委屈。这名字也该合人的,若起的太尊贵了,压人,这福气小孩儿家先就禁不起。你没见这贫苦人家都是给孩子娶个贱名么?为的就是好养活。可咱们这样的人家,还真能和他们一样‘猫儿狗儿锅儿碗儿’拿出去叫么?那也忒难听了,再来日后宝贝儿长大了,也怪咱们呢!”
    黛玉于这些上面素来是不在意的,不过听太妃如此说,也忙点头道:“母亲说得很是。我年轻,没经过这些个,亏得母亲教我。”
    一时又说了几个名字,都不中意。
    水溶笑道:“偏旭儿这一辈的女孩儿的名字排名是‘瑞’字,虽吉庆,可我想着也俗,倒不如随了旭儿,也从日边如何?”
    太妃黛玉一听,都说好,想了几个也都不妥,黛玉思量了一回,道:“‘晓’字如何?”
    众人都道:“哪个‘晓’字?”
    黛玉道:“春晓之‘晓’,日边加尧。这孩子又生在卯时二刻,正是日出破晓之时,正应了生的时辰。”
    太妃点点头,道:“嗯,日边加尧,日边是从了旭儿这一辈,尧是帝号,自是尊贵无比。这‘晓’字又与大小之‘小’同音,从来叫‘小红小翠’的多了去了,这音同字不同,也带出了几分贱名的意思,压住了那‘尧’字边带来的尊贵,两相平和,很好很好。”
    水溶念了几句,道:“水晓,水晓,虽然有些拗口,不过比我起的好听多了。就叫这个名了!”
    一时便定了下来,太妃便抱了刚正名的水晓小郡主逗呢,水旭也不甘寂寞地围在旁边说个没完。黛玉便悄声问道:“你起的是什么?”
    水溶有些讪讪,道:“我说了你可不许笑。”
    黛玉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奇道:“这起个名字便是不好听也罢了,有什么好笑的?”水溶轻咳了一声,在她手心上些出了一个“昭”字来。黛玉低头想了一回,日月昭昭,谓之明亮,倒也是好意思。只是和水姓合起来的话……
    “睡着”?“水槽”?
    黛玉忍俊不禁,便笑了出来。此时水晓正好睡了,奶娘抱了下去。太妃看见,便问是何事。黛玉忍着笑,假装没看见水溶在旁边杀鸡抹脖子地使眼色,将事情说了。太妃一听也还没反应过来,待黛玉一解释,一口茶才含在嘴里,便喷了出来,手中的杯子没拿稳,也给摔了。众人也有忍笑来收拾的,也有帮着太妃擦茶渍的,无不忍笑不禁。水溶却只不做声,只拿眼瞪着黛玉。黛玉只作没看到。
    太妃笑罢,道:“若是照你起的这个名儿,咱们家丫头日后别做人了,你也好改个名儿,直接叫‘水桶’吧!”
    众人越发笑个不住。
    番外三
    天朗气清,人来人往的街市上,一辆装饰极简单的青幄马车不紧不慢地走着。前头赶车的是个老头儿,头发花白,却是收拾得干干净净,将马车架的稳稳的。车上的帷幔遮得严严实实的,一点都瞧不出里面的光景来。几个好事八卦的人见了,也没了兴致。瞅着那车去了,也就罢了。
    不过多久,那车慢慢到了北街的繁华之处,尽是往北静王府那边去了。到了正门上,却也不下车招呼,而是又将车赶了一射之地,到了那西边的角门上,那老头儿停了车,往车内招呼道:“姑娘,已经到了。”那车内隐约穿出一声答应的声音。那边早有角门上的人传了消息进去,两三个仆妇丫头迎了上来笑道:“可来了,王妃念了许久了。”从车上先下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梳着双鬟髻,穿着七成新的水蓝坎肩,倒也俏丽可人。那丫头又回过身来,扶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出来。
    上来的媳妇也忙上来一起扶着那姑娘下车。待下了车,那少女微微一笑,道:“多谢李妈妈了。”容貌自不必说,胜了那丫头十倍不说,言笑间自有一股不同的气度,不同一般小门小户的闺女。那个叫李妈妈的笑道:“巧姑娘总是这么多礼!快进去吧,王妃等了多时了,已经叫人来问过几遭了。”一旁早有侯着的轿子上来,那姑娘含笑答应着,上了轿子,轿子晃晃悠悠,足足抬了一盏茶的功夫方停下。早有人打起帘子来,巧姐扶了丫头的手出来,慢慢往里面去。
    虽不是第一次来,但每次过来,总是让巧姐生出叹息来,忍不住想起当初的家,当年权倾一时的贾府。
    其实较之贾府之奢华靡费,北静王府并不相像。相反的,朴素中带着高贵,简约中含着内敛,非一般豪门显贵之流可比。何况贾府之奢俗之流?又相较于从前,她们一家子如今的生活只能说是天上地下了。也怪不得父母每常“想当年”的感慨了。
    胡思乱想间,竟是已走了大半路了。巧姐忙收摄心神,边观边行。这园中景致天成,亭台楼阁,湖泊山丘,雅趣脱俗,皆十分难得。小丫头喜儿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跟着。
    不知不觉间已过了游廊,又走过一扇小小的半月门,再穿花度柳一阵,便到了一处正经房舍前。巧姐道:“该先去给太妃请安才是。”那媳妇笑道:“今儿太妃被太后请进宫说话去了,要晚间才能回来来。姑娘放心就是了。”巧姐点点头,整一整衣衫,定定心神,方随了那媳妇进去。早有外面廊上的丫头看见报了进去,笑道:“禀王妃,巧姑娘来了!”巧姐含笑与打帘子的丫头致意,而后方规规矩矩往里面去。进了房,绕过一座九折黄杨木双面绣烟雨扬州屏风,便见黛玉正坐在主位上,正看着巧姐笑呢!巧姐忙上前拜见,正要行礼,便听黛玉道:“快免了吧,又不是外人。”巧姐却仍是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方上前至黛玉身边。
    黛玉暗暗一叹,复又拉着巧姐坐下,笑道:“我们巧姑娘越发出挑了!你爹娘可好?我说了那么几次,可也总不过来看看我。”
    巧姐笑道:“姑妈放心!爹娘的身子好着呢,只是如今不比往日了,事事都要人管着才好。姑妈是知道的,我爹于这些上头素来是不懂的,我娘虽子啊管家上是一把好手,但在这些上面也是一窍不通的。好在刘姥姥常带了人来帮着,方才好些。如今已是好多了。转眼已是开春了,前些日子又请了庄上的一个农事老手来,又雇了两个人,总算是好了许多了。今年的收成想是不赖的,娘说了,年底时还能有些余钱。”
    黛玉听了,不由心中一悲,想当年贾府是何等的风光?贾琏与凤姐夫妻二人又是何等的奢华靡费,哪里能想到如今竟与那乡间农夫一同耕种弄田,为三餐温饱而发愁。而凤姐偶尔救济的刘姥姥竟又成了他们一家如今的救星之一。人生无常,真乃名理啊!想到这里不由心中觉得无味参杂,勉强笑道:“是了,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巧姐笑道:“家里没了人不成,娘总是念叭着姑妈呢,只是实在是脱不开身。”
    黛玉笑道:“总这么说,可这几年也不见你娘来!这个凤丫头,可是越发巧舌如簧了。”
    巧姐抿嘴一笑,又说了几句,丫头上了茶来,忽听黛玉抿嘴一笑,道:“听说你大喜了,我也替你高兴呢!”
    巧姐不妨她说出这话来,不由一愣,而后脸上绯红一片,结结巴巴地道:“这,你……姑妈!”
    最后一句倒像是羞恼了。众人皆知道她是姑娘家,害羞了,都笑了。
    黛玉笑道:“女大当嫁,你也过了及笄的岁数了,也该商议这事了。只怕你爹娘愁的慌。”
    巧姐攥着手中的帕子,低头不语,半晌方道:“世人落井下石者多,雪中送炭者少,如今我们家又是这个样了……”
    黛玉不妨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一怔。虽过去数年,这贾家抄家之事于巧姐来说还是不变的印迹。可不是么,一个养在深闺前呼后拥的千金大小姐,何时见过那样的阵仗?刻薄、奚落、冷嘲、仇恨、鄙视……往日的热络奉承一夕之间换了天地,如何能没有变化呢?
    黛玉不由有些心疼,摸了摸巧姐的手,要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正沉默间,却听外面丫头道:“世子回来了。”巧姐正正神色忙站起来,因都是从小见过的,倒也并不回避。果见外面帘子一掀,进来一个年约十岁左右的少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