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了吧。
    凝云僵立住,瞧着眼前这二人,神伤不已。
    究竟,还有多少让人心痛的秘密要被揭开?她轻轻掩面,却觉腰间一阵温热,那有力的手臂竟如此令人熟悉宽慰。她惊喜回头,便被他紧紧拥入怀中,深情一吻印在她唇上。
    片刻温存,两人都知道如今并非亲热的时候。
    龙胤脸色仍有些苍白,然而凝云颊上身上的血痕刺醒了他的每一丝警觉。日月旋转无光,乾坤沉浮失定,龙篪完成了任务,龙晟亦完成了任务,如今,就只有靠他来力挽狂澜,完成最后的战争。
    凝云递过他的龙袍。
    龙篪仍跌坐在地,怀中是安然闭目的婉依。龙胤惊诧片刻,却再未耽搁,只向凝云微微顿首,满含的信任与坚毅。
    她只见那明黄的衣袂飘起,暖澄之光仿佛笼罩了她全身。
    他必知在哪里可找到孙增的。
    龙胤走后须臾,凝云寒眉瞧着似乎有一息尚存的婉依。
    如今……你还不能死……
    龙篪是已魂魄尽失了,她却还没有。
    纳兰婉依,算你命不该绝,御医们,此刻亦都被困在圣泽宫中……却不知尚瑾去了哪里,若是她在,也可救你了。
    凝云紧咬贝齿。
    爹的清白,还需要你们的人来证明。
    启明星跃出云海,九霄澄明翻银之时,经历了一夜血雨洗刷的紫禁城,终是有些疲惫地舒展开了伤痕累累的腰颈。
    一场围剿与反围剿,因意外的变数险些全盘大乱。
    由昼而夜,再由夜返昼,暴风雨后的宁静,弥足珍贵。
    北疆战事结束后李拓立即带兵回京被证明是老天保佑,林将军的援兵亦及时赶到。因了城内关键时刻的接应,御林军赶在一切太晚之前突破了封锁,自东西南北四面入宫,对叛党来了个瓮中捉鳖。
    聂潇与他的一队人马,同被歼灭在延僖宫前。
    龙胤料定主公会来督战,分兵两路追剿。纳兰全在离京不远处被抓获,礼亲王出逃不久,亦被李拓擒得。
    浩劫一场,己方竟在关键时刻,逆转全盘,大获全胜。
    然而,尚瑾和任芙姐妹,丝缕香魂断绝在了这场与她们个人本无任何瓜葛的劫难中。
    于关键时刻与外军接应,自内助御林军破门而入的林若熙,是夜流产。
    多年后,当史书的粗黄封面落满尘埃之时,不知是否会有人忆起彼时的一切,透过仿佛一弹指便过的简略记载,透过史官严谨的字里行间,读到这场复仇行动背后,可长歌当哭的恩怨、情仇、喋血、牺牲、舍命。
    三六 不离不弃永相随
    作者有话要说:他紧紧地将她拥着,试图为她遮挡着如刀剑般下落的雨丝。
    只是……不说一句话。
    她惊恐抬头。他为什么不看她的眼睛?他的脸色为什么这样难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儿……”
    “我不要离开你!不论发生了什么。”
    坝上草原。
    西北望去,尘飞扬,草青黄。一片的好天好地,云碧相接,壮阔旷然。
    李拓,然达琳与秀殷三人策马同行。风语,马嘶,莺燕相邀,鹏鹄展翅,一曲天成仙乐,碧霄回响。
    秀殷虽在孕中,但御医一句“胎气甚稳”便让她名正言顺地出来游玩了。
    马鞭一扬,她忙不迭地跑在了前面。李拓急着唤她,却只听到银铃般的娇笑,荡漾马前,因此只无奈地笑笑,留一只眼睛随时瞧着她。
    然达琳与他一同落在了后面。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有些尴尬,低下头去。然达琳苦笑道:“仿佛我……任何时候都是多出来的一个,是么?”
    李拓勒紧马缰,轻咳一声,缓缓开口。
    “谢谢你。”他是衷心地感激着然达琳。
    她浅然一笑。“你何必谢我?你怎么知道此刻我没有后悔救她?”
    李拓沉默不语。他本不是擅言语的人,出言多半是错,干脆不说,任美人之情于意会中升华罢。
    然达琳见状,辛酸慢上心头,却被一种释然徐徐吹散。
    若终能与人心无芥蒂地相处,难道不好?
    她大笑了。“早知道你这样,我还不如为了秀殷死在他们手上,好让你们愧疚一辈子!”
    吟鞭东指,白马奔腾,快意驰骋,纵情无尽。黎明初现地平线,无垠天涯环绕左右,只听得那畅意徜徉于天地之间的笑声,如男儿般爽朗英气。红衣欲灼,丹心融赤诚,然达琳知道,从此她的心,终能无憾的四海为家。
    玉牌事件想瞒过龙胤是不可能的。
    兵至路府时,却只发现了一具冷冷的尸体,路丞相是畏罪自杀还是因玉牌而被叛党所杀?凝云自是相信爹的,那么便是她的错,是她让叛党知道了玉牌,爹才因此而死。
    毒药事件想瞒过龙胤更是不可能的。
    凝云纵是不知者无罪,然若没有她对婉依如今看来有些盲目的信任,这事本也不该发生。
    彻查举国展开,所谓风声鹤唳,虽不见硝烟或血腥,却同样严酷。
    不久前,后宫的一场劫变,已让凝云与路家落下了无数猜忌。如今,猜忌竟成真,暗日一轮终爬至头顶,笼罩无光。凝云夜夜寝中被梦惊醒,睡起莞然舒颜,却是令人令己不寒而栗的冷笑,痛也绵绵,恨也绵绵,凝眸冰封,素心寒峭,不语愁上眉,却恐被君知。
    毓琛宫。
    无论有几人信她,几人不信她,毓琛宫的人是决计不会对她有半点怀疑的。秋涵整日忧心忡忡,有时竟行踪无定,凝云知道,她是在时刻关注着纳兰婉依的情形。
    人人心中希望婉依道出的话,能打开毓琛宫诅咒一般的封印。
    但于凝云,婉依的话似乎已不重要了。
    犹记彼时宫变时,龙胤的信任,几乎是支撑她走过那一片劫难的唯一支柱。
    如今,他的信任,却只带来她愈发深重的自责与苦痛。
    于是,思念亦是苦,相见亦是苦,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走下去,如何面对他的爱,甚至……如何面对可能的真相。
    魔由心生,当她闭上双眼,已不再是单纯的黑暗,疑念幻化成灾,几乎将她淹没。
    她几乎将自己与世隔绝起来,不见任何人,然达琳也罢,溥畅也罢。即使是和风细雨,她也怕会震落自己心头上最后一丝自尊。
    幸而是知心的挚友,因此无论是然达琳,还是溥畅,都深知这可解芳心之铃的人是谁。
    那是平叛后的第八日。
    凝云独倚小窗,暮秋最后一场雨,舒降黄昏人间,芭蕉哔哔,菊洒蕴芬。美人柔桡轻曼,弹罢一曲幽然锦瑟,长叹半晌,轻抚云髻,明眸冷然莞尔,娟眉痴怨微睇,已是她几日不散的容颜。
    秋涵虽知她此刻想要独处,却忍不住担忧,留在近旁瞧着。
    眼见这副万般美好的佳人秋夜抚琴图,她只觉一瞬梦回,似乎回到了五年前。彼时凝云初入宫,十四五的豆蔻年华,却既无其余女孩子的新鲜好奇,亦无娇羞胆怯,举手投足间贵气凛然,成熟脱尘。
    她初时被分来毓琛宫照顾,见了当时的路嫔第一面,便笑对其余宫人道:“这位小主第一眼瞧便不是个一般的,我倒直觉得自己比起她来,虚长了许多年的岁数呢!”
    第一夜侍寝前,本该是少女最紧张的时刻,然而她依依临窗坐下,一曲丝弦酹流光,沉静平和,仿佛纤指下的灵秀流淌便可排解心中所有忐忑。
    秋涵只道自己照顾了这女孩子六年,却从不真正知道她的心。
    哪里是不怕?哪里是不苦?
    只是她的苦,她的怕,全部陷在了那颗不嚬复不语的清高心中,只愿自己承担。
    秋涵抹了抹眼,回转身去,却险些撞上龙胤。
    也不知他在这里瞧了多久。
    “皇上……”
    龙胤举手止住她,目光一刻也不离开凝云的身影,眉间揉与浓重情意。但如同白璧之痕,美玉之瑕,如今熔融的一点杂质,实是谁也怪不得他。
    秋涵的声音许大了些,殿内似乎听到了,蜡烛立即被吹熄,再不发出一点声响。
    她忙噤声。龙胤朝她点点头,她便退下了,仍是一步几回头,生怕殿内出了什么事。
    龙胤推开房门,却见殿内空无一人。
    窗半启,琴空歇,绣屏幽兰几枝,院中雨声数点。她,片刻前仍在的,却瞬时不见了踪影。
    他轻声唤了几句云儿,心中也知若她有意躲避,是定然不会出来见的。
    他知道她在哪里。
    果然,没绕几番,他便找到了她,内殿屏风后,一弧纤弱侧影在目,娇首微倚素织。
    犹记苏州,他终是找到她时,心中那种忽然充实柔软了的感受。那是真真正正的寻遍万里山河,然而如今,仅仅几步之遥,只要找到了她,他心中仍是温暖的。
    “躲什么呢?云儿……朕会找到你的,终究会,每一次都会。”
    凝云浅笑。“并非如此简单呢。纵然你每一次都会找到我,下一次,我还是会离开,或是远,或是近,或是主动,或是被动,或是人离开,或是心离开。纵然你会放下其他,一次次来找。那么……总有一次,你倦了,我也倦了。人的一辈子,帝王的一辈子,从不该只关于分分合合的儿女情长。”
    龙胤苦笑,隔着屏风,伸出手去轻抚她的细肩,被她躲开。
    肃然凝起他清俊眉间。“云儿……朕要告诉你一件事。身为帝王,早便不该有可称成痴的感情。从今日起,朕再不会纵容自己为了一个人,几次三番的恣肆自己的感情。”
    凝云咬了唇,不让他听到自己落泪的声音。
    “因此……朕要你恣肆的活着,朕要你实现我们或许再不能炽烈的情感,朕要你从此是这座皇宫中,最最幸福快乐的人。从此,你是朕的单纯,你是朕的欢乐,你是朕的任性……可以吗?”
    心底一句惊叹,升华成至暖的感动。
    寒靥破冰,心无声碎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娇柔玉体轻轻顺屏风滑下。龙胤瞧着她坐在地上,细臂拢膝,背脊挺直。
    于是他也坐下,有些希望她能依过来。
    “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半晌沉默。
    “云儿……做朕的皇后吧。”
    凝云怔了一下,泪再次潸然。梦魇袭上心头,她一寸寸将思绪剖开,重回那夜的惊心动魄。
    “皇上何出此言呢……劫变当夜,贵嫔开宫门,婕妤护皇子,而臣妾尚是……待罪之身,怎有资格……”
    “连你也不相信你自己的父亲么?”
    凝云垂首不语。她相信,只是她相信,又有何用?
    龙胤缓缓站起身来。“路相的清白,朕始终信。若他是中毒而死,或遇刺身亡,那么玉牌便是叛党强抢,不应怪罪他。只待结果出来,就再不会有人说他是畏罪自杀。”
    凝云轻轻启唇。“那么……我呢?和田玉盏中的毒药……我难道无罪吗?”
    “朕自会让纳兰婉依开口的。”他坚定道。
    话凝唇畔,降下心头,她知道再不需她多言什么,然而,仍是情不能堪。
    “皇上去瞧瞧贵嫔妹妹罢。失子之痛……此刻她是最需要皇上安慰的。”
    他注视她许久,终是转身离去。
    凝云甚至未回头瞧他一眼,只仍坐着。良久,才觉地板的寒气漫漫渗入她体内,心中。纤纤响动,她知是秋涵进来了。
    “秋涵……你听到了么?他竟要我做他的皇后呢……在如此的时候。”
    秋涵轻轻将她扶起,温声道:“皇上他……终是觉出对主子的保护太少了罢。”
    凝云伸出一只纤手,轻搭在她臂上,只觉又是一阵绵软无力,心神交瘁。这皇后之位,任如何说,也不是保护吧。
    “我想出去走走。”
    信宜馆。
    芳贵嫔向来身体康健,怀孕后虽有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