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热打铁。“不仅因为你是他的初恋,而她是他的贤内助;你有太皇太后的帮助,而她有丞相做靠山;你有真心,而她有机心,最关键的,还因为她有一个孩子,多半是个男孩儿。”
    这话一针见血,珍儿登时蔫了。
    “待那孩子出生,若是个男孩儿,别说贵妃,连你那皇后姐姐的凤座,怕都不保了。到时,他会选谁,我瞧是明摆着的,你还看不清么?”
    一番话说的珍儿心灰意冷。“那我该怎么办?”
    “趁皇上对你仍有意,把他抓的死死的,不要留一点机会给路凝云,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枯死在毓琛宫里。”
    珍儿瞪大眼睛瞧着佳妃,她恶毒的语气的确让她不寒而栗。“不,不可以。”她摇头道,“纤玉……我答应了表哥……我答应了他——我要替他保护她,答应他的话,我不会违背。况且……她并没做过什么错事,不过与我爱的是同一人罢了。”
    佳妃丽眸频闪,秀眉微挑,给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冷笑。“珍儿,你未免太天真了。你当她一副禀性衿庄模样儿,就是个好人么?”
    “她不曾害过人。”珍儿凭她还是欧阳流莺时的一丝记忆勉强辩道。
    佳妃长叹一口气。“是时候告诉你实情了。”
    “什么实情?”
    “傻丫头!”她恶狠狠地叫道,“四年前你与皇上爱的好好的,怎生没的就生了场大病?你就从来不怀疑其蹊跷?”
    珍儿一惊。“这……四年前路妃尚未进宫,这与她何干?”
    佳妃冷笑道:“路妃确未进宫,路丞相可已辅佐了一辈子先帝,势力广布,惟少后宫。他女儿豆蔻年华,如花似玉,又是在籍秀女,正是可以献入宫中的皮肉,怎奈皇帝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欣妃呢?”
    珍儿一惊,颤颤后退几步,张着口,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不可能。”她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有些不知所措。然而天性中的纯洁善良让她为自己的情敌找着理由。“我身边的人都是珠儿姐姐亲派的,不可能安□了他们的人,又如何可以影响到我?”
    佳妃的故事早已做圆,亦料到了她会有此一问,冷笑道:“想一想,当初你与后宫中何人往来最近?”
    珍儿蹙眉沉思,脑子里立刻有了个人。
    “皇上为我建朋月宫,地处安静之处,近旁的就只有瑞安宫,因此我与颐安夫人走的近些。”星眸飘漪,温滟袭来,她似在回忆彼时的安妃,淡雅脱俗,不理尘世,对她亦是时时存了柔婉关怀的……半晌,她骇地捂住了嘴。“不,她不会做这种事。”
    佳妃以深邃的眼神微微打量着珍儿,知道她已动摇了。
    眼下这个局,不利用珍儿是不行的。太皇太后不便直接参与,皇后又是个不能指望的,于是便只有她,可成为这穿针引线的人。眼下珍儿对路凝云并无许多恨意,更兼存着对龙胤“替你保护她”的承诺,因此不会如此快便入套。
    佳妃轻咬绛唇,赏着朋月宫西窗外影影绰绰的临湖楼阁,日渐落了,仍打不开湖面氤氲的雾气。怪是怪,长宁宫的湖面已是冰封,朋月宫这里,却还存着暖气蒸泽,纵是苟延残喘,亦胜过她的清冷了。
    对珍儿来说,那个皇帝表哥,是她的至爱,她给了他承诺。
    而太皇太后和皇后,是她的至亲,她给了她们信任。
    路凝云,是她的敌人,两人之间有着一根看不见的引火索,虽然现在还和和睦睦,但终有一天,龙胤会做出选择。到那时,同是至情的女子,欣贵妃和路妃,便只会留一个。
    如今我们且打这个赌,至爱和至亲,你会选择哪一方呢?
    佳妃轻笑了,故事是真是假又有何意义?珍儿心中对路凝云不可能没有这除之而后快的心,她不过是铺座台阶,叫她走下来罢了。
    而颐安夫人的投诚,可算是老天送来的一份惊喜。
    寒冬已浓,六宫的多事之秋却才刚刚开始。
    将军府。
    李拓正练箭,秀殷气呼呼地跑来了。成亲以来,这少年将军的大男子主义显然超乎了秀殷的意料,身为驸马,一点也不因她的公主身份而另眼相待,颐指气使地倒像是她高攀了他。
    成亲数日,她只觉自己已将十六年没生的气都生完了。
    她的相公却不嫌够,其它诸事她可以忍,这一桩却是怎么也忍不下了。
    他要纳妾。
    “你倒试试看!”她一张俏脸写满了怒气,指着他的鼻子道。
    “与你何干,娘子?”他仍是不紧不慢地瞄着标靶,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一个丈夫怎使得两个女子来分?本公主最见不得的就是那三心二意的花心郎!”
    “那你的好皇兄呢?他身边何止三两个?他也是薄情寡义的男子么?”他提起龙胤的语气全然无一点尊敬,甚至无半丝厚道。秀殷气结。
    “你倒不必拿他来做挡箭牌!我且告诉你,皇兄是身不由己。他倒想一心一意,无奈是生来就被钉死在那把龙椅上。”
    “是么?”李拓神情冷若冰霜,“他果然没被钉死在那把龙椅上,自己也会往龙椅上爬。”秀殷听的出来,这话竟不是气话,是有所指的。她心里暗惊,难不成这李拓对二哥有什么不忠之念?李拓见她神色有疑,咧嘴一笑。
    “我明告诉了你,你也不必瞎想,娘子。你皇兄坐上这把龙椅,用的可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方法。我敬重他治国有方,也不必就山呼万岁地认他十全十美。明白了吗?”
    秀殷呆了半晌。想来想去,龙胤在她心里一直是个十全十美的男人。或至少,找不出错处——英明的国君,细心的丈夫,慈爱的父亲,贴心的兄长。当年大哥龙晟与二哥龙胤的皇位之争,秀殷倒有所耳闻,但也仅仅是有所耳闻。她不相信二哥会做出任何为人不齿的事来,一定是李拓搞错了。
    二哥如此器重李拓,若是他知道了……
    李拓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方才那话我在他面前,亦不是没说过。身为人君,若听不得人半句实话,也枉为人君了。”
    “你说过?你这样误解他,他仍然重用你?”
    “我并没误解他,娘子。”
    “别叫我‘娘子’,别扭的紧。”秀殷漫不经心地答道,“二哥不是坏人,你要相信我。”
    听着这幼稚的孩子话,李拓忍俊不禁。“你心里当他是好人,就是好人。我不再提,你也不必逼我改变。”
    “不。你是我丈夫,他是我哥哥,都是我至亲的人,怎么能互相猜疑?”秀殷坚持道。
    “我的想法,对你那么重要么?”李拓不敢相信。
    “这个自然。等着瞧,我会让你认错的。”秀殷急匆匆地跑开了几步,似乎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真实目的。“至于纳妾的事,我再说一遍,你休想!”
    转眼间,寒冬已过,春天的脚步又一次近了。
    对于凝云来说,这意味着,她的孩子就快要来到人世了。身子愈发重,她却愈发喜欢外出散步。天气逐渐转暖,深宫中也终现了芳菲之景,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繁枝嫩蕊,林花水荇,□撩人,可并不只有诗中才有。
    凝云时时念着与先生的春日观海,那抹出海曙的云霞,早便在梦中了。怎奈龙胤死活不让她出宫门一步,只得作罢。
    幸好宫中亦有东风洒雨露的清新。龙胤命人在上林苑的福香亭里摆了张藤丝摇椅,只给凝云读书赏花用。溥畅便常常取笑着说,上林苑中的福香亭,如今成了我们路妃娘娘的毓琛宫别苑。然达琳倒不以为然,嘟囔着堂堂天朝后宫竟没一座像样的花园子。
    初春午后,凝云轻倚摇椅,明目映澜,纤手轻抚小腹,感受着那孩子在自己体内每一个轻微的动静,自己也孩子似的雀跃。
    为他读史,为他作赋,为他唱支摇篮曲,又或者呢喃着描绘绿堪染的雨中草色,红欲燃的水上桃花。
    秋涵帮她盖好锦衾,笑道:“主子怎么总瞧些花花草草,我们皇子生出来,可别是个爱拈花惹草的才好!”
    凝云含笑嗔她,心中仍是说不清的舒畅。
    白日时便如此的悠闲度日,然而她知道,此事并非那么简单。有无数的人巴不得这个孩子胎死腹中,好在如今有秋涵和溥畅,甚至然达琳替她操着心,她略微可安稳些。溥畅开心地一如那孩子是自己的,窝在自己延僖宫中忙活出了好几件小衣裳,一定要凝云收下。
    如此的礼物,凝云自是笑纳,然而六宫中其余人的礼物,却是不得不防了。
    皇后、欣贵妃和佳妃送来的东西都被秋涵小心的处理掉;
    颐安夫人的礼品一如往常的少而精,倒也不乏大手笔;
    林若熙送上的是上等名贵的药材,然达琳却抱有成见,不以为然,料定不是好东西,扔了了事;
    纳兰婉依献上了诸款有奇效的药品,解决了凝云不少难题;
    而圣泽宫那边,只说是润物细无声的关怀了。
    凝云知道如今龙胤不便往常似的日日在毓琛宫腻着,心里虽苦也不怪他。然而,不来是不来,他倒像无处不在似的。一日凝云在寝宫里念叨了一句想吃温茶,本只是随口说说的,谁料当日下午小长子就搬来了绞股兰茶、瑶山甜茶、东温茶、石崖茶、银藤茶、白毫茶、紫苏香等种种温茶,堆的小山似的,把个秋涵惊的目瞪口呆,那小长子还唯恐不周到地交代如果不可口,只管报来,再换其他的;另一日凝云说了一句寂寞,想叫然达琳搬来陪她,又是一刻都没耽误,然达琳次日就搬来了。
    想到龙胤在毓琛宫中专门安插了“耳目”,她小女人般的幸福而又苦涩。
    景澜宫。
    并非人人都欣赏这月落乌啼云雨散之春景的,佳妃一味耐心,皇后可是着急的紧。眼见如今太皇太后已越来越倚重佳妃,凡事竟每每越过她这个嫡亲孙女堂堂皇后,与佳妃密谈,她又是嫉妒又是不解。
    瞧着路妃平平安安地待产,她更是心急火燎似的,唯恐夜长梦多。
    “要等如此长的时间么?万事具备,我们现在就可掀了那贱人。”
    佳妃不置可否,她知道一切都已齐备,然而按而不发。她似乎就是要赌一赌。她要等到这个孩子生下来,她想知道,老天爷究竟站在谁的一边。
    人算不如天算,她史纤玉再百般聪明,亦可能敌不过天。
    入了三月,凝云的产前反应已是越来越重了,太医们一天一趟地往毓琛宫跑着,每每只是安龙胤和她的心,说一切都好,预产期就在这几日了,只要仍按从前那样细心调理,是一定可顺产的。
    龙胤却甚是紧张,上林苑也不许她去了,黑着一张脸要她多休息,书少读,字也少写,后宫的事只叫他人去管,宽心再宽心。凝云莞尔,需宽心的人是他才对呢。
    皇帝紧张,毓琛宫的下人们就更是紧张,山雨欲来似的,自己人刮起了满楼风。
    再无轮班值夜之说,人人都日夜守在宫中。秋涵不放心桃蕊桃蕾,凝云喝的一口水都要由她亲自过问;桃蕊桃蕾们也不闲着,平日在厨房打打下手,回到自己的寝殿中,便做些小衣裳小鞋子;内监们也不知从哪里求来的灵签灵卦,大神小神,日日供着求着。
    然达琳来过一次,却被这打仗一般的气氛笑痛了肚子。然而她的紧张亦是瞧的出的,凝云依稀记得,瀛部的传统服装中,不论男女,佩剑都需贴身而带。而近月来,她竟解掉了身上一切金铁物事,只说在他们那边是不吉利。
    在所有人的惴惴不安中,那一日终于到了。
    三月十四,清朗的艳阳天,祥云朵朵,南风拂面清爽,平山栏槛倚晴空。自初春以来,虽说已是日日澄空余霞,却也没见过如此明媚的韶光。喜鹊越枝不说,大雁竟也在中空结队盘旋。
    凝云晨起时,便听得秋涵在殿中念叨着如此好的天许是好兆头。
    桃蕊亦跟着发神经,一面帮她擦脸一面巴巴地问她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梦,像是龙飞冲天之类的。
    凝云忍俊不禁,刚要笑她们二人是彻底疯魔了,小腹却一阵剧痛,随即便只觉天旋地转,头痛欲裂。耳边听得嘡啷一声,铜盆掉在了地上,接着便是桃蕊的尖叫声和秋涵慌乱地唤着人。
    好痛……如千刀万剐一般,像要把我生生撕成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