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出大事了,他说道:“别着急,出什么事了?”
    “叠字楼火塌了!控制不住!楼……楼里还有十几号活人呢!”
    鲁夏听完也懵了,叠字楼区就是他儿时居住的地方,所谓叠字楼顾名思义,就是平房上私自加盖的房子,二三层不稀奇,有的加盖到五层,这些老棚户本来就是火灾重区,街道取水设施又不完善,再加上私自建房拥挤不堪,一旦起火就是大灾,况且叠字楼前端直抵大坝自来水公司,如果火势不受控制,烧了自来水公司全市的供水都会出现问题,平常百姓家停水也就算了,可是医疗单位停水那就不是儿戏了。
    “妈的!刘长庆呢?他吃奶呢?”
    “副队长!副队长已经殉职了!”
    说到这,王子玉已经哭出了声,鲁夏冷汗直流,他暗骂自己是个天大的傻瓜,消防官兵哪会有假期,就算受处分也不能天南地北地瞎跑呀。
    “子玉,你他妈给我听着,分三拨人给老子顶上,一是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二是阻断通往自来水公司的火势,三是控制外围火情不要蔓延,就是家底掏光了,这三点也给老子做到!”
    所谓家底,那就是人命。
    鲁夏知道,火场如战场,他按掉电话就往楼下跑。厅堂里正巧有个送饭的老保姆,他问了宋常和的电话,求他帮帮忙订一下飞回东北的机票。可没想到,宋常和的本事超出了他的意料。
    他竟然让鲁夏搭上了南京某空军的运输机飞回了东北,前后不到两小时就来到了火场。
    王子玉灰头土脸地跑了上来,盯着鲁夏都傻了,结结巴巴地问:“鲁队,你……你不是在南京吗?”
    鲁夏坐军用运输机飞回来后脑袋嗡嗡直响,也没心思跟他废话,当下就问队里的两架扑火直升机在哪里?
    王子玉说调往兴安岭防火,附近的几支消防大队又去支援汶川了。
    鲁夏听罢连祖宗八辈都骂出来了,他看着眼前望不到头的火线,一转腰往身后的锅炉房跑去。王子玉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跟在他屁股后面叫:“上边说要守住自来水公司,他们一看这火里的人抢不出来,就叫二队防扩散去了。”
    “放屁!”鲁夏边爬烟囱边骂道,“几条人命在里面烤着呢,咱们不救谁救!”
    王子玉有点委屈,带着哭腔咧咧道:“谁不想救呀,真他妈的抢不出来呀!”
    鲁夏本想再骂他几句,可爬到五十来米的烟囱顶上往下一看,自己也傻了……
    鲁夏的轨迹(7)
    火场,这哪是火场啊!简直就是一座修罗地狱,放眼望去大片的地区皆是火焰擎天,这些年老失修的木质房子不住吐着凶烈的火蛇。
    鲁夏彻底被震住了,他长这么大也没看过如此凄厉的场景。突然之间,他脑内闪现出宋常和的一句话:我常想,我祖父当年又是何种人物,当年的战争岁月又是怎样的惨烈。
    “子玉,不管怎样我们都得去抢人。”
    鲁夏喃喃着,他望着那熊熊的烈焰,继续道:“人命关天,设施没了可以再建,人要是死在里面,留着我们还有什么用!”
    王子玉还在下面琢磨他话呢,鲁夏就蹬着他脑袋下了烟囱,他跑到消防车套了件高温防火服,又往身上撒了防火灰,顺手拿起步话机吼道:“老子是鲁队,一队给我顶在自来水公司,二、三队外围突击灭火,另外每队的党员给我听着!每队自愿出勤一名,跟老子进火堆抢人,我在安防区只等三分钟,一分钟一个人,一分钟一个爷!来不来都没说的,自愿!”
    王子玉早就跟着他套好防火服了,拎着斧头喝道:“抢不出来就当陪刘副了!”
    鲁夏一脚把他踹了出去,怒道:“老子死了你给我顶着,这是命令。”
    王子玉也是响当当的汉子,可这时候鲁夏所言确实如此,他恼怒地摘下头盔摔在地上,眼睛里不住流着热泪。
    不到三分钟,五个消防官兵就聚在鲁夏左右了。鲁夏拎着斧头和铁锹率先冲进火场,炽热的火焰让他们每个汗毛孔都如针锥般疼痛。火烤的滋味自然是撕心裂肺,可隔着防火服被烤,那就另当别论了。
    首先大脑缺氧就会导致幻觉,尤其是毛发重的男人遇到火烤都会烫伤汗毛孔,其他如皮肤水肿、间接烫伤等致命症状比被活活烧死好不到哪去。
    鲁夏等人就在这样的火场中苦苦搜寻着幸存者,凭借着知识与经验,接连抢出四个遇险者,待到发现第五个人的时候,鲁夏的身边仅有一名消防兵可以背着出去了。他果断地命令那名消防官兵背人而去,自己向更深的火窟中走去。
    随着氧气渐渐稀薄,鲁夏的双目呆滞地凝望四周,不论他内心如何坚如钢铁,这个时候生理的极限都已然不受精神的支配了.他恍惚地跌坐在地,躁闷的头罩几乎让他窒息,皮肤的烧灼感使他相信,自己体内的水分已快蒸发殆尽。
    鲁夏不禁想到了“死”这个字,左边是“夕”,右边是“匕”,上面一横犹如方向标,仿如人这一生若不是善终便是恶死。
    其实他挺讨厌这种宿命之说的,只是临了,以火吃饭的人,终归是死在火下了,而且是死在自己儿时生活过的地方,想起当初,宋大哥也曾来过这里召他参军入伍的。
    鲁夏呆望着弥漫的火焰,却不由得痴痴乐了。
    命,这就是命。
    他终于瘫跪在灼热的土地上,双手摸去却猛然一震。
    触手处竟是那个熟悉的木匣。
    就是他少年时曾经翻看过,里面藏着档案袋的木匣。
    木匣虽然大半被烧毁,鲁夏却还是认得上面依稀可见的纹路,而和当年不同的是,那个木匣的下端竟然有个暗格,暗格中还有个小小的铁匣子,若不是被大火烧去,他至死都不会知道这木匣另有玄机。
    可是鲁夏真的支撑不住了,他喉咙冒着腥火,仿佛体内的血液都要跟着烧起来,他抱着那个木匣仰躺在火墟中,心想不会再知道铁匣子里藏有什么秘密了,也许是湛江来的,也许是母亲的。
    想到这,他忽然睁大了双眼,与此同时,面罩上滴水敲落,周围的火势也渐渐褪去,一场罕见的暴雨由天撒下,一股股清凉爽劲的气息逐渐拂过他的身体。
    鲁夏,竟命不该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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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驴皮血书与红皮日记(1)
    “命运是不会说话的,但时间会,它告诉了我,当我打开这个铁盒子的时候,就是苦恼。”
    鲁夏在医院的时候,向所有探望他的人敬礼,用他那轻度烧伤的胳膊回敬了每一个向他献花的人。后来他说,每当他按照记者的要求,盯着黑洞洞的摄像头时,就会想到那个斑驳、狼藉的铁匣子。
    也许每个人的童年都有不堪回首且又暗暗自喜的一幕,显然,按照鲁夏的经历,这个铁匣子将是诠释他童年所有境遇缘由的最好证据。
    根据鲁夏的伤势,队里安排他休息一个季度,市里是六个月,而省里则是一年休假再加两个月的亚泰游。
    对于一位拯救全市供水命脉的英雄来说,这些远远不够,就算明晃晃的特等勋章挂在他胸前时,也是如此。
    他念念不忘的,依然是带给他奇迹的铁匣子。
    两个月后鲁夏出了院,回宿舍的时候,正看见王子玉端个脸盆蹲在他门前往里面塞纸条,鲁夏上去一脚踹在他屁股蛋上,问:“小瘪犊子这是安炸弹呢?”
    王子玉一瞅是鲁夏,嬉皮笑脸地说:“听说你今天回来所以先打个招呼,你的东西在我那里呢,一会给你送来。”
    “什么东西?”
    “上边派下来的慰问品,还有那个铁匣子。”
    鲁夏正发愁呢,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救出去的,那个铁匣子是否被一同带出来都是个未知数,听王子玉这么一说,心里倒放下一块石头。
    王子玉又挤眉弄眼地说:“谁不知道您鲁大帅平日里最抠门了,把您抢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死攥着个铁匣子,咱哥们几个一瞅,肯定是您老的棺材本啊!嘿,咱就没敢动。”
    “放你的罗圈屁,马上把匣子给我拿来。”
    王子玉哪敢惹他呀,一溜烟跑回宿舍拿来了铁匣子,鲁夏接过来往兜里一揣,打开自己房门就在里面锁上了。
    王子玉挠着大脑袋,在门外嚷嚷道:“鲁队,慰问品就不要了呗?那兄弟们就分了啊!”
    这个时候的鲁夏,对于屋外的世界已经毫无兴趣了,就像一个没有童年的人迫切需要答案一样,他将那个铁匣子放在桌子上,像看珍宝一样看着它。
    对于普通人来说,它毫不起眼,就如装腌鱼的铁皮罐头盒,总共也就巴掌那么大,可是在鲁夏看来,它如他的青春,如他的生命,那些关于父亲甚至母亲的一切秘密或许就藏在这里,藏在这个密不透风、黑漆漆的空间里。
    鲁夏双手是颤抖的,他就像一只贪腥的野猫,抓挠着那个铁匣子,仿佛要把他所有童年的疑虑全部抓回来,吞进去。
    可在一瞬间,他看到了匣子上的一点殷红,那是多年擦抹之后残存的印记,他仔细看去像是一个红色五角星,下面依稀写着:八……路……军。
    八路军?
    闪闪红星照我心?
    鲁夏说,当时这隐隐若现的三个字,就像一盆冰寒刺骨的冷水把他浇得透心凉。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童年和这遥远的三个字,简直就像驴唇与马嘴一般毫不靠谱。
    他笑了,笑得不能自已,然后暴怒地将那个铁匣子摔在了地上。
    他结结巴巴地哼着酸曲儿:姐儿巧打扮哪,去把戏来观,模样那个长得哟,赛如天仙,哎哟,打扮起来多么体面哪,依得儿呀得儿哟哟哟哟……
    “鲁队!我说鲁队啊?过节啦?”
    鲁夏没好气地冲门外喊:“你们这帮瘪犊子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门外传来三两个年轻消防兵的窃窃丝笑,随后又是那样的寂静,静得让人心烦。
    驴皮血书与红皮日记(2)
    鲁夏点了一支烟,放下火机的时候,目光又落在地上的那个铁匣子上,铁匣子被摔开了,“人”字型立在地上,像个小窝棚,他想上去把它踩烂,却猛然间看到那个小窝棚下露出了什么东西。
    瞅那样像团破烂的麻布,仔细看又不似麻布那样粗糙,鲁夏好奇地弯下腰捡了起来,摊开一看,就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鲁夏说,当时放在手掌上的时候,有股莫名其妙的凉意,后来他去了有关部门做了鉴定,那确实是一封写在驴皮上的血书。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鲁夏在当时并没有发现那是驴皮血书,只是一排排的血字把他彻底震住了!他小心翼翼地把血书完整地摊在桌子上,在昏黄的阳光下,用他所有对文学的认知和理解反复阅读着。
    后来,在春节的那个夜晚,鲁夏和我反复研究了这封血书的内容,才知道对于以后发生的事是多么重要。
    那是一封落款于一九四零年的书信,字迹则是民国时期通用的书写体,虽然字面上的措辞比较生硬,但读出来并不是十分困难。
    以下,就是由鲁夏提供予笔者的血书原文。
    吾儿江来:
    国境忧难,每与吾中华瓜葛者,势绝无完卵之意,今天下一心,倒日帝而除奸,扶吾中华于危难之间,母略做一二。母生于中华同盟会成立年间,饥寻各地以果腹,历经五四、京汉运动,一九二四年国共合作方始有汝,此时多灾,弃汝于襁褓之中入党护国,直至今日,汝方有十五余,母亦然十五春秋未见汝之模样,不胜慨叹。今,母于汉奸营中,亦无再探汝之机然,望汝承母之志,同怀信仰,励志护国。然则,母之牺牲,汝要分外记得,吾党之间,亲敌叛国者众,权有一日汝当记得一人,此人身纹九虎之头,乃吾党叛者,唯母者外,有吾党百于人皆毁于此手,母系百余英灵之愁难,皆赋予汝手,立家族之志,以除之!
    母 湛予香 字绝一九四零
    鲁夏是用尽了两个小时,才将目光辛苦地转往窗外,他干干笑着,股股凄苦涌上心头,不禁流下了热泪。
    其实这个秘密对于他来说根本就如一滩狗屎,他原本想象这是一封父亲的自白书,或许是一封他对母亲满怀愧疚的自责信,他甚至想象到湛江来会有一段无比罗曼蒂克的爱情史诗。
    可显然,这是一封横着飞来的杀手帖,按逻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