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狐狸又说:“留在这里死去,等着让他看你的丑陋死状吗?”
    槐芗惶恐的抬起头来——
    狐狸转身走了。
    一次凌驾于妖气的对话结束了。
    当槐芗隐约恢复知觉时,已是晚上。她看见天上盘踞的妖气,她知道……是那个她。
    然而,没有任何人看见,只有她看见了。——盘踞在云间的白色银狐,抬足扫尾,撕咬着丘昃天地间淤塞的混沌之气,它呼风唤雨,强大的灵力震撼天地。
    槐芗终得雨露,丘昃也终得润泽。
    沽月汐,此命是你救,我一生欠你。——槐芗笑得苦涩。
    她只是忆起了丘昃的日子,她在鬼门关前转了一个圈。
    再看眼前的林逸之,心里只剩怅然。
    只有那样的女子,才能与你厮守……
    林逸之睡得安然,比起从前,他已消瘦了不少。
    槐芗守在一旁,她睡不着,她害怕自己会一睡不醒——她倚靠人血长成人形,急速的成长使寿命急剧缩减,纵使沽月汐救了她,也只是延缓了时日。她终究要死,终究会死……
    槐芗安静的看着眼前的男子,谁能知道她有多么害怕……她多么害怕死去,便再也见不着他了……
    林逸之……林逸之……她是不是也有着和我一样的害怕呢?……她一定是比我更害怕吧……
    因为她站在你面前,你却认不出她……
    她一定很害怕……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槐芗站起身,心思忧虑。这些天林逸之几乎没有休息,现在好不容易睡下,又有什么紧急军情?
    脚步声果然在门前停下来,槐芗惟恐那人叩门会惊醒林逸之,便急忙走过去,将门半开。
    门外人是赵旬。
    “啊……属下见过莲妃娘娘,娘娘万福……陛下是否已经睡下了?”
    槐芗看了他一会,将门又打开一些,使赵旬能看到屋内的林逸之。赵旬稍稍侧头顾盼,看见床上休息的林逸之,不禁皱起眉头,似乎颇为伤神。他转头又对槐芗说道:“属下斗胆,……恳请娘娘为属下通传……属下有军情相告。”
    槐芗搭扶在门上的手紧了紧,她咬着唇神色哀伤。她自是明白,这一仗对林逸之意味着什么。
    落寞的松了手,转了身,槐芗慢慢步到床塌前,轻轻推了推林逸之。
    林逸之醒过来,头痛欲裂。他一手扶着头坐起,双眉紧锁。
    赵旬走进来,低身道:“陛下,……东诸军的动向有问题。”
    林逸之猛地警觉的看向赵旬。也忘记了头痛。
    “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清晨。”赵旬答道。
    林逸之披衣下床,“他们往哪个城去了?”
    “陛下……我们拿下的城池都固如金汤,前方探子传报,伊南莎·泷发派一小队士兵去了海岸,清晨回城,惟恐他们又设圈套,所以特来通传。”
    “海岸?……”林逸之拧眉深思,“是不是去接应他的海船大军?”
    “东诸的海船一艘未归,……属下想这其中是否有些蹊跷……”
    林逸之想了想,道:“你下去召集各队军将,详议此事。我马上就到。”
    “属下遵命。”赵旬退下。
    槐芗看着林逸之披上外衣,穿上深靴,微理发辫后,于案头取下自己的剑,便径直出了门去。
    仿佛这屋里本没有人,本没有她。
    他眼中本无我。昨日是,今日是,明日也将是——
    他眼中只有伊南莎·泷。
    槐芗无力的坐下,她哭笑,觉得有些干渴。起身走至桌案,一手端起茶杯,一手提起茶壶,瞥眼看见一旁放着的茶叶。
    她不懂茶。她知道林逸之每日晨起后便会饮上小半杯,今天走得急,也就没有理会。
    槐芗拿起茶叶纸包,打开,植物的气味扑鼻而来。
    她微微皱眉。只是些死去植物的尸体,人却拿来饮,拿来品,真有意思……
    她轻笑两声,拈起些茶叶丢进杯里,沸水浇注,一壶暖茶。夏日里喝这个,只怕是会觉得燥热辛苦吧。槐芗稍吹了几口气儿,小口喝下些。
    ——真的很苦……
    槐芗端着茶杯,久久的立在桌边,她失了神……
    ——可是……为什么?……
    西婪。
    多水的季节里,西婪犹如浸透的棉花,和煦的暖风微微吹拂,湿地上停歇着成对鹳鹊,一场大雨刚过,天空湛蓝如洗。
    这美景怎么看,也不能联想,海的那一头,此刻如何硝烟滚烫。也不能联想……染血归来的士兵个个满怀激昂。
    潇沭瑶心里沉甸甸的。窗边的她一脸倦容,神情感伤。丝绸衣裙顺着她的腰身流泻出美丽的弧,拖曳在红绒地毯上的裙摆层叠零碎,布料上嵌绣着银丝与珍珠。——她刚从大殿回来。她的华贵气质不能忽视,然而此时,这一衣零碎的珠宝,却像哭泣的泪水,零星的闪着光……
    听见身后轻微的呓咛声,潇沭瑶转过身来,她走到床边,将半透的床幔轻轻挽起——
    沽月汐醒过来,发现潇沭瑶正看着自己。
    “我睡了多久?”
    “三天。”
    “这里是西婪?”
    “大军已返。”
    “……歆儿回了吗?”
    “…………”潇沭瑶没有回答她,她甚至不忍看她。
    沽月汐看着潇沭瑶,一直看着,她等她回答。
    在两人久久沉默之后,沽月汐的眼睛慢慢睁大,她屏住呼息问:“……歆儿在哪?……杉儿在哪?”
    潇沭瑶却背过身去——
    “你需要休息,我已吩咐侍女为你准备了参汤……”潇沭瑶走到桌边,她端起汤药,慢慢道,“御医嘱咐了,你的身子骨习凉,这汤一定要凉透了才能让你喝下……”
    沽月汐怔怔望着潇沭瑶,“……没有救他们回来吗?”
    潇沭瑶的身子便僵住,她直直立着,一句话不说。
    “潇沭延在哪里?我要见他。”沽月汐说。
    “汐儿……先喝药吧。”潇沭瑶劝。
    沽月汐愤然起身,不顾虚弱的身体,强硬着下了床!——潇沭瑶急忙去拦她,沽月汐却勃然大怒,一手挥掉潇沭瑶手中的汤药!
    “我要去见他!我要问他!为什么不救!!!”
    瓷碗在摔地瞬间碎裂,破碎的声音清脆干净,汤药撒了一地。温黄色的液体浸进暗红色的地毯,融成淤黑的色块,一大片,不漂亮的颜色。
    潇沭瑶拦住她,“汐儿!你冷静点!他根本不是你的儿子!”
    沽月汐立刻静下来,她低着头,咬着下唇,一点一点说道:“……我说是……他就是……”
    “这是陷阱,你分明知道!汐儿!——这是伊南莎·泷惯用的手段,那个孩子不能救!”
    “他是我的孩子……”
    “汐儿!”潇沭瑶一把握住沽月汐的双肩,“你醒醒!汐儿!他不是你的孩子!他不是!”
    潇沭瑶却猛然看见,沽月汐满眼悲戚——她愣了愣,手不禁松下来,低了头,喃喃道:“汐儿……他不是你的孩子啊……你知道他不是……他不是……”
    “……我不管……”沽月汐却像个任性的孩子,她紧咬着唇,一脸决然,“我要救他……他是我的孩子……我要救他……”
    “你不能去。”潇沭瑶坚决的说道,“我不能让你去送死,伊南莎·泷分明是早有预谋,他正等着你自投罗网。”
    “我要救他……我要救他……他是我的孩子……只有我能救他……”
    “谁也救不了他,汐儿……你救不了他……”
    沽月汐身体不支,向后退去,靠上背后的梁柱,纤柔的身子显得弱不经风。冰封一片海域损耗了她多少灵力不难想象,她确实救不了歆儿。
    沽月汐忽然抓住潇沭瑶的胳膊,她恳求道:“瑶儿!给我军队!我要去东诸!”
    潇沭瑶愣了下,看着沽月汐,她艰难的摇头,“汐儿,我不能给你……”
    沽月汐没想过潇沭瑶会拒绝,她看着潇沭瑶很久,问:“为什么?……”
    “我不能让他们去送死……”潇沭瑶别过头去。
    “我不会让伊南莎·泷得逞的!他们不会死——瑶儿,给我军队!我要去东诸!”
    潇沭瑶仍旧是黯然的摇头。
    “……为什么……为什么?!我都说了!他们不会死的!!!我要去东诸!!!我要去救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沽月汐几乎崩溃。
    “汐儿……”
    “为什么不给我军队……为什么?……”
    “因为我害怕,汐儿,我很害怕……”潇沭瑶如此回答她。
    “……你在怕什么?”
    “没人喜欢战争,没人喜欢杀戮……汐儿,他们原本只是普通百姓,为了保家卫国才入军为士,因为想结束战争所以参加战争,可是……汐儿,你教会给他们的东西使我害怕……”
    “这些重要吗?……我们胜了。”
    “不错,我们胜了,完胜而归,并且变得更加勇猛无畏,更加强大……也变得不害怕鲜血,不害怕死亡……”
    沽月汐的眸子冷冷的,她望着潇沭瑶,问:“……你想说什么?”
    潇沭瑶后退一步,回答她:“我害怕这种冷血。”
    沽月汐的眸子暗沉下来。
    “你使他们更强大,使他们更勇敢……也使他们喜欢上了杀戮,爱上了摧毁,迷恋上了征服,面对战争,他们不会再害怕……因为他们已经迫不及待……”
    “够了……”沽月汐打断她,一脸冷漠。“我是妖,我能给的,只有这个。”
    “汐儿……”潇沭瑶哀伤的看着她。为何,为何总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
    “你给不给?”沽月汐依旧问她,只是不再是恳求,语气里充溢着冷冽的杀气。
    潇沭瑶还是摇头,“那片土地,不适合我的士兵,也不适合你。”
    “潇沭清鸾会给吗?”沽月汐问。
    潇沭瑶怔了一下,反问:“你是在威胁我?”
    “是,我在威胁你。”沽月汐回答得肯定,“我说过,你不给我,我便去找他。”
    “……汐儿,你这可是当真?……”潇沭瑶觉得有些受伤。为了那样一个孩子,她怎么可以?
    沽月汐却点了点头。“我需要军队。”
    潇沭瑶向后踉跄几步,一手扶住身后的椅,借此支撑自己不支的身体。她望着沽月汐,欲哭无泪……
    “汐儿……”
    沽月汐抬头看她。
    “……汐儿,你去找他……我宁肯你去找他,也绝不会答应。”潇沭信誓旦旦的说。
    沽月汐有些诧异。“宁肯我去找他……你也不答应?”
    “是……”潇沭瑶重重的点了点头。
    沽月汐看着潇沭瑶的眼睛。
    潇沭瑶沉默片刻,说道:“我有了他的骨肉。”
    沽月汐的脑子一阵空白!——
    潇沭瑶一只手抚上小腹,“我可以不在乎,……我没有他,至少还有他的血脉。”
    沽月汐越发悲戚起来。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因为她曾经也是这个模样,为了腹中骨肉,可以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她当然知道……
    神伤的低下头去,沽月汐低声问:“……清鸾知道吗?”
    “他不知道。……这些日子忙得几乎见不着他,我想亲自告诉他这件事,所以一直瞒着。”
    沽月汐笑了笑,是的,她曾经也是这样,想亲口告诉他……所以没让其他人告诉他……罢了,罢了……这些已经都不重要了。
    “你会生下他,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