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一如书斋主人此刻的心境,然而,我亦如此,冷得我无力宽慰他的丧子之痛。只能用棉被将自己蜷紧再蜷紧。
    府里很是萧寂了一阵子,就连依阳也不复往日欢闹。却有一日她忽然问我:”妈妈,他们说弟弟死了。死了是什么意思?是像人鱼公主那般化作大海里的浪花,再也见不着了么?”她满脸哀伤,紧抿的唇瓣微微抽搐,她是个情感细腻的孩子,时常为故事中的人物或喜或愁。
    我不忍告诉她真相,顺口胡诌:”不是。是因为你平日里总欺负他,他一时气恼,躲回你额娘的肚子里,再过些时日就能再见到。你可不能再欺负他了,知道不?”
    她郑重其事点头,喜形于色:”放心。我定好好待他,不再揪他小辫子。”
    ”承我吉言”,四月间,幸汇果然诞下一男孩,长得极似弘[日兄]。满月之日,康熙爷特赐名弘晓。弘晓生来就注定讨喜,他是六年来胤祥唯一子嗣。亦是解我尴尬立场的贵人。
    德妃源源不断遣了太医替我问脉,结果与在羊房夹道时如出一辙,并无大碍,稍许肾虚所致宫寒,不至于不育。然而,康熙爷给了我五年时间却仍无所出,终是失去耐心,派了他最是看重的太医院右院判刘胜芳亲自出马。熟谙皇家规矩的十三与我都明白,并非关心,只是一个信号。专宠已是破例,专宠而无后则难见容于皇家。我只能哀己不争,命运的离奇,于我,竟成了家常便饭,处处可见。
    一场吉庆盛宴冲淡了连日积郁十三阿哥府上空的愁云惨雾。各怀心事,各有欢喜。乌苏氏们看我的眼神添了几分鄙夷,瞧着十三的眼神添了几许期待的欢喜。我只微微笑着,饮酒吃菜。幸汇笑对我道:”多亏得妹妹教阳儿那些吉利话,她见天儿摸着我肚子叨咕,这才将个小格格变成小阿哥呢!”她实是一善良大度的女人。此言一出,众人皆陪笑接着话茬儿赞依阳聪明懂事。
    宴罢,晃荡着回到逅牡。沐浴更衣,”咣”门响,十三神色不悦闯了进来,下意识扯过丝被遮住自己,十三呵斥发怔的柳绿:”没个眼力劲儿么?还不下去?”
    他走近我,猛力扯下丝被,眼中丝丝挑衅:”遮什么?躲着我?”
    我别开目光:”我冷。”
    他戏谑地挑起我的下巴,”冷?端午节都过了,嗯?”
    我拍开他的手,”我打摆子,发疟疾,行不行?”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阴冷,”疟疾?似乎患此症的人是我!”
    他恨恨咬在我肩头,我竭力忍住痛呼出声的欲望。他停下,嘴角扯下一条冷淡的弧度,”我讨厌你这样!讨厌见你若无其事的笑!不动声色的平静!果真毫无感觉么?”
    我渐生恼意,拼力推开他,却被强压倒于榻上。他一动不动俯视着我,眸中激荡着愤懑,撑在我身体两侧的胳膊,袭来的阵阵热力逼仄得我透不过气来。奋力去掰他,”你希望我如何?”纹丝不动,他的目光亦如是。
    我使出布库招数伸腿勾倒他,他气极,”你会布库?”我力输一筹,复被压制住,忿声喊道:”老莫教的,只许你会?”
    他狠拧我胳膊一把,”与男人练布库?嗯?”
    我痛得泪花迸射,”你讲不讲道理?到底想说什么?要我怎样才满意?”
    他一字一顿:”只、要、真、实!”
    我侧脸咬他胳膊,他吃痛松劲儿,我欺身而上,胳膊抵在他喉间,反控制成功,将他压在身下。”好,你要听真话,就说给你听!我讨厌你,讨厌你逗弄着与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你,是否满意?为何不去问您那两位庶福晋是否心有不甘?粉饰太平难道不好么?是不是非得逼我阴暗?”
    他眸中蕴着复杂神色,我松开桎梏他的胳膊,快速穿戴整齐,”真话并不好听,是不是?我并未真心恼怒,然而,你是否不允许我有私心?非得让我在你面前颜面无存呢?如此逼迫我,你很高兴么?”
    我疾步冲向屋外,他自身后追上紧紧抱住我,久违的温暖气息竟未令我在炎炎夏夜感到丝毫闷热,却滋生出委屈的寒凉,我抽泣道:”胤祥,你要我怎么做?不笑难道要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下巴抵着我的肩头,低低无奈道:”以为你丝毫未放我在心上。而我,似乎忘了所有规矩礼教。你可知道?原先以为天经地意的事竟会令我矛盾重重,时而竟会想着自个儿若非皇族贵胄该多好。数典忘祖与面对你的愧疚令人辗转难安,而你却若无其事?”
    我犹自气不平:”所以就可以逼我?”
    他毫不示弱:”所以,你可以凉我在书房大半年?”
    我不以为然:”并未在卧房门上贴--十三爷止步!”
    他静了一瞬:”你脸上写着!”
    我回身狠瞪着他:”方才不是说我挂着笑么?再说了,难不成要我三催四请你回屋安歇?”
    他认真点头:”不错!”
    我怒极反笑:”休想!”
    他惫懒地笑:”偏想!”
    我几欲吐血,恨声道:”一时要人卑鄙,一时要人高尚,你是活活想怄死我么?”
    他一脸无赖:”不须你高尚,我这不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了么?”
    我撇撇嘴:”不稀罕!”
    他今儿脾气极佳:”尚恼我方才逼迫于你?不如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咱们扯平如何?”
    他牵我在几前坐下,斟茶微抿一口,”可还记得几个月前十四弟送信来?你必是猜到其中内容?”
    我点点头。
    他喟然一叹:”我竟犹豫不决了好几日。竟然担心若有一日四哥做了皇帝,大权在握,会将你......”
    我急切打断他:”不会。绝对不会。”诚然,我心虚至极,那一晚的烛光灿烂......
    他嗔我一眼:”急什么?不过是犹豫而已,最终仍是初衷不改。我告诉你此事就为了让你明白,但凡是人,就会有私心和欲望。你不须为此左右为难。既有不快,就别在我面前遮盖过去。我总愿意看见真性情的你。”
    心间不禁微澜动容,然而,我该如何做?佯装不经意是保护色,周全所有人的保护色,你竟不明白么?
    我微笑点头,绕过话题,”或许在你们心中女人不过是一件摆设,今儿摆在厅堂,明日便可移至卧室。然而,我并不愿如此。即便有一日,你们达成共识,要给我挪挪地儿,即便是你们,我亦不会从了。惟有玉碎二字。”我直视他的眼睛,”胤祥,若有一日我离开你,必不会是去到谁身边,只是独自离开。”我要打消他心中最后一丝顾虑。
    他眸中漾起悠远的温柔,款款欲满溢出来:”你的确是件摆设。”他话音一顿,我的心随之一沉。他唇含一抹甜郁的浅笑,指了指心口,”搁在此处,你若要走,记得捎带上它。”
    女人似乎对此类情话天生缺乏免疫力,我亦然,只低头偷笑。
    他有些讥诮地微笑起来:”不恼了?”
    我小声嘀咕:”本来就没有。”
    他抱我坐于膝盖上,探究的眼神不怀好意地令我稍微慌乱。他似忽然想起什么,从腰间解下一块黄金令牌递给我,我奇道:”暗青?是什么?”
    他淡淡一笑:”众所周知大清八旗各有旗主,八旗将士各听旗主之令,各旗主虽受制于皇帝,却也暗中各有派系。皇阿玛早年暗渡陈仓,在各旗中各设一名只对他誓死效忠的暗旗主,他们手臂上皆刺有一青色图腾,是以称为暗青。这些暗青在各旗中至少安插了1/3忠心耿耿的死士,换言之,合八旗所有暗青之力,足有整整三旗兵力,足以抗衡任何突发事件。此黄金令牌就是能调动他们的唯一信物,今日进宫皇阿玛却交给了我。”
    我微笑道:”如此说来,皇阿玛对你委以重任?”我想起临出宫前康熙爷曾经说:朕还要用他。竟是这个?
    他微微颔首:”我也不曾想过皇阿玛今时今日尚如此信任我。暗青是皇阿玛一手设立,除去当事人,惟我一人知晓内情。而皇阿玛此举无非是为了新帝登基时以备不测。”
    我微愣了愣,”此话怎讲?你可能猜出他的心意?”
    他叹道:”只怕他老人家亦是举棋不定。现如今的景况十四弟似乎如日中天,众望所归。外人皆以为十有八九是十四弟。今日与皇阿玛奕棋时,他一番话却泄了底。他说十四弟棋风华丽灵活,霸气十足,刚劲而不失韧性,有将帅之才。评四哥却是似是而非的滴水不漏,看似无为,却变数万千,不见凌厉,却暗见杀招,有安邦治国的谋略。你想,此言是否正暗合二人秉性?”
    我笑道:”你可算知道姜是老的辣吧?你们的皇阿玛其实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你呢?他如何评你?”
    他讪讪笑道:”皇阿玛说我如今羁绊过多,棋风过于圆滑,缺了棱角。尚戏言我日后没准就是一良臣忠相。”
    我暗自叹服,康熙爷单凭奕棋就一语道破各人命运玄机,实是察人至深。我问道:”你如何看二人各自胜数?”
    他沉吟片刻,”我大清是马上得来的江山,极为重视储君军功。十四弟军功卓越,此乃先机,又得八哥九哥及群臣鼎力支持,胜算略胜一筹。而四哥胜在身在暗处,对手似乎轻视了他,却不知他亦暗中早有布署。譬如步兵统领隆科多,若皇阿玛颁诣传位于四哥,八哥他们即便有心闹腾,亦是无计可施。”顿一顿,复又叹道:”唉,无论是谁,总免不了折腾一番,所以皇阿玛才会暗授机宜予我,我只盼这令牌派不上用场。”
    我迟疑问道:”你自个儿就不想当么?”
    他平淡的语气有些微压抑,”如今我早已没了那股心气劲儿,皇阿玛所言极是,我羁绊过多。”他微微一笑,拦腰抱起我走向锦榻,”夜深了,歇着罢!告诉你只为令你不必挂怀,许多愁怨都已淡了。我与皇阿玛都是。”
    我追问:”果真一丝也无?”他眸中掠过淡淡忧悒,”你在我身边便够了。更何况皇阿玛业已年迈,与他奕棋时,思虑的时间并不长,等他打盹儿的时间就尽够走七、八手棋了。亲眼见他从曾经精神矍烁到如今委靡困顿,再多的怨也只能丢在一旁。身为臣,身为子,仁孝道义岂能不尽?”
    此番话出,气氛顿显沉重。我拍掌笑道:”天可怜见儿的我,我们家十三爷总算尽弃前嫌了!我居功至伟!”
    他亲亲我额头,”嗯,你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