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拧一把我的脸蛋儿:”及不上半分,此言过谦。一半倒是有的。”
    我低低吐出不忿:”夜郎自大。”
    他凑近低语:”也不知谁是夜郎?出言损人身子弱,令人好生锻练,自个儿却一派娇无力,只识昏睡。”
    他黑眸清亮温柔,丝丝促狭在其中四窜:”你倒是说说。嗯?”
    我心如鹿撞,面上滚烫。他的气息逼迫着我,我无奈:”我,是我。”望着近中天的日头,掐算着时辰差不离,遂道:”我要回去了,你不顺道,别送了。”
    ”用过午膳再回也不迟。要你亲手做一样点心,心太软。”
    我心中猛然一跳,他眼中藏着不易觉察的情绪,一丝希冀惊鸿掠影在他眸中闪过。如此含蓄深意!
    我勉强笑道:”食材可有么?”他回道:”没有要你做什么?”
    我不假迟疑:”好。你看着我做,好不好?”他欣然应允。
    我用刨刀逐一挖去红枣核,许久未做,颇为手生。我放慢动作,专注小心,好令他不起疑心。待到熟练,缓而有序加快动作。最后一颗,我抬头一笑:”大功行将告成。”他同样专注的目光移向我,我手起刀落,直接戳向手心,狠狠地。
    血光四溅,泪花迸裂。终于找到一个流泪的借口。他大惊失色,大掌摁在伤口处,急拉我向厅堂行去,口中一迭声地唤:”高全,高全,速取白药来。”
    我泣不成声,他柔声安慰:”莫哭了,白药效用极好,用上几日便可结痂愈和。”我诈伤,只为不愿给你一个无法兑现的承诺。同样为我曾经对十三的承诺,只给他做。他日,你会明白。
    手心的伤口包扎完好,心头的痛却一牵一扯间更甚一层。
    他责备间泛着疼惜之意:”你可算得得意忘形了!实是自取其咎!”见我不言语,静默片刻:”下回再做罢!高全,去煮两碗阳春面来!”
    我再次看向高全,此次,他悄悄向我摆摆手。我心下一动,高全意图明显,他知道些什么,又欲何为?眼见时辰将近,四阿哥若执意送我回宫,我该如何是好?
    ”此匕首赠予你。”他淡淡笑着:”此物乃春秋名家所铸,单名--央。你见识过它的刀锋,必知厉害,且好生收着!”说话间,已将匕首刀囊系于我腰间。
    央,尽头。我不禁悲叹,是否冥冥中自有天意,如此简单一物,竟也与我们关联至深。一次,他欲将我性命了断至尽头,一次,我裂锦......将爱断至尽处。
    他终于察觉我的异常:”薇薇,怎的心事重重?在想什么?”
    我欲言而不能,所有勇气离我而去。我摇摇头:”只是伤口痛。”他执手轻抚,我反手覆于他掌背。掌心,掌背,有太多故事可以说,此刻只有交握的熨帖。
    高全进来,退出之前,深深看一眼汤面。我遂明白一切。
    他胃口颇佳,无酒而醉今日换作他,一碗面须臾见底。
    他关切:”味道不好么?”我摇头。
    他淡淡道:”我独自在此处常常只食此面。”我笑:”高全手艺不精,委屈你了。”
    他摇头:”也是喜欢。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静以修身,俭以养德。太过奢靡易乱人心志。”身心千锤百炼并不止于我,只是同途殊归罢了!
    我笑道:”苦其心志也须适可而知,可别把自己熬成个老和尚!”他正了面色待要说教,忽地皱眉抚额:”有些晕眩。”
    我趋前扶住他:”只怕是昨日受了风,我扶你里屋躺躺罢!”
    他安然而卧,药性起效,他含糊道:”只觉乏得很,若我一时未醒转,你着高全送你回宫。”我微笑:”好,放心睡罢!”
    他阖目,唇边泛着怡然微笑。午时已过。
    我急急起身,却被他忽地拉住。我回首相顾,那双黑眸水波流动,仿佛掩着不尽山水,若隐若现几丝清冷无助,他低低喟叹:”薇薇,天地独绝的滋味其实并不好受。你不许离开!”
    我脆弱的防御哗然丢盔弃甲,视线逐渐模糊。你何以此刻才告诉我?到了尽头,才让我回头?来路却已无处可寻。
    他终是抵不过药石之力,沉然睡去。我僵在原地,全无半分气力挪步,若有所盼望着他紧闭双眼,可否再让我看一眼那般纯粹的黑色?那里有我的光明鲜媚。
    高全低声急唤:”姑娘。时辰不早了。”我猝然一惊,收回目光:”你如何得知?皇上提前下旨了么?”
    高全跪倒在地:”姑娘,恕奴才擅自主张。昨儿您府上锁吉管家并未走远,却是一直侯在静处,今日一早爷令奴才出门打探消息时,锁吉将事由悉数告知。”
    我扶他起身:”我还得多谢你才是。我......”
    高全打断我:”姑娘的心意奴才明白。想必爷的心思姑娘也知晓,爷心气高远,身后有一大群人扶持着,亦有一大家子人需要照护。爷不能为了您一人儿辜负这些人。奴才知道爷待您情重,只怕他一时情急,忤逆皇上,方出此下策。”
    我叹道:”高全,你一片苦心,四爷会明悟。”
    高全道:”奴才晓得。爷心志坚定,若有一时糊涂,也不过是一时罢了。时日一久,也就丢开手了。姑娘您也得如此才好。”
    我半赞叹半讥讽:”高全,你一片苦心,我亦领会得。不须多言。”
    高全伏地沉沉叩头三响:”奴才还得向您道谢。高团是奴才兄弟,当日姑娘不仅护全四爷,也救了高团一命。此等大恩奴才万死难报。”
    我淡淡道:”起罢!我得走了。”我不肯再回头,疾步离开。
    马疾风烈。越过起伏山坡,经过曲折小径。宽坦大道处锁吉正自焦头烂额,见我忙迎上:”小姐,圣旨已下,李谙达亲自来宣的旨,人已回宫。咱们赶紧回家,还得喜服妆扮呢!”我叹息道:”锁吉,多谢你。”锁吉道:”老爷的嘱咐奴才不敢忘记,扶持小姐是奴才的本份。”
    却有两位不速之客,堂而皇之坐于厅堂。俱是神色复杂。见我进屋,十阿哥叹道:”要当人媳妇儿了还是这么的任性,溜马溜得吉时都要误了去!”十四闷声不吭坐在一旁,眼角扫也不扫我一眼。
    我笑意相迎:”有何教训之言今日一并说了,我全领了。”十阿哥摆摆手:”谁又要教训你了?怪丫头,过来!”
    十阿哥递给我一对虎皮玉马,活龙活现,煞是生动:”时间紧,淘换不到甚好物事。知道你与我一般喜欢马,此物送你新婚贺礼。想来你也是乐意的。收下罢!”我咧嘴一乐:”喜欢得紧,多谢您了!”
    十阿哥瞧着我,满面怜惜:”说你怪,半点错也没有!十三弟圣恩正宠时你不愿嫁他,此时却又......”他长叹一声:”也好!老十三倒是性情中人,定不会怠慢了你。囚也罢了,倒图个耳根清净。”
    我莞尔,十阿哥实是男版采薇一名,阿q精神十足。”大白哥哥,你瞧着糊涂,实是聪明过人。”十阿哥亦乐道:”实不枉你称我一声哥哥,始终要进我爱新觉罗家的门。老实说,今日我只觉要嫁去自己妹子一般又是喜又是愁,倒无半点娶弟妹瞧热闹的兴致。”
    十四忽而冷冷道:”再唠叨下去,吉时可就真的要误了。赶紧的,梳妆打扮你的去罢!”我嗔道:”十四爷空手而来么?有何好礼还不呈上?”
    十四塞给我一锦盒:”我无礼可送,这是八哥让我给你的。”气呼呼便坐回椅上。我微愣一愣:”那麻烦您替我道一声谢。”十四面含不屑,看向别处。
    十阿哥对我道:”老十四一整日都是这么的阴阳怪气,许是受了媳妇的气,你莫理会他。赶紧去换喜服罢!”我微微一笑,心知十四此怒何来,点点头自进里屋。
    我任由喜娘拾掇装扮,神思飘远。迷药会否过重,伤身?他醒了么?
    雁兰啧啧赞道:”小姐,您真美。”
    镜中人儿,玉纤软转绾青丝,金凤攒花摇翠尾。鲜红艳丽的喜服,映得脸若流霞轻溢横飞,明艳靓丽,却难掩眉目间一股清幽的灵气。若细瞧,不难看出顾盼流彩间隐隐流淌着春意娇媚。这是他给的,我知道。这种神态从前不曾出现过,这是花朵绽放时不可遏制的妍媚姿彩。
    我灿然一笑。众人跪倒:”给福晋(小姐)道喜了。”
    红盖头遮下,雁兰扶我出门,声音哽咽:”小姐,雁兰原想随了您去。李谙达却传了皇上口谕,只得您一人去,喜娘丫头一个也没有,轿子送到便要回来。您说......您说这岂不是给人难堪么?皇上还是恼着十三爷,您这一去咱们何日得见哪?您照顾好自己个儿,咱们大伙等着您。”
    我拍拍她的手:”我那可是老江湖了,皇宫都没让我怎么着,区区一十三阿哥府能难为得了我么?你且放一百二十个心!锁吉为人老练持重,咱这家就让他说了算,你且替我照顾好师傅便是!”兰叶并不答话,握着我的手紧了一紧。
    十阿哥熟悉有力的脚步声传来,停在面前:”妹妹,咱们不方便送你过去,就在此处别过。哥哥祝你二人凡事顺心,恩爱白头。且有句话叮嘱你:不可争一时之长短。”
    我笑道:”记下了!您那是经验之谈是不?我知道你最恼女人家拈酸吃醋。”
    十阿哥气笑道:”知道就好!但凡男人没有不厌恶这个的。去罢!”
    雁兰搀扶我上轿,忽觉眼前骤然一亮,红盖头被蓦然掀开。十四咬牙忿忿道:”你说过什么?可还记得么?”十阿哥抢上前来:”十四弟,你疯了!”一面劈手去夺红盖头,十四死死拽住盖头的指节泛着异样白色,眼中却是墨色满注,写尽倔强愤懑。如此神似,我一时恍惚,只听嘶啦一声,布裂红破。
    众人愣怔间,我上前轻拥十四,一瞬即松开,只来得及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也是我的风景,美好却不能留连。”他眸中几抹浮光掠影,瞬间即逝,黯然失去颜色。
    十阿哥一跺脚:”两个疯子!不知你们捣什么鬼!”我看向他:”大白哥哥,你要试试么?”十阿哥怒瞪着我,无话可说。
    环视四周,看见师傅老泪纵横,雁兰无声啜泣。他们在为我未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