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笔字,我的劫难。曾经,在劫难逃。
    秋风起时,月儿圆时,中秋又至。
    我诧异地望着书案上的玻璃水晶杯,它应该在南书房才对。康熙爷微笑道:”这是朕今年中秋节赏你的。”李德全咳嗽一声,我反应过来忙叩头谢恩。康熙爷瞥我一眼,恐吓我:”好生用着,若碎了,朕唯你是问!”
    玻璃在清朝是极为名贵之物,堪比珠宝。我惟有点头的份儿,颇有些战战兢兢走上前去接过来。一眼瞥到桌上白纸,铁笔银勾四个大字:赐名弘历。
    一时心神大震,杯子差点脱手跌落。恰在此时,太子与八阿哥、十四等人进帐而来,我借机退了出去。康熙爷与我共处,只限于不议政之时,这是我与他的默契。为了保护我。
    我福身请安。太子嚣张蔑视的眼神不怀好意地从我身上掠过,八阿哥淡淡的笑容透着疏离冷漠,惟有十四依然霸道促狭的目光让人觉得略微心安。
    两年半唯一的消息,竟是这个,实在滑稽可笑。我摇摇头,历史的必然性再一次验证。
    中秋宴,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君圣臣贤,喧闹无边,其乐融融。我站在远处望了一会儿,只觉无聊加无味,遂携了一盒月饼去托雅处,老莫要伴驾,我们大大小小四个女人,赏月品肴一番,唱了一台有趣的好戏。
    采霞嘟着嘴抱怨:”彩薇,饼太干哪,不好吃呀!”
    彩薇撇着嘴反驳:”你知道什么?姨姨做的点心最好吃,姨姨还说有一种点心就叫饼干,越干越好吃!”
    托雅嗔我一眼:”彩薇被你教得鬼灵精怪!”
    我不以为然:”我家彩薇那叫聪明,你见过两岁的孩子言语这么有条理么?”
    只是,人生无不散之宴席。夜深,孩子要睡觉了,公主要变成灰姑娘了。我别过她们母女三人,低着头,慢慢向回走。
    ”姑娘!”四下里寂静无人,我冷不丁被骇了一大跳。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太监行上前来,递给我一小壶酒,”主子让奴才给您的!”
    我疑惑道:”你主子是谁?”他掏出一枚豌豆花戒指,这一回是金底镶嵌着珍珠,交给我:”主子说您喜欢独自赏月,怕您无酒,特命奴才前来送酒!”
    我叹一口气,执着的人,不只是我。正待说话,那小太监已一溜烟儿跑没了影儿。
    也罢,今朝有酒今朝醉,只是这么一小壶酒,只怕是不够我塞牙缝的。
    此处正临近望星坡,我便独坐于皎皎月色下,喝将开来。嗯?这酒味道有些怪异,辛辣中带着丝丝酸涩,我苦笑,酒也由心生?
    一气喝尽,竟然天旋地转起来,我来不及发现什么,已经失去了意识。
    风波恶
    天旋地转的晕去,头晕目眩的醒来。
    视线所及,是一片明黄色的帐子,坠着天青色天珠的流苏,陌生到极点。我乍然一惊,翻身坐起,却是头重脚轻,须臾倒了下去。强撑着坐起,才发现自己几乎精光赤裸,衣不蔽体。
    不及有任何反应,忽然传来康熙爷恼意盎然的喝斥:”陈一林,太子呢?今日早朝议事怎不见他?遣了人来问话,到此刻也无人去回,你们这些狗奴才欺下瞒上,连朕也不放在眼里了么?”
    陈一林惶恐万分的声音:”回万岁爷,奴才无用,求皇上饶命。实是昨夜太子吩咐过,不许擅入帐中打扰,有违者死罪论处!”
    我呆若木鸡,一时不知所措,已听得脚步声进帐而来,康熙爷怒喝道:”怎么回事?快宣太医!”
    一片兵荒马乱嘈杂之声,我哆哆嗦嗦四处抓些衣物胡乱往身上套,只知道自己又莫名卷入一场风波。
    帐帘蓦然被掀开,康熙爷雷嗔电怒的神情在与我对视的那一刻,陡然转而为愕然。他重重甩下帘帐,喝道:”都滚出去,陈一林留下!”
    康熙爷强压着怒火问道:”陈一林,究竟发生何事?”我挑开帘角,看见太子正沉沉睡在另一侧榻上,脑门上顶着一个乌青大包,地上满是花瓶碎片。
    陈一林跪在地上,叩头不止,”回万岁爷,奴才实不知情,昨儿不是奴才当差,奴才一早就回到布城中。不如叫昨儿当差的奴才来问问。”
    稍顷,胡太医的声音响起:”回万岁爷,太子爷是饮酒过度,醉意未醒,至于额角的伤只是外伤。无碍,敷上些药便是。”
    康熙爷淡淡应了一声,”下去罢!”又有人进来,”回万岁爷,太子爷命奴才在采薇姑娘帐内的酒坛中下了些迷药,昨儿奴才见到采薇姑娘端着一壶酒往一处山坡而去,便令人侯在一旁,伺机将她掳了回来。奴才自知罪该万死,只是奴才若不这么做,太子就要取了奴才的命!求万岁爷开恩饶了奴才!”
    康熙爷依然语气淡淡道:”拖下去!着人好生看管着!”
    太子业已清醒,茫然不知所措,待弄明白发生何事后,暴跳如雷,狂呼怒喝:”皇阿玛,儿臣是被冤枉的!这些狗奴才被人收买了,欲妄加此罪给儿臣!他们栽赃嫁祸,要置儿臣于死地!皇阿玛,您要替儿臣做主啊!”
    康熙爷淡然道:”朕会彻查!”这淡然,透着冰冷与失望,是对太子还是自己?
    说话间,我已然着装整齐,身体除了头晕并无异样,没有被欺负。
    我业已明白过来,我又一次为人利用,这一回只怕目的并不单纯。
    ”忘记就是背叛!”这是八阿哥说的。他欲铲除太子之余惩罚了我的绝情。
    我心中脑海一片空白,该怎么办?
    我被带回到自己的小布城,有年老嬷嬷替我检查过身体,妇科检查,生平头一遭,很尴尬!然而,结果应该会令人满意,康熙爷与我。
    我被拘禁在布城中,帐外有侍卫看守,三日来,除了送餐的太监,未见过任何人。
    不知道外面正发生着什么,我只知道康熙爷一定在暗查真相,他不来问我,只不过是暂无把握。他对我,一定要尽在掌握之中,才肯交流。
    而我,也做了决定。我能说的只有,不知道。我起初并不知道这是个阴谋。
    这个局可说是天衣无缝。陈一林果然是八阿哥的人,否则太子怎么会醉到不能醒,任人摆布?他一惯就是替太子干此勾当之人。
    太子有前科,皇上必是心中有数。隐忍不发,是太子得宠之时。如今太子江河日下,对他落井下石,实为良策。
    如此里应外合,不露半点破绽,足以取信皇帝。
    他们一定知道,我在皇帝心中有着特殊的地位。十四曾说过:你随侍南书房,我们从来不问你皇上在做什么。南书房,生人勿近。
    若是寻常宫女,皇上一时恼怒也便罢了,或者干脆杀之遮丑。而我,曾经数次被康熙爷原谅。甚至为了我责斥皇子福晋。
    所以,天时,地利,人和,八阿哥占全了。
    我,是唯一的关键。我曾经救过十四,两次。在他们看来,我是舍命相救。他们以为我甘为朋友两胁插刀。他们却不知道,我是逼于无奈。我丝毫不愿掺和他们的事。
    可我,决定不负所望。我欠的,我来还。某位子曰过: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夜凉如水,康熙爷独自前来问话:”究竟情况如何?老实说给朕听!”
    我叩了个头,低声道:”奴婢不......”
    我被康熙爷厉声打断:”住嘴!看来你是没想好,要怎么告诉朕,是不是?你应该知道,你若说了半句谎话,你的命朕就不能留下!”
    我此刻感激他,还能替我着想。康熙爷沉声道:”你若记不起来,朕提醒你,那日之后,你帐中多了一样东西,是从你袖中掉出来的,一枚戒指。朕知道你平素不喜佩戴首饰,你好生想想这枚戒指的来历!若记起来了,再来向朕禀明!朕给你时间!你只要将你知道的告诉朕,你仍然可以一如从前般生活。朕亦仍然相信你!”
    他拂袖而去,我心惊不已,康熙爷比我预想中知道的更多。他要我的实话,是要我做人证么?我是唯一的知情当事人,有力的目击者。
    他也要利用我,铲除八阿哥党?
    等我意识到这一点,我更加不能说出实情。我不能亲手将他们推入深渊,我更不能卷入这场战争!
    一旦我说出实情,必然与八阿哥反目成仇,成为皇上不信任之人固然可怕,成为皇子的敌人亦很恐怖。
    那枚戒指是在提醒我,莫要再负一次么?不仅仅如此,他是要我喝下陌生人送来的酒。他真的有足够的智谋,方方面面都考虑得极为周全。
    试问,谁肯喝下不明之液体?试问,他如何肯让一个面熟之人出面,好让我日后指证?
    多么好笑,我明白他们,他们却不明白我。他们更不明白,他们的皇阿玛手眼通天,神通广大!他们有许多不知道的事情,于是,把我逼到绝路。
    我现在纵然想反咬一口,也是不能了,死无对证。我根本记不得那个人的相貌。
    皇帝走后,不再见我,他在等我的决定。几日里,我反复不停的思量揣测,始终以为只能如此,沉默是金。只盼康熙爷念在旧日情份,饶我小命一条。
    我发现自己竟然只有无奈,而没有怨恨。树欲静而风不止,你能怎么办?我去怨谁?
    夜静谧而深沉,我学会失眠。好些天没睡过安稳觉了,精神不济,却半分困意也无。
    帐外传来不明物体倒地的扑通声,一个蒙面黑衣人闯进帐中,二话不说,拉上我就向外跑。侍卫倒在地上,生死不明。小倔停在不远处,盈盈水光流动的眼睛,月色下动人温柔。
    我反手扣住老莫的手腕,将他拖入帐中,”老莫,你疯了?”
    老莫扯下面纱,叹气:”你能认出来?”
    我看着他通红的双眼,疲惫不堪的笑容,想哭却终于微笑:”天天相见,若认不出来,我岂不是与瞎子无异?”
    他低头不语,我问他:”什么罪名?”
    老莫说:”酒后闹事,误伤太子!我不信,采薇,我知道你一定是受了冤枉!托雅说你回去时还是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喝醉?皇上囚了你十几天,却没有动刑,我心知其中有异。明日皇上便要启程回京,你会被怎么处置,我不敢想像,我要救你出去!”
    除了感动与温暖,我再无其它感觉。这世上,终有不负我,始终待我好的人。我咧嘴一笑:”老莫,你放心!皇上只不过气我几日,不会严刑处罚。你如此冒险行事,有没有想过托雅?想过那两个天真可爱的女儿?你若有事,她们如何自处?”
    老莫摇头,语气坚定:”采薇,怎么说我父亲也是蒙古王爷,不会怎么样,你还是随我走吧!”
    我也摇头,不输他的坚定:”老莫,此事牵扯上太子,皇上心中最不能碰触妄动的东西!别说是王爷,他亲生儿子也不能幸免,你以为你能毫发无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