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层白雾。
    回程的路上,沈钦言开着车,他开车还是那么稳,穿过了跨海大桥。而我,不知不觉中靠着座椅睡着了,并且睡得很好。
    迷迷糊糊中,我感到了颠簸,睁开眼睛,才发现已经到了家。沈钦言正背着我上楼,他的步子迈得很稳。明明可以自己走路,可我就是不想下来,我抱紧了他,把头埋在他的脖颈上,就是不做声。
    他忽然说:“杜梨,此生能够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运。”
    “不是的,”我贴着他的耳边,“我才是最幸运的那个。”
    “你会陪着我?”
    “会的,永远。”
    番外之一  memories
    我真的很幸运。没有得到的固然很多,但已经拥有的,就绝对不能放弃。
    1
    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我习惯性地打开电视,冷不防看到自己的脸。屏幕上的我面带微笑,和嘉宾侃侃而谈。但只有我自己才知道,做这期节目的时候我心烦意乱到了极点,简直想砸了电视再砸墙。
    然而我终究没有这么做,我只是关掉了电视,颓唐地倒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红酒。
    人是情绪化的动物,但我到底是成年人了,不比小时候,发起脾气来可以毫无愧疚感地肆意破坏。说到底,这屋子的一花一草都是我自己辛苦赚得的,因为一时气愤而砸掉,委实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端着酒杯走到落地窗前,我静静看着这座热闹的城市。新年临近,街上张灯结彩,车水马龙,即便是从高楼上看去,也是一派喜庆气氛。
    因为新年的缘故,我的节目暂停两周。同时,我一直努力争取的新年晚会主持工作也落到了旁人手里——用某些人的话说,我最近状态不佳,工作时不能全身心投入,屡有失误,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
    人在劣势,就如逆水行舟,稍不留心,就会被水流排挤到一边。
    这个微妙的借口让我失去了所有的工作,得到了将近二十天的假期。
    这是我自二十岁以来,第一次得到这么长的假期,长得简直让人觉得寂寞。
    我是一位电视人,如果要更具体地划分,是栏目主播。
    我整天活跃在屏幕上,采访时下最热门的人物,并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我日复一日地工作、工作、工作,我牺牲了所有的休息时间,牺牲了自己的隐私,一切的付出都是为了更高的收视率,也是为了得到众人的认可。没想到工作越努力,失去的就越多,就像流水一样,根本止不住流失的速度。
    我从忙忙碌碌中回过头来,发现爱过的人,不知不觉间已经离开我了。
    而我一直注视和憧憬着的人,早已不需要我的凝望。
    我不是没有觉悟。得到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名声,就应该失去比他人更多的自由,背负起更多的责任。我的要求并不多,只希望有一个人能够在我身边陪着我——只需要一个人,足矣。
    若是以前,总还有沈钦言会陪着我。可现在,他已经去陪别人了。于是,在我三十三岁这年的冬天,我忽然发现,居然再也没有人愿意在我倦怠的时候,朝我伸出双臂。
    在彻底醉死之前,我打了个电话给助理。
    2
    我醉眼蒙胧地上了飞机,坐进头等舱。空姐递过来最新的杂志问我是否要看。虽然宿醉让我头昏脑涨,但我还是瞄到了杂志的封面。我不由得笑了,因为封面是我所谓的前男友——沈钦言。
    当名人就是这点不好,往往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时候被熟人看到自己的脸。我跟空姐要了条毯子,把自己捂了个结结实实,继续睡觉。
    对沈钦言最初的印象,仅仅是跟在学姐身后的男孩。
    那时候他大约二十岁,非常年轻,长相俊美,性格沉静,我对他印象不坏。但那时,我的全部心思都在别的事情上,也没想过要和他成为朋友——对我来说,他更像是学姐身后的一个影子。
    后来学姐和顾持钧远走瑞士之前,曾单独请我吃饭。她以为那时的我已经在max站稳了脚跟,兼之有家庭做后盾,所以请我在可能的时候,多帮忙照顾一下毫无背景的沈钦言。
    我没有和学姐解释我的难处,只是点了点头。
    只要是她的要求,我没有不应允的。
    那之后我和沈钦言才渐渐熟起来。
    沈钦言这个人,不论他在银幕上的表现如何,私下里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行事低调,从不为难工作人员,不逛夜店,不买奢侈品,连醉酒都没几次。平时的爱好就是看书,看很多的书,并且会把好作品都背下来,譬如他能背下莎士比亚大部分的作品,背下《战争与和平》里大段大段的文字。
    他说,人的记忆力深不可测,就像刀剑,越磨越亮。
    他回到学校里勤勤恳恳地念书,结交资深演员,从他们身上学习一切能学习的优点。
    我曾经也问过他为什么这么努力。他回答说,成为演员,在一般人眼里就像是亿万大奖的获奖者一样幸运,只有提高自己的素质才不会让这幸运沦为无用的装饰品。
    虽然他比大多数人的运气都要好,但只有运气的话,他也不可能在演员的路上走得这么远。他的成功,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圈子里的不少人都是用演员这个职业来博取名利,愿意把演戏当做一项普通工作来做的人不算多,沈钦言就算是一个。他是那种只要银幕需要,他就会演到九十岁的人。
    虽然我是受学姐所托才跟他深交的,但现在想来,这么多年,其实一直是他在照顾我。
    比如为我做饭,帮我戒酒,在我被工作的压力逼得透不过气的时候拉我一把,更不用提他帮我承担了多少来自我家庭的压力。
    并非因为他是我的伪前男友,我才对他如此褒奖。
    实际上,连我的姑姑——安氏集团的董事长都这么觉得。
    3
    我的姑姑安乐,是商业圈著名的女强人,作风强硬。她比我年长十二岁,恰好一轮。
    她得知我和沈钦言分手的消息,很吃惊。她之前本来并不待见沈钦言,但和沈钦言三次会面后就同意了我们的“交往”。
    姑姑说:“如果你准备结婚的话,他是个不错的人选。”
    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能做出这个评价已经是赞美了。
    我的祖父白手起家创办了安适酒店,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在全球范围内都建立了多家连锁店,因此我算得上是富家女。
    我的父亲是祖父的二儿子,完全配得上“好逸恶劳”四个字,因为他的男女关系实在混乱,三十岁上下就得了a字打头的病死去了。那时候我已经记事,对父亲面容枯槁、形如鬼魅的模样实在印象深刻,因此后来对混乱的男女关系敬谢不敏。
    我母亲在父亲死后,毫无压力地改嫁,把我留在了安家。
    安氏家族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各种各样的亲戚姑且不论,直系亲属也不少。祖父有两儿两女,还有一个私生子,除了我父亲死得早,剩下的几人都活得很健康。
    你可以想象一下我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里。
    父亲早逝;祖父因为我那不成器的父亲的缘故,对我也很冷漠;祖母倒是对我不错,但她去世得也很早;叔伯则对我这样一个父亲死掉、母亲不在身边的小丫头片子也没什么好感。
    一直都是姑姑照顾我,那时候她也不过十八九岁。
    她照顾我直到我成年。这期间,她带着我搬出了安家,又搬回来;她结了婚,生了一个儿子,又离了婚。最后,她作为安家最小的女儿,漂亮地赢得了遗产争夺战,终于大权在握,将整个安氏掌握在手里。从此,再也没有人能从她手里分走一星半点的权力。
    接下来,她夺回了儿子的抚养权,一步步将安氏发展壮大。虽然有人说姑姑是唯我独尊的女王,但这就是她行事的态度,像古代的将军,所有的地盘都靠厮杀得来。大家对她忠心耿耿,因为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愿意跟着一个强势果断的君主。
    姑姑的努力很有成效——譬如说,即使我所持有的安氏股份很少,但通过姑姑有效的管理,仍然让我每年的分红很可观,甚至会超过我的本职收入。
    我非常尊敬她。这些年只要我待在静海市,每周必回安家大宅,和她见面吃饭。
    但我越来越不想回去了。姑姑的儿子——我的表弟年龄越来越大,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一些关于我的谣言,对我的态度越发冷漠,我怎么讨好都无济于事。
    近年来,我和姑姑的联系越来越少,因此这次出门,我没通知她。
    4
    下飞机时,我接到了姑姑的电话。
    她略有惊讶,“你去了瑞士?”
    “是的。”
    “回来过年吗?”
    我笑,“不回来了。”
    姑姑对我有所不满,我心里有数。但人在几千公里之外,她想斥责也无济于事。
    安家没有我的亲人,姑姑也要跟我表弟一起过年,我算什么?
    我挂了电话,走到机场外打车。
    瑞士的冬天很冷,罕见的鹅毛大雪一层层落下来,覆盖了街道。车辆驶过,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车辙。
    我随便找了家大酒店住下。躺在床上,我想:我有很多房子,世界各地也都有安氏的酒店,但没有一个地方是我的家。
    我无所事事地在瑞士闲晃了几天,每天都穿着厚厚的大衣,坐着酒店的车,让司机从东开到西,从南开到北——我被四个轮子的铁盒子载着,穿行在瑞士的大街小巷。这个国家实在太小了,两三天时间足够看尽雪山、森林、都市、小镇……每当夜色来临,不论是市中心还是郊区,道路两旁就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灯光之海,璀璨而温暖,每盏灯光都代表了一个家。
    而我靠着汽车座椅,昏昏欲睡中想起某次和沈钦言的闲聊。
    我们谈到最想去的地方,他给了我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童话世界。
    我当时大笑不止,说他童心未泯,世界上怎么可能有童话世界?
    他说,正是因为没有才想去。
    童话一样的世界啊,单纯简单,无忧无虑。那是神秘的奇境。
    我一直觉得世界对我来说是模糊一片的,我仿佛站在浓雾中的行人,迷失了方向。
    我喜欢热闹喧哗的环境,却又害怕热闹之后的冷寂。
    我知道酒精毒害身体,可控制不住要去品尝它。
    我身在浮华的圈子,外表看上去花团锦簇,可又清楚地知道这些浮华终究要散去。
    安家的每一个人都婚姻不幸,万幸的是这并没有让我变得愤世嫉俗。我身边的朋友,都能遇到一生一次的爱情。
    我采访过很多人,尊重每一个人的想法,可我自己对待一切的态度却都是暧昧不明的,我甚至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政治观点。我站在一座浓雾笼罩的桥上,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
    我以为自己会这样茫然寂寞地度过新年,直到电话响起来。我到瑞士之前把手机给了我的助理,自己新换了一个手机号。所以这阵子没有电话打扰我——如果度假的时候还有电话打扰,那还散什么心?
    但现在这通电话我必须要接通。
    电话那头是学姐。
    5
    就像我心目中的姑姑只有一位一样,我心目中能称呼为学姐的人,也只有许真。
    她的邀请我根本无法拒绝,所以我当即叫司机掉头,去了顾家。他们在瑞士的房子不算大,是位于市郊的一栋小房子,有个小花园,可以种点花花草草。一家五口人住在这里,很是温馨。
    在这里有必要说一下学姐的丈夫——顾持钧。
    这些年我来过瑞士多次,见证了他们住房上的变迁。
    他们刚到瑞士的时候,大概经济上有些困难,因此都在顾家住着。我每次上门都不好意思多打扰,总是和学姐约在外面见面;后来他们的经济条件略微宽裕,就租了屋子搬出去;直到小女儿出生后他们才买了这栋房子。
    我去的时候,学姐正在准备新年大餐,顾持钧则尽着一个好父亲的责任,陪着几个孩子装饰圣诞树。
    我送出了礼物,孩子们很开心——我每年至少会到瑞士两次,几乎每次都会来拜访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