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
    吴寿睁开眼,阻止道:“我们已经离京太久,现时局不明,君大夫还是不要在人前露面为好,进宫之事我会安排。”
    君浣溪点头:“就按吴常侍说的办吧,我们先去城南奕安的宅子落脚,再从长计议。”
    沈奕安当初在南市购置的宅子,一直有人打理,时隔几年,却是整洁如昔。
    安顿下来之后,那几名天子近卫就换装出门,暗地打探消息,联络人手。
    君浣溪给吴寿换了药,又问了下宫中情况,便是回房歇下。
    次日一早,却有人上门求见,确定身份之后,直接带去了吴寿房间,来人一进门,便是直奔吴寿榻前,神色焦急,满目懊悔。
    “常侍,我有负重托,罪该万死!”
    吴寿大惊,挣扎着坐起身来,声音发抖:“是不是陛下……”
    那人垂头道:“陛下病情恶化,太医署大夫们束手无策,皇后大怒,罢黜了好几名医官,将陛下交由月诏医士来诊治,而后孟丞相怀疑有人在陛下饮食中下毒,责令宫中戒严,调整戎卫,好些资历老道的郎将士都被撤换了……”
    “这个时候调整宫卫,却是有利有弊啊!”
    君浣溪忍不住插口一句,引得那人抬眸一瞥,顿住不说。
    吴寿见状解释道:“这位是林先生,是昔日南医公子的师兄,王奇,你有什么消息,但说无妨。”
    那王奇应了一声,继续汇报:“宫中内侍也是大批换血,长青宫的老宫人都离任了,我被调到了建章宫,已经整整半月没见过陛下了,音讯全无!”
    吴寿原本脸色就憔悴,一听此言,更是血色全无,嗫嚅道:“半……半个月……”
    半个月,足以发生太多事情,天翻地覆!
    君浣溪一把抓住那王奇的手腕,厉声道:“你以为,内宫现在实况如何?天子……是否还健在?”
    这句话喊得又急又响,直把屋中之人吓了一跳。
    黄芩跳起来关门闭窗,沈奕安急急过劳按住她的肩膀,低喝道:“浣溪,你冷静些!”
    君浣溪摇头道:“没事,我很冷静。”
    如果是一路上还在妄自猜测,那么现在已经大致明了时局--
    有人趁天子病重,起了祸心,企图颠覆皇权圣位,改朝换代!
    如此一来,他便是处在了极其危险的地步,步步惊心。
    这个天宇王朝,谁人为皇,谁人称帝,原本并不重要,跟自己也没有任何关系,但偏偏是他在此高位,自己避无可避,只能任凭自己卷入这一场风暴当中。
    冷静,必须冷静,只要他未死,自己就是拼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他于苦痛危难!
    但是,万一他……
    不敢深入去想,越想脑经越是混乱,越想内心越是惶急,眼前最重要的,却是设法入宫一见!
    “溪……”
    梦里的呼唤,犹在耳边回响,却不知是否天赐怜悯,还能有机会再见他一面?
    见面,一定要见面!
    掐紧掌心,收敛心神,又听王奇继续说下去:“不仅如此,陛下在长青宫养病之时,还颁布了几条匪夷所思的政令,其中最震动人心的,便是加重赋税,责令各州郡大肆上缴财帛,用以大兴土木,扩建京郊行宫……“
    “不可能!“
    君浣溪攥紧拳头,硬声道:“天子一向节俭,不思享受,怎么可能颁下如此荒唐的政令?!”
    那个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将仅有的一点干饼清粥都给予沿途不识的老弱妇孺的人;那个从小在忧患逆境中成长,将天下人有饭吃有衣穿视为己任的人;那个宽厚善良,仁德无私,情愿伤己也不愿伤人的人,怎么可能违背本性,收刮民脂民膏,充实后宫只用?!
    思想间,眉头却是越皱越紧,眼望吴寿,后者亦是如此。
    如若这不是天子的本意,就是有人假借天子之名,抹黑天子清誉,意在……敛财。
    换血与敛财同时进行,除开这事件本身,其中隐含的意义却是不容忽视!
    “我还听说,陛下还下旨收拢各州郡的军队,归为现任京师卫尉统领。”
    君浣溪朝向吴寿,微怔道:“这位卫尉是何人?我认识吗?”
    吴寿犹在沉思,王奇抢先答道:“自从怀疑陛下被人下毒,原京师卫尉穆易被革职查办,下到了牢狱之中,新任卫尉姓风,是皇后推荐……”
    姓风?难道是……
    “不错,风厉作为月诏联姻随使,也跟着皇后进了宫--”吴寿轻叹一声,含糊道:
    “陛下对皇后之言很是重视,皇后素日行事也极有主见,呃,陛下也一向任由她来,甚是恩宠……”
    极有主见?
    是很没分寸才对!
    泠月,她若真是爱他顾他,就不该让外戚得权,惑乱朝纲!
    “皇后无子啊,并无所持,不该是她,那么,到底是谁,是谁想害他……”
    揉着额头,只觉得不堪负重,头痛欲裂,努力保持心底一丝清明:“吴常侍,据你所知,京师附近还有没有可以调动的军队?”
    吴寿摇头道:“经过郑爽之变,陛下对此心怀忌惮,太尉之位一直空缺,军权则由陛下亲自掌控,军队动向我却是丝毫不知。”
    君浣溪不甘心又问:“传国玉玺与虎符制印,如今却在何处?”
    吴寿惭愧:“我离京之时甚是匆忙,也没料到事态会如此严重……玉玺与虎符,应该还在宫中……”
    见她面色沉郁,赶紧又道:“君大夫放心,此二物事关重大,陛下定会妥善放置,不会让奸人有所乘!”
    君浣溪摆了摆手道:“我不是担心这个……”
    她却是担心,一旦玉玺虎符失落,他身无所持,对方便会毫无顾忌取他性命!
    “对了,我要进宫面圣,依照现时形势,如何成形?”
    王奇叹气道:“如今内宫不仅严控把控宫门防卫,还加强光禄勋的警卫职责,朝门卫与郎中三将须得同时检视准许,才予放行,着实不易啊!”
    “要不,我今晚趁天黑进宫一趟,查探情形?”说话之人,是沈奕安。
    吴寿看他一眼,摇头道:“沈公子,你以为宫廷防务真是任由你来去自如麻?当年你也谈牢狱,那是先帝抱着好玩的心思,随意防水,而陛下也是率宫卫隐在一旁,按兵不动,否则,你早被万千羽箭围攻,岂有清松进入全身而退之理!”
    沈奕安面上一红,不再言语。
    吴寿想了想,沉声道:“事不宜迟,王奇你这就回去部署,联络内宫,不管以什么办法,必须送林先生顺利进宫!”
    “不行!”
    君浣溪立时出言反对:“这一来一去,又耽误不少时间,救人如救火,须得当机立断,不能再等了!”
    “这……”
    吴寿正在踌躇,却听得外间有人叩门,声响急促。
    “常侍,常侍……”
    是那昨日出门打探消息的天子近卫!
    黄芩赶紧过去把门打开,一名黑衣人跳了进来,劈头就道:“吴常侍,宫门处贴出了通缉令,说你盗窃国库宝物,畏罪潜逃,廷尉出千金要你的人头,所有与你交好的宫人都受牵连入狱!“
    吴寿一怔,随即苦笑:“我原是告假出宫,宫廷登记一应俱全,不想他们还是察觉到了……”
    吴寿的势力被制,这皇宫执行犹如盲人行路,更显艰辛。
    君浣溪心头一紧,当即问道:“可有天子的消息?”
    此言一出,屋中一片静默。
    君浣溪抿紧嘴唇,在房间里不停踱步,心中明明已经烦闷狂乱得快要爆炸,面上却还要辛苦维持着一丝冷静。
    “我还探到一个消息,那御史大夫张士也不知是否有所察觉,未等陛下下旨,便自作主张与太医署一干人等急急回京……”
    不等他说完,吴寿便是抚额喟叹:“糊涂,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君浣溪心中一动道:“也不尽然,张士是三公之一,要想动他,并不是那么容易,再说这季回春为人谨慎,又都是防治瘟疫的功臣……对方要想有所作为,也必须拉拢朝臣,平息舆论,他们回京,行动会受限,但不至于有祸……”
    或者,这却是自己的一个机会?
    “我这就去拜访季回春,旧情加上新缘,向他谋求一份差事,应该不难吧?”
    正在思索计划,那名近卫又道:“还要,安定侯丧家期满,也是随后返京复职,大概就这几日……”
    安定候,卫临风?
    君浣溪眼望几人,欣慰一笑。
    那只暴龙,终于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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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四 咫尺天涯 第十三章 山穷水尽
    得知卫临风随即回京,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侯位在身,人又聪明。熟悉皇宫内廷,如今除丧复职,正是进宫面圣的最好时机,基于天子与他的特殊关系,留他在宫中一两日也是情有可原……
    这样一来,形式逐渐明朗,可谓是一片大好!
    定下心思,与吴寿商量一阵,还是决定先去找季回春勾兑关系,早一刻进宫,便多一份胜算,至于见他的私心,却是不及去想。
    季回春的府邸,是在城西一处还算宽敞的院宅,叫了半天,才有一位老仆过来进门。
    君浣溪说明来意,对方只说主人外出,尚未回返,也不请她进屋,砰的一声将府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听沈奕安府中的管家说,近日宫中铁骑时常出宫巡缴,说是京郊流匪进程,弄得人人自危,户户闭门,别说是窝藏可疑人等,就是家里来个亲戚也是胆颤三分。
    所以这位老仆的行径,实属正常。
    “先生。我们怎么办?”
    回到布帘低垂的马车上,黄芩急急发问,沈奕安面露担忧,君浣溪耳闻目见,也只能轻叹一声,坚定道:“没有别的办法,一个字,等!”
    大道朝天,众目睽睽,这太医令的府邸,尚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盯着,黄芩是昔日自己身边的药僮,虽然身形相貌有些变化,难不成不被人认出;而沈奕安是大名鼎鼎的西商公子,鸣凤山庄少庄主,又与天子是结义兄弟,也是打眼得紧。
    想起宫门城墙的那一纸通缉令,却是不得不防打草惊蛇,严令他二人呆在马车上不准靠近,只自己一人在门口静立守候,等着季回春的归来。
    这一等,就是大半日过去,看着日头隐去,乌云密布,不多时,天上居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车帘微动,君浣溪站到屋檐下,伸出手来,朝马车的方向打个手势,言明自己无恙,让他们原地不动。
    许久,才有一辆马车从巷口缓缓驰来,到了府门处,车帘掀开,一人从车上跳了下来,立在原地,拱手作礼:“多谢猛郎将相送!”
    车上有人朗声道:“哪里?季医令刚回京城,即是上门为家父尽心诊治,玉堂才是感激不尽!”
    玉堂?孟玉堂?
    当初他在光禄勋是仁义郎,现在,已经擢升到了郎将……
    君浣溪心中一动,上前一步道:“怒在下冒昧,请问车中可是孟丞相公子玉堂兄?”
    “你是……”
    孟玉堂探出头来,见车下静立一名布衣青年,肤色微黑,相貌平常,只一双眼漆黑如星,甚是有神,使得整张脸都变得生动起来。
    印象中并不认识这样一个人,正值怔楞,季回春却是惊喜迎了过去,口中低叫:“林先生,你怎么也来了宛都?!”
    君浣溪淡淡一笑,朝他施礼道:“我是四处游历,居无定所,来宛都寻访旧友,今日偶然到得此处,听闻季医令府邸在此,便想着来认个门……”
    季回春大笑道:“真是巧了,我方才在路上还跟孟郎将提到先生在疫区的事迹,不想立时就遇见先生……不多说了,先生赶紧随我进府一叙,我有好些事务还想跟先生探讨呢!”
    孟玉堂听得他们说话,也是跟着下得车来,面露欣喜道:“你便是君大夫的师兄,林楚林先生?”
    三年不见,当年的丞相公子清俊依旧,更平添了几分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