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在乎多吃这么三两天的份吗?而且全衡利弊:只要多熬几天,即可换来多一分保险,难道不值得吗?”
    韩若壁‘哼’了声,阴阳怪气道:“你既说值得,那便是值得了。”
    见他口是心非,明显不服,黄芩手指脚下,又道:“你瞧,这里是附近的制高点,且周围有沙丘高低起伏,最易隐匿踪迹。我们率先藏身于此,四下里无遮无挡,方圆二三里内的动静,可说无不尽收眼底,而相反的,对方却不易瞧见我们。如此这般,等到了十五日,无论来的是送货的大明商人,还是接货的瓦刺贼人,只要他们出现在‘老山墩’的范围内,一举一动就都暴露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了。届时,对我们而言,一旦有良机出现,眼前这二三里看似不近的距离,只消快马加鞭,一盏茶的功夫便可赶到;而对他们而言,货物沉重,又不能舍下货物自顾逃遁,是以定然无法走脱。”
    韩若壁闻言,脸色转为严肃,似是微微吃惊,忍不住道:“不想你行事竟能如此严密。幸好你不是在江湖上拉山头的,否则,对我‘北斗会’的威胁还真是不小呢。”
    黄芩‘嗤’了一声,道:“我现在做捕快,对你而言,也未必轻松到哪里去。”
    韩若壁听了,眼珠转过两转,嘻嘻笑道:“无妨无妨,我知道你行事极有原则,是以,以后有甚动作,必定离你的高邮远远的,那样一来,咱们便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了。”
    黄芩微微笑道:“这便最好。”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二人在这个最理想的观察点上,一刻不停地监视着‘老山墩’的动静,饿了,以带来的干粮充饥;渴了,就喝水袋里的凉水;困了,则去到沙丘后搭起的那顶简易的小帐篷里,轮流歇息。
    明日就是约定的日子了。
    半夜,帐篷内浅睡的黄芩,被探头进来的韩若壁叫醒了。
    他睁眼问道:“有动静?”
    韩若壁小声道:“你猜猜看,谁来了?”
    黄芩爬出帐篷,来到瞭望口边。
    这个‘瞭望口’,其实是在高地上天然形成的一个小坡的顶部边缘,挖开的一处小小缺口,可以从缺口处瞭望‘老山墩’。
    二人隐身坡下,身形皆被小坡挡住,只拿眼睛从缺口处往外望去。如此一来,只有他们瞧得见‘老山墩’方向的人,而对方则完全瞧不见他们。
    此时,无云无风,星繁月皎,虽是夜里,却称得上星垂平野旷,月近四方明。
    只见,老山墩的方向,来了一彪人马。
    这彪人马,一人一骑,数量颇为不少,正不厌其烦的,在‘老山墩’各处游荡着。他们游荡了一圈又一圈,似乎在查看什么。
    黄芩喃喃道:“看样子,那拨人正在勘察地形。不知他们是买货的,还是想黑吃黑的。”
    那彪人马并无货车,显然不是送货的,那么,不是买货的,就是要横插一杠子了。
    韩若壁接口道:“反正不是送货的。你注意看,他们之中有人背了把模样很特别的朴刀。”
    黄芩眯起眼,定睛看了好一会儿,可由于距离太远,仍是无法看清那人的面貌。不过,对于那个身背朴刀之人的身形、动作,他都感觉似曾相识,再加上那把朴刀的形态着实少见,令他顿时想到了此人的来路。
    黄芩脱口而出道:“‘鬼刀’沙飞虎!居然是他?”
    韩若壁点头道:“虽然瞧不清他的长相,但估计八九不离十,就是他了。这厮显然不是来买货的。既然不是来买货的,这种时候出现,定是想黑吃黑了。”他的嘴角微咧了咧,又笑道:“嘿嘿,沙飞虎想蹚这趟浑水,可有好戏瞧了。”
    二人没有惊动他们,只眼见那拨人仔仔细细地查看过‘老山墩’的一切之后,又纵马离去了。
    之后的一日,对黄、韩二人来说,真个儿是无比漫长。天刚亮,他们就早早收拾了帐篷,连同其他用不上的东西一并塞进马包,再把马包埋于某处地下,并且做好标记。剩下来,唯一要做的,就是守在瞭望口边,等待着那即将到来的交易时刻了。
    又是夕阳西下的光景。
    终于,一行人马以及几辆货车,出现在了黄、韩二人的视野里。
    骡铃声声,马蹄阵阵,伴随着金红的落日余晖,徐徐往那片古旧堡垒而去,别有一种诗情画意。
    可谁能想的到,这样美妙的场景背后,隐藏的却是一桩令人发指的罪恶交易。
    那探路的一骑遥遥在前,背上背的那面大旗上的字,在落日的掩映之下格外醒目,赫然是‘威武行’三字。而他身后不远处,每辆货车上都插着一枝四方镖旗。
    黄芩和韩若壁一眼就认出来了:
    威武行!
    冯承钦!
    韩若壁低笑了两声,道:“哈哈,真是他们?”
    转瞬,他又道:“其实我早觉可能就是他们,但昨夜瞧见了沙飞虎,反倒打消了这种猜测。”
    黄芩道:“为何?”
    韩若壁道:“因为沙飞虎之前尝过‘八方风雨’的八面威风,怎敢再碰?所以,我只道这次交易定是和‘威武行’没甚关系了。却没想到,我竟然料错了!”
    黄芩皱起眉头,道:“这次交易的双方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里交易。”
    寻想了一会儿,他又道:“会不会是沙飞虎已经找到了对付‘八方风雨’的法子,又或者他并不知道对手仍是‘威武行’一众?”
    韩若壁道:“我倾向于沙飞虎找到了对付‘八方风雨’的法子。否则,不清楚对手真实实力就贸然下手的亏,他已吃过一次,才隔了多久?先前栽了那么大的一个跟头,沙飞虎再不济,也不至于这么快又犯同样的错误吧?”
    黄芩的脸上露出了轻松的表情,道:“管他呢?反正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正好等沙飞虎的这出戏唱完,咱们再来收拾残局!”
    这边,黄、韩二人坐壁上观,谈笑自如;那边,车厢里的冯承钦却是提心吊胆、闷闷不乐。
    马上就要交货了,他却莫名感觉心神不宁,虽然已是竭力克制,可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按理说,有强大的‘威武行’保着,他根本不该有丁点儿紧张。
    这时,冯承钦把头探出车窗外,深深吸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四下望了一圈。
    但见,已经展露过‘八方风雨’厉害的姚兰芝,现在不但全副武装,而且一双凤眼还左右顾盼,寒光闪闪;更有孙有度、姬连城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目光警觉,一看便知,个顶个的是顶尖的功夫好手;而那些‘威武行’的打手们,不但所配刀剑擦得雪亮,而且队形整齐,士气高涨,一副有备无患的模样;另外还有,他从京城带来的两个高手,一左一右护在车马边,显然也已把状态提升到了最佳点。
    他心想:以眼前的阵势,当可称得上‘万无一失’了。而且,这些年来,此类生意早已不知做过多少次,可谓轻车熟路,根本不该有甚紧张的。
    无奈的是,想的明白,不代表就能不紧张。
    念及此处,冯承钦暗叹了一声。
    不知为何,每次到了交货的时候,他都会感到这种特别的紧张。
    ‘这种紧张’犹如轻风抚过湖面,虽无法掀起浪花,却扰的湖面不得平静,不算十分严重,却总是挥之不去。
    是挥之不去,还是原本就舍不得挥去?
    冯承钦又暗叹了一声。
    他知道‘这种紧张’会令他心生慌乱,但同时,‘这种紧张’也会带给他某种莫名的刺激----会令事成之后的愉悦感,骤然倍增的刺激。
    冯承钦不禁遥想:一瞬间放开心头重物的快感,实在是太美妙了!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不辞辛苦,万里迢迢地来做这等杀头大罪的买卖,钱只是一方面,那种无以伦比的刺激感,才是更重要的另一方面。
    而‘另一方面’,比女人更让他感到吸引、刺激、兴奋。
    以冯承钦目前的财富而论,女人方面,他早已要多少,有多少,反倒没有当年还是穷小子的时候,来的刺激了。
    另外,以前他热衷的大鱼大肉、美酒佳肴,近几年也是一点兴趣也提不起了。
    忽然,冯承钦惊觉,慢慢的,随着他的财富越来越多,以前追逐着的那些享乐,都越来越感到厌倦了。
    厌倦,是因为那些享乐对现在的他而言,实在太容易获得,以至于最后总会在不知不觉中,演变成一种习惯,一种定式;厌倦,更是因为那些享乐太单调、太浮浅、太依赖他花也花不完的银钱,是以享乐得越多,反而越烦躁,越难回归平静。
    眼下,可能也只有这种若有若无地,体会生死,游走在获利和杀头之间的感觉,会让他以为永远都不会感到厌倦吧。
    想到这里,冯承钦在紧张之余,不免又生出了一点点莫名的兴奋。
    他心道:只要过了今晚,箭簇脱手,银钱落袋,便万事大吉了。
    抬眼,他发现‘老山墩’的堡垒遗址已在不远处,于是指着一个堡垒,大声说道:“就是那里,把货物押过去。”
    待车马队到了近前,孙有度跳下马,一挥手,立刻有两个打手快步上前,把这处堡垒里里外外的情况都仔细巡查了一番。
    那两个打手巡查过后,回报说一切如常。
    孙有度见没甚可疑,点了点头,示意其余人等把货物搬过去。同时,他立刻选择好合适的地形地势,又分派人手看住了各个方向的重要出入口。
    这时,冯承钦已从车厢里出来了。
    一切准备停当,孙有度来到冯承钦身边,拱一拱手,道:“货物业已安排好了,要如何联系接货之人?”
    冯承钦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知该怎么联系他们,我们还是等等看好了,他们一定会来的。”
    孙有度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管指挥‘威武行’的打手们小心提放,看牢货物去了。
    黄芩、韩若壁二人远远瞧看他们放下货物、组织防卫的过程,只觉进退舒徐,井井有条,虽然距离遥远,偌大的活人看起来比蚂蚁大不了多少,但也能瞧出‘威武行’众人确实经验老到、训练有素,不愧顶着‘天下第一打行’的名头,一时都不禁暗生敬佩之心。
    韩若壁小声问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黄芩应道:“继续等。”
    每个尝过等待滋味的人,都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焦虑,而如果等待的同时,身边还带着一大票烫手的货物,那简直就是一种煎熬了。
    此刻,冯承钦一众人带着大批的货物,在这个强人出没的荒凉之地等待着,而时间又恰是盗匪、马贼经常出没的傍晚时分,于是乎,这种煎熬愈加让人如坐针毡起来。
    眼见金乌西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众人只觉一颗心仿佛被拎到了嗓子眼,真正比煎熬还要煎熬。
    太阳终于完全落了下去。
    孙有度问冯承钦是否需要点上火把。
    冯承钦摇头否决。
    于是,大家就在黑暗里静静的继续等待。
    幸好,时近月半,天上挂的虽不是完整的满月,但也很大很亮,加上繁星似斗,照的地上黄沙如雪,隐有反光,于是在众位内家好手的眼里看来,几同白昼。
    孙有度、姬连城已无数次看向冯承钦,却只看到他同样是一脸焦急,心知问了也是白问,只得耐下性子,苦苦等待。
    又过不多时,一串清晰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由远及近,在这片荒凉的夜地里,听起来格外分明。
    不出片刻,众人眼前一亮,但见一人一骑出现在远处,正飞驰而来。
    虽说没点上火把,但那一人一骑显是直奔冯承钦等人所在的这处堡垒遗迹而来。
    转眼,那人到了近前,看服饰装扮,应该是个瓦刺人。
    那名瓦刺人一眼瞧见了冯承钦,立刻翻身跳下马来,原本严肃的表情也松弛了下来。
    看来,他是瞧见熟人了。
    冯承钦迎了上去,同他以手势比划了几下,那名瓦刺人似是明白了,点了点头,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瓦刺语,复又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