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若壁不知如何作答,默然拿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哈吉娜颤抖着手,打开信,无声地看了起来。
    她看得极慢,一字一句地,生怕漏过什么重要的内容。
    待一遍看完,哈吉娜脸色惨白,拈住信纸的双手抖得更厉害了。
    抬头,她瞧向韩若壁,仿佛溺水之人瞧见面前的浮木一般,口中喃喃道:“他叫我安心嫁给别人……我……是不是眼花了?”
    她希望韩若壁说‘是’。
    韩若壁轻叹了声,摇了摇头。
    哈吉娜又低下头,再仔细看向信纸,嘴唇无声地轻颤着,似乎在默念纸上的内容。
    这一遍看完后,她的泪水和那张信纸一同落了下来。
    信纸脱离了拈住它的手,立刻被肆虐的寒风吹得老远;泪,在流至颌角前,冻成了无数的小冰粒。
    严冬冱寒,滴水成冰。
    哈吉娜的整个人也好象被冻结了起来,除了流泪,连眼珠都一动不动。
    瞧着眼前的哈吉娜,韩若壁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好象她是因为被自己的‘寒冰剑’刺中,才变成了这副模样。
    陪着她呆立了好一会儿,韩若壁讪笑了一下,道:“哈小姐,我还有事,不能一直陪你站在这儿。”
    流出的泪水已冻成两条细细的冰棱,积聚到了眼皮底下,令得哈吉娜再也无法流泪了,只剩一脸漠然。
    韩若壁左右瞧了瞧,又道:“要不,我先送你回‘白羊镇’吧?”
    哈吉娜迟钝地转动着眼珠,好容易聚焦到韩若壁身上,轻声道:“我暂时不想回去。”
    她缓缓把盖头重新戴好,道:“你走吧,我不用人陪。”
    韩若壁犹豫不定,道:“你不至于做傻事吧?”
    哈吉娜果断地摇了摇头,道:“哈多已经去侍奉真主了,我不可能让父亲再失去至亲。”
    韩若壁微有茫然道:“可你不回去,你父亲不一样等于失去你了吗?”
    哈吉娜道:“只要我活着,就有回来见他的一天,他便不会真的失去我这个女儿。”
    听见她这么说,韩若壁知道她无心寻短见,暗松了口气,道:“那目下,你打算去哪里安顿?”
    哈吉娜漠不关心道:“这里天大地大,总有我的栖身之所。”
    心里还掂着长春子,韩若壁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于是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可猛然间,刚才还如同冰雕玉柱般一动不动的哈吉娜,竟跳将起来,冲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韩若壁第一次发现,这个不通武功的小女子,能有如此大的力气。
    他讶异道:“怎么?”
    哈吉娜以凄厉的声音呼喊道:“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他能放得下!我就是不信!就是不信!……”
    寒风中,她的声音仿佛绝望的呜咽。
    在一连喊了几十句‘我不信’后,哈吉娜全身的力气好象因为这样的呼喊而被耗尽了一般,跌坐到地上。
    韩若壁扶起她,道:“别骗自己了,他若放不下,为何要写这样的信给你?”
    哈吉娜摇了摇头,道:“也许,也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韩若壁深深叹息,道:“你怎么就不死心呢?要知道,象他那样的男人,做了选择后,是不会回头的。”
    哈吉娜迷惘地瞧着他,道:“你怎么知道?”
    韩若壁‘唉’了声,道:“在某种程度上,我和他是一样的。”
    哈吉娜疯狂地笑了一阵,道:“你才认识他多久?你不会懂的,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他放不下我,他一定放不下我!”
    转眼,她象是想到了什么,眼光闪动了一瞬。
    韩若壁皱起眉头道:“你还想怎样?”
    哈吉娜面色哀伤道:“我还想给他一次机会。”
    韩若壁疑道:“他有过机会,还需要什么机会?”
    哈吉娜嚅嗫道:“其实,是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真正死心的机会。”
    她不待韩若壁再问,便紧紧握住他的手,一脸哀求道:“我求你!我求你帮我再带句话给他。”
    此时,韩若壁只觉没完没了,心下懊恼不已,开始后悔早先不该纠缠进来了。
    他无可奈何,又颇有些不耐烦道:“带什么话?”
    哈吉娜道:“你和他说,一月后,也就是二月五日那天,我会在这里从日出等到日落。如果他不来,我便彻彻底底忘了他,一心一意地嫁给别人去。”
    韩若壁道:“他一定不会来的,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哈吉娜无比凄苦道:“难道你不想帮我带话?”
    韩若壁的脸上挂满苦笑,道:“帮。只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
    哈吉娜喃喃道:“是啊,这也是我和他的最后机会了。”
    韩若壁正打算再劝她两句,却见远处又是一骑飞驰而来。那马上之人身材矮小,乍看就不似一般成年人。
    韩若壁庆幸不已,笑道:“哈杰不放心你,跟来了。”
    哈吉娜呆呆地看着哈杰的马越来越近。
    韩若壁道:“如此我便先行一步。至于你回不回去,怎么跟家人交待,那全是你的事了。”
    话音刚落,他就掠上白马,打马扬鞭,逃也似的离去了。
    哈杰到了跟前,跳下马背,跑到哈吉娜身边,道:“快些回去吧,大大已发现你私自离开了。”
    哈吉娜没甚反应,木然地瞧了他一阵。
    哈杰感觉她很奇怪,催促道:“哈吉娜,上马,我们一起回去。”
    哈吉娜面无表情道:“你来的正好,替我告诉父亲,如果一个月后我回去‘白羊镇’,便会安安心心地嫁给他替我选的人;如果我没回去,只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
    言毕,她跨上自己的马,往‘白羊镇’相反的方向,缓缓前行。
    哈杰赶紧上马追了上去,一边与她的马并行,一边疑惑道:“哈吉娜,是不是那个大无赖对你做了什么?”
    哈吉娜平淡道:“没谁对我做了什么,我只是不想就这样认命,回去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哈杰迷惑道:“可是,可是,你以前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哈吉娜道:“我说了也不会有人听。”
    转头,她道:“哈杰,现在我对你说了,你肯听吗?”
    哈杰愣住了,结结巴巴道:“可是,可是……你向来最听大大的话,也是大大最喜欢的人。你回去对大大说,求求大大,也许他就不让你嫁人了。”
    听见这话,不知为何,心痛不已的哈吉娜居然莫名生出了一丝愉悦。她凄然一笑,道:“这一次,我不必求大大,我可以自己作主。”
    话一说完,她手中马鞭急挥,座骑飞奔而起。
    哈杰停住了马头,没有追上去。
    瞧着哈吉娜越来越远的身影,他突然觉得这个平素温柔又好说话的姐姐,倾刻间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转瞬,哈杰又觉得哪里不对,好象原来那个温柔又好说话的姐姐才是个陌生人,而眼前这个头也不回,纵马狂奔的哈吉娜,却是身体里和他流着同样血液的至亲之人。
    一时间,哈杰糊涂了。
    定了定神,他一带缰绳,调头拍马,往‘白羊镇’报信去了。
    是夜,月光清冷地洒在通往‘白羊镇’去的一条戈壁荒道上,路两边是低矮而连绵的砾石丘。此前可能下过雪,是以还没完全消尽,处处可见被白雪覆盖着的沙石地,在月光下发出刺眼的白光。
    一队车马由三十余人护卫着,正在这条道上缓慢行进。
    车马队中间,一位头戴绣有半月、星辰花纹的巴旦木花帽的老者,面容严肃地坐在驴背上。与他并行的,是另一个壮年模样的维族汉子。
    那汉子开口问道:“霍靳长老,时候不早了,要不要叫大伙儿找块地方,搭起帐篷休息?”
    霍靳摇头道:“不休息了,继续赶路。我看这会儿没什么风,连夜赶路的话,明天日落前就能赶到‘白羊镇’了。”
    那汉子踌躇了一下,道:“可万一夜里变了天,刮起大风,再想搭帐篷就麻烦多了。”
    霍靳道:“真要变天,也不怕找不着地方躲一阵。我们此次前去,事关联姻,责任重大,这一百匹布绢、十余匹骏马,以及那只价值连城的‘长春子’,都是越快送达越安全。况且明日是单数日,如能在明日赶到,自然更吉祥些。”
    维族人把单数看成是吉祥的数字,所以在一些重要习俗和生活中都喜欢选用单数。
    那汉子点头称是。
    霍靳又吩咐道:“乔客潘,去告诉大伙儿打起精神,等到了‘白羊镇’再休息不迟。”
    乔客潘前前后后地把每个人都通知了一遍。
    大家见没有休息了,也只得打起精神,继续驾车的驾车,护卫的护卫。整个车队在月光下缓缓前行。
    本来没有了风,这条戈壁上少有的狭道,就只剩下深夜的寂静了。
    可现在,辚辚的车声与得得的蹄声,费力地划破了这片深夜的寂静。
    这声音没有惊动其他人。
    因为附近除了这队人马,根本就没有其他人。
    霍靳、乔客潘以及一众人等都无言地赶着路,他们已习惯了这种一遍遍重复着的、单调而又催人昏昏欲睡的声音。
    随着车队的前进,大家瞧见前面大约三十丈开外的地方,隐约有几团微弱的光亮显现出来,因为离得还远,是以瞧不清是什么。
    乔客潘请示霍靳道:“前面有光亮,不知是什么东西。”
    霍靳皱起花白的眉毛,思考了一下,道:“叫大家边戒备,边往前再走一些,一旦能瞧出是什么了,就立刻停下。”
    众人纷纷拔出刀剑、架起弓弩,车队、人马大约又往前走了十余丈,才全部停了下来。
    他们发现,前面的道路上不知何时被一字儿摆上了四盏白色的‘气死风灯’。
    ‘气死风灯’实际上似类于灯笼,中间点上蜡烛,用糊窗户的纸糊住外面。这种灯不容易被风刮灭,所以叫气死风灯。
    这四盏‘气死风灯’挡在路上,令人十分摸不着头脑。
    乔客潘见霍靳一直沉默不语,既不下令上路,又没有别的说法,不禁有些烦躁道:“霍靳长老,不过是四只破灯笼,看来可以放心继续走了。”
    霍靳摆了摆手,沉声道:“你当这四只灯笼是自己长脚跑上路的?”
    乔客潘‘啊?’了声,道:“大概是什么人放在路上的吧。”
    霍靳道:“这里少有人来,为何要放灯笼在路上?是什么人放的?会不会是马贼?有什么阴谋?”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乔客潘应接不暇,只得道:“霍靳长老,你倒说说能有什么阴谋?”
    霍靳语气肯定道:“我也不清楚,也许是那些放灯笼的人有问题,又也许是灯笼里的蜡烛有问题……不管怎样,都绝对有阴谋。”
    他此刻的感觉就象,明知前路险阻,却不知险阻在哪里一样。
    霍靳又斟酌了一阵,吩咐道:“这样,乔客潘,你派手下最为得力、机敏的侍卫独自上前,去把那四盏灯笼逐一戳破、弄熄,然后丢至道旁。车队仍留在原地待命,静观其变后,再做打算。”
    要知道,那四盏灯笼距车马队尚有二十丈之远,纵然有什么稀奇古怪,派一个侍卫前去毁了它,也不过牺牲掉一个侍卫,对后面离得远远的车马队根本构不成威胁。
    霍靳当真是老谋深算。
    当然,霍加之所以会派他做为此行的使者,护送长春子去‘白羊镇’商讨联姻一事,也是因为深知他的细心和审慎,远胜过族里其他人。
    乔客潘选派了一名精干的侍卫前去处理掉了那四只‘气死风灯’。直到那名侍卫顺利完成任务,返身而回后,也没发生任何事。
    霍靳还是不放心,又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