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道:“舅奶奶说好。”金氏到底怕老太太在自己这里吃了亏,回头就去寻苏氏不是,就笑道:“老太太,我们姑爷这回中了举,明年就要上京去会试了,这一做了进士,转眼就是官,老太太也就是老封君了,真真可喜可贺。”何老太太听了这几句,脸上就活动了,笑道:“那就借舅奶奶吉言了。”
晚间席散,金氏同苏员外回了家,苏员外听了金氏这些话,就冷笑道:“何占奎那东西也想中进士?怕又是要钱买去,我们家可没这些闲钱。”
转过年去,何占奎上京会试去了,果然就名落孙山,回得家来,就甩了脸子给人瞧。何老太太同罗姨娘就骂判官无眼,只爱钱,埋没良才等语。何占奎听了,十分中意,就想着苏氏道:“你当着你嫂子就是个好人?她若真疼你,也该顾惜着我这么妹夫才是。她哥哥在京上现做着大理寺左寺,家里也称富有,提拔我一下,也无不可,竟是不闻不问,可是可恨。”
苏氏听她们说混账,不好分说,只劝何占奎过三年再考去,那何占奎冷笑道:“你倒是会说,若是过了三年依旧不中呢?我都是三十多岁人了,如何就丢得起这个人。”
一旁罗姨娘就笑道:“老爷,妾听说,这举人原是可以捐官做。我们家舅奶奶爹爹,一样也是举人捐了官,舅奶奶就成了官家小姐,身份也不一样呢。”何占奎同老太太听了,都赞成,苏氏听了,暗自皱眉,不敢出声。
何占奎见苏氏不声不响,心上就怒了,冷笑道:“你不要甩脸子我瞧,我也不问你要钱。你只抱着你那些钱过日子去罢。”说了抬脚出去,会同了一般酒友吃酒诉苦。何老太太见儿子负气出去,又责骂苏氏一通。
这何占奎交往都是些乌合之众,个个都揩着何占奎油水,只能帮腔骂上几句罢了,哪里就能帮得上忙。何占奎就道:“你们只会吃我酒,一点子力也使不上,叫我心冷。”其中一个诨名叫个花二郎笑道:“你真真是舍近求远,现放着你那大舅子不去求,倒来啰嗦我们呢。”
何占奎叹道:“你们不知道,我那个大舅子还罢了,那个舅奶奶真真不好打交道,你们没见过不知道。苏家那一大家子产业,将来还不给她那一双儿女生受了去,我们这些人,怕是一杯水也分不着。别不说,只说她十年不育,我那大舅子都不敢纳妾,就知道她厉害了。”
花二郎点头道:“这也没什么,想必你大舅子忌讳着她娘家势力,不敢罢了。你若是做了官,你那大舅子腰杆子也硬气些,如何就不肯答应你。”
何占奎听了,觉着十分有理,就去同苏员外商议,要挪借一千两银子捐个候补知县来做。苏员外听了,真真又气又笑,待要骂出去,又怕他在自己这里吃了闭门羹,回头去找苏氏晦气,就道:“这捐了官来,也是个候补罢了,要补正也是要候着机缘,就又捐个候补道一世,岂不委屈。你即要捐,我们倒得打听仔细了,哪一路补正容易些。”
何占奎见苏员外不肯就应承他,觉得无趣,起身回家,不免对着苏氏又冷嘲热讽一番。
却说苏员外回去同金氏说了,道:“银子我倒是拿得出,却不肯给那样一个喂不饱白眼儿狼。”金氏听了,就道:“相公可想过没有,他在我们这里要不到钱,不免就把气撒在妹子身上,妹子可怎么过呢?”
苏员外听了,便道:“这回他要做候补官儿,我们出钱捐了,回头他要补正呢?要拔升呢?可是没有底。我再有银子,也不填这个无底洞去。”金氏只笑道:“妾只问相公一句,那一千两银子若是能买得妹子日后舒心,也出得一口恶气,相公可心疼不心疼?”
苏员外见金氏这样,便道:“可是你有主意?”金氏道:“妾这里倒是个有主意,要同相公商议,看可行不可行呢。”说了就把计较同苏员外说了。
苏员外听了,皱眉道:“若是能叫他从此老实了,这倒也值得。”金氏只道:“他即想着做官,如何就肯白丢了官职,必会收敛。”苏员外道:“罢了,就依着你,也算我尽了兄妹情分。”
到了第二日上,苏员外就着人请了何占奎来,叫他写下履历,自己就遣了得用家人,携了亲笔信,又携带了一千两银票到了京上,托了金鹤龄门路,果然就给何占奎捐了个候补知县回来。
却说何占奎得了官凭,这一乐可谓上了青云一般,对着苏氏也格外和颜悦色些。
只是他那个内宠罗姨娘,实实在在不知进退,那个老太太也是个糊涂没规矩,再加着何占奎是个酒色迷了眼,这三人凑在了一处,就惹了一起大祸来,白白死了两条人命在内。
罢官 亡妾
却说罗姨娘因何占奎捐了候补知县回来,自为是个官眷了,十分得意,又向登云道:“亏得苏家那个刁妇不肯答应亲事,不然,你一个官少爷娶个商人之女,可丢人不丢人呢。”登云这孩子倒是有些良心,道:“姨娘这话差了,舅母待着登云很好,如何就是刁妇。”各位要问,如何苏氏是他嫡母,他倒从不为苏氏说话,倒肯回护金氏。这其中却是有隔阂缘故,登云到底还小,只知道谁待着他好,苏氏因叫何占奎冷遇,罗姨娘顶撞,见了登云如何喜欢得起来,登云自然也不肯同苏氏亲近。那金氏却不同,不过同登云偶然见上几回,一见着,吃用玩物都不会少了他,登云孩子心性,自然觉得舅母疼他。
罗姨娘听了儿子顶撞自己,气不过就要打他,那登云也是个机灵,见罗姨娘扬手要打他就一溜烟跑了开去。罗姨娘在后头就跳了脚骂。恰恰何占奎回来了,见了罗姨娘这样,就道:“我如今是候补知县,不知道哪一日就能补正,你也好歹学着做个官眷。”罗姨娘见何占奎发话,忙笑道:“登云那孩子顽皮哩,竟是说着金氏那个刁妇好,我不过教训他几句。老爷既怪,我以后不说便是。”因见何占奎吃了酒,一脸□,就过来扶着何占奎回了房。
却说罗姨娘爹来寻过罗姨娘几次,只说是家里生计困难,自己也老了,做不得银匠,想在乡间买几块田地过活。罗姨娘虽然得宠,奈何到底是个姨娘,何家一来不算如何有钱,二来这家是苏氏当,如何就拿得出钱来,口上虽答应了,就候着机会向何占奎张这个口。此时见何占奎正在兴头上,就撒娇撒痴同他说了,何占奎听了就皱了眉道:“你倒是说得轻巧,我家哪里有田地给你。”
罗姨娘只道:“老爷没有,奶娘那里也没有吗?奶奶嫁妆将来一样是登云,现时就拿些出来,只当是我们登云先尽孝了,如何就不成呢。”何占奎听了,就道:“你糊涂,你登云外祖父已经死了,你叫我如何同她去张这个口来!”罗姨娘听了,就哭道:“成日只说你疼惜我,这些子小事也不肯答应。我都答应了我爹爹,如今失信,你叫我拿了什么面目去见人呢。”
何占奎叫个罗姨娘催逼得没法,就来勒掯苏氏。苏氏听了何占奎这话,直气得一口血就冲向心头,指了何占奎骂道:“你拿着我家银子买了官儿来,又要勒掯我嫁妆,可还有天理没有!”
何占奎本不愿来,是叫罗姨娘撒娇撒痴催逼不过,本就窝火,见了苏氏这样,更是气恼,也不答话,抬手就在桌子上拍了一下,骂道:“我把你个贱人,就敢辱骂夫主。”说了几步过来,就在苏氏脸上一掌。
苏氏底下是一双小脚如何支持得住,就向后倒去,撞在了桌上。何占奎还要来打,苏氏一咬银牙道:‘在家时,爹爹也不曾打我一下,今儿你为个娼妇就打我,我也不要活了。“说了就往何占奎怀里撞去,云鬟上钗环乱坠。含香在一旁见了,如何不怕,就过来劝,何占奎就又打含香,含香不敢避开,咬牙忍受,何占奎闹了一场,又翻箱倒柜找了苏氏装着田契盒子来,随手就抓取了几张,指了苏氏道:’你即嫁了我,一身一体都是我,我拿你些田契又如何!你有胆,只管往官府告我去!”说了,扬长而去。
苏氏跌在地上哭个不住,半日才道:“活不得了,我只愿死。”含香顾不得身上疼痛,抱了苏氏劝了半日苏氏方慢慢平复,只是她究竟是个女子,身子孱弱,这一场大闹又气急攻心,就病在床上。
何占奎毫不在意,就到官府里把那几张田契都转载了罗姨娘父亲名下。要说这个老罗头委实没有眼色,拿了女儿求了何占奎贴天地,闷着声也就罢了,他只一吃了酒,就到处说去,只恐人不晓得他女儿在何家如何得宠。
何占奎买了官来,同他一榜举人里进士落第见他得了个候补官儿就嫉恨在心,听了这事,就悄悄到州府里在十三道监察御史前告了何占奎一状,只说他宠妾灭妻,有失官体。这原在御史监察职责之内,既有人告,便要管,就着了差官传了何占奎来。
从来宠妾灭妻这样事,上官有情,斥责你几句,令你以后警惕也就罢了,若是无情,下狱撤职也是常事,都只在一念之间。偏这何占奎不知死活,自为着自己这官是金氏哥哥那路上来,也算得头上有人,御史大人传了他去问话,竟是只用一句:“大人,此乃下官家事,何劳他人操心至此。”何占奎这话倒不是冲着御史台监察大夫说,原是指着举发他那些人,可这话到底蛮横,监察大夫如何不怒,当即就拘了何占奎下狱,又命人来何府提罗姨娘。
却说差役们到了富阳县上,问了何举人家在何处,那些痛何占奎一榜举人见了御史台来了,心上如何不乐,就围了来瞧热闹,就见那几个差役如狼似虎地冲了进去,不一会儿就用铁链子锁了一盒二十五六岁俏丽妇人出来,见人众围观,就喝道:“何举人叫人在十三道监察御史前告下了,只说他宠妾灭妻,现拘了他家姨娘去州府问话。哪里来闲人,都散开了。”说了,拖了就走。
这些差役人人凶狠,个个厉害,毫无半分怜惜之心,这罗姨娘虽是小手艺人家女儿,只在何家这七八年,养尊处优,养得一身娇怯,满身柔弱,如何就经得起折磨。一步一搓,几步一跌,其状颇为凄惨。
何老太太在家只知儿子叫御史台大夫叫了去,浑不知出了大事,待得瞧见罗姨娘叫一根铁链锁了去,只说是有人告着何占奎“宠妾灭妻,有失官体”这才着慌,扶着丫头肩就来了苏氏房里,见苏氏还躺着,格外有气,指了苏氏骂道:“你个不贤妇人,你丈夫叫上司扣了,官差又来锁了巧儿去,你倒是还躺得住,可见你就是个狠心人,嫉妒着你丈夫疼爱巧儿,如今他们落难,怕是称了你意思!”
苏氏听了,双眼垂泪道:“母亲,不是媳妇不肯救,老爷叫州府上官扣下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就有主意呢。”何老太太冷笑道:“你是没主意,你那个嫂子也没主意?一张利口,惯会说人,如今她嫡亲妹夫叫人扣着了,她同她丈夫不该出着力吗?”
说了,就叫登云道:“登云,你给你嫡母跪了,求她救救你爹同你亲娘。”登云果然过来,在苏氏床前跪了,磕了个头道:“母亲,父亲同姨娘都在州府大牢内,求母亲救一救他们,孩儿长大了必定孝顺母亲。”苏氏指了登云道:“连你也来逼我。可是不叫人活了。”说了,就拿着头去撞床柱。
一旁含香见了,十分慌张,连忙过来抱了道:“小姐何苦这样,不然我们回去同舅爷舅奶奶讨个主意。”何老太太听了这话儿,就拿着金氏从前送楠木拐杖柱了地道:“还不快去!莫非要我这个老婆子求人去不成!”就立逼着苏氏起来,穿戴了就往苏府来。
又说金氏在里头听见苏氏来了,忙命接,自己就迎了出去,到了二门前,就见苏氏从轿子里下来,脸带病容,一身憔悴,不免就可怜她,拉了她手道:“你如何病成这样?”苏氏听了金氏这句,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顾不得底下人都在,就把委屈都说了。金氏听了,就咬紧银牙道:“没天理东西,一家子吃了我们多少,还有脸伸手打老婆!妹子,你且别气,即来了,就安心在家住些日子,你婆婆那里,我自有主张。”说了,就命人传话给等在角门外何家轿夫知道,只说舅爷舅奶奶都知道了,正同他们奶奶商议主意,待有了准主意再回去。
金氏进来就命人收拾了苏氏从前屋子,安排她歇下了,又拨了两个丫鬟去服侍,自己遣了碧云去请苏员外。苏员外在外头如何不知道何占奎叫御史大夫给扣下了,听得妹子也回来了,转身回来先见了金氏。
金氏道:“相公,妹子叫他们气得不行,妾已劝着她住下了。州府那里还要老爷做主。”苏员外就道:“不料竟有人先一步告了他宠妾灭妻,也是他平时不肯行善,得罪人多缘故。”金氏笑道:“这话儿可不能在妹子跟前漏了口风,妹子自是知道我们都是为着她好,妾只怕她身边丫鬟口风不紧,若是走漏一星半点,妹子就有吃不了苦。”苏员外道:“这是自然。”
原是金氏劝着苏员外替何占奎捐官时就说,这平头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