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吵架都是假的?”
    “也不是,”项峰说,“不过既然是做节目,会更愿意把想法表达出来。”
    “可是……”彦鹏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话,“你们平时不都这样吗,互相抬杠,直到一方把另一方激怒为止?”
    “我们是常常意见不合,但也要顾及对方的感受。”梁见飞说。
    “……那么,”彦鹏看着项峰,“平时你不会嘲笑她是失婚妇女?”
    他想了想,点头。
    “你也不会骂他是心理变态的大作家?”他又看向梁见飞。
    她想了想,也点头。
    “那……我能不能问问你们平时是怎么相处的?”
    项峰张口想说话,却被见飞抢在前面:“当然会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意见,或者大唱反调,但是也会想一想,我这样说,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对方会不会受伤——不过当然了,我们都不是随意几句就会被击倒的人。”
    说完,她转头看着他,像是在跟他求证。于是他面无表情地点头,引来徐彦鹏的侧目。
    可是这样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建立的呢?项峰不禁开始回想过去一、两年间所发生的点滴,最初的他们,的确曾经不遗余力地挖苦对方,被踩到痛脚的人会想要加倍去踩对方的痛脚,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懂得了给彼此留有余地,像是不忍心真的伤害到对方。说不定,是因为他们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跟自己一样的特质。
    那种特质,叫做孤独。
    他们都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习惯于凡事靠自己的力量完成。她常常独自度过各种节假日,他也一样;她把工作当作是生活的全部,他又何尝不是?他们是茫茫人海中的两条平行线,有截然相反的地方,但也有极其相似之处。
    “出乎我的意料……”彦鹏眨着眼睛,来回打量他们。
    “但这也并不表明我们的关系有多好,只不过并不是随时随地都在吵架就对了。”梁见飞补充道。
    走出广播大楼的时候,项峰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问:“一起吃晚饭吗?”
    “好,”她回答地爽快,“本来约了人,可是临时取消了。”
    “谁?”
    寒风中,她忽然转头看着他,说:“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比我老爸管得还多。”
    他有点尴尬,只好假装没听到径直向大门口走去。
    他们在电台附近随意找了家小饭店坐下,然后隔着雾蒙蒙的玻璃窗,看人来人往。
    “我父母已经放弃了。”梁见飞痴痴地看着不远处的路灯。
    “?”
    “关于我能不能嫁得出去这件事。”
    项峰拿起桌上的白色茶壶,往她以及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些热水:“你不是已经嫁过了吗。”
    “是啊,我也是这么跟我妈说的……但她说那不算。”
    他失笑:“也对。因为嫁错了。”
    她抿了抿嘴,脑袋里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古怪的念头:“我想如果时光倒流我还是会嫁给他的。”
    “为什么?”他收起笑容,严肃地看着她。
    “因为经历过他之后,我才算是对男人有了彻底的认识。”
    项峰摇头:“相信我,你对男人的认识还远远没到‘彻底’的程度。”
    “哦,是啊,”她夸张地拍了拍额头,“认识你之后我才算是领悟到了这一点。”
    他们点的几样家常菜被端上桌子,玻璃窗上的雾气更重了,几乎看不到外面。
    “看任何一个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最重要的是透过现象看本质。”他下了一个结论。
    “比如说?”
    他想了想,决定牺牲自己的亲兄弟:“拿项屿来说,他聪明、自负、风流倜傥,跟他一起疯玩的时候,你完全想象不到当他一个人安静地呆在家里时,会花几个小时去想心事。其实他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潜意识里对于所得到的东西都怀着质疑的态度。”
    “……”
    “又好比子默,”他继续道,“她内向、木讷、不擅于表达自己,她看上去傻而软弱,可我觉得她比项屿坚强,真正临到什么事的时候,她能够比项屿更早下定决心,而且坚定不移。”
    她看着他,嘴角带着微笑,一言不发,就像认真听讲的学生。
    “还有世纷,我想,她是一个最神奇的人。”
    她露出灿烂的笑脸,让人很想捏一捏那鼓起的脸颊。
    项峰拿起杯子,浅浅地喝了一口茶:“她原本是开朗、活泼的,后来不得不变得安静、沉稳,可是她又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真实的渴望,于是她有两个面,这两个面渐渐融合在一起,你不能说她仍旧是她,也不能说她完全不是她,她其实是一个新的个体。”
    “……那么你呢?”听他说了这么多,她忽然问。
    他皱起眉头,想了想,才回答:“我以为下午座谈会的时候你已经对我下过结论了。”
    “那是恭维话,要知道你才是主角,我不过是临时被你拉出来当炮灰而已。”她翻了个白眼,开始夹菜。她大概是饿了,吃得很快,也完全没有任何顾及形象的念头。
    “你前夫看到过你这样吃饭吗?”他忍不住问。
    “当然……”她嘴里塞满食物,说话的时候含糊不清。
    “那么我能理解他为什么移情别恋了。”
    “项峰!你信不信我用筷子戳瞎你……”她瞪他,牙齿不停地咀嚼着。
    他双手抱胸,像是看穿了她一样,垂下眼睛,笑容可掬地说:“你不会的。”
    她还是愤愤地瞪他,可是瞪了一会儿,也只能作罢。
    吃完饭出来,外面的风刮得很大,寒潮包围了这座城市,每一寸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都觉得冷。项峰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梁见飞,她正缩着脖子往他身后躲。
    他微微一笑,取下灰色围巾,转身绕在她脖子上:“我想我已经不需要它来遮盖衬衫上的水渍了。”
    她感激地点点头,整张嘴都被埋在围巾下面。
    他忽然有点想抱住她,没有什么原因,只是因为……她那张被风吹得发白的脸。
    但最后,他抿着嘴,轻声说:“走吧,我还要去医院。”
    他转过身,向十字路口走去,他知道她就在他身后的几步之内,因为路灯照出了他们的影子,一前一后,像两条斜斜的平行线,甚至连脚步的幅度都是一样的。
    他不禁也缩了缩脖子,但并不觉得冷,在这样一个冬天的夜晚,心里仿佛有着什么让他忘记了身体的冷。
    视线的正前方是一根灰白的柱子,他绕了过去,却在脚步站定的一霎那转头看向身后的人:她果然低着头,只要再踏一步,就要撞上那根柱子。
    “喂!……”项峰本能地伸出手,接住了她的额头。
    六(下)
    “啊……好疼……”梁见飞看着那只正在被包扎的手,龇牙咧嘴,发出痛苦的感叹声。
    “小姐,”项峰挑了挑眉,淡定道,“手掌骨折的人,好像是我。”
    “是啊,”她的视线从他右手手掌转到他脸上,“但我忍不住想要感叹一下。”
    在急症室值班的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医生,对于包扎似乎很在行,没过几分钟项峰就感到自己的手像戴着一只僵硬的白色手套。医生背书般地讲完所有注意事项后,就把他们赶了出来。
    “喂,”梁见飞问,“你的手还疼吗?”
    “干吗?”
    “疼的话我就放心了……”
    “?!”
    “至少说明你的手还有救啊,要是不疼的话,说不定就要截肢了。”
    “……我现在真后悔当时没让你一头撞上去。”他冷冷地说。
    “我开玩笑的,因为你从刚才开始一直没笑过。”她扯了扯嘴角。
    “谁手掌骨折还笑得出来?”
    她垂下头,低声说:“对不起……”
    “还有呢?”
    “还有……?”
    “我救了你。”他抿着嘴提醒。
    “……谢谢!”
    项峰终于露出笑容:“好吧,反正我今晚是跟医院脱不了关系了……”
    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向住院部走去。
    “对不起,”梁见飞再一次说,“要不是我,你就不会……”
    “是啊,我很后悔今晚跟你一起吃饭。”他半开玩笑地说。
    “其实我本来约了世纷的,但她临时打电话来说有事不能来了。”
    原来,她约的人是世纷。
    他们搭上电梯来到六楼,各种婴儿的啼哭声从病房内传来,子默住在倒数第二间,项峰用左手轻轻敲了敲门,项屿来开门,然后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孩子刚睡着。”
    项峰点点头,看向子默,她躺在床上笑嘻嘻地跟他挥手,脸色比起几天前已经好多了。
    “袁世纷,”梁见飞指着站在婴儿床边的人,“你怎么在这里?”
    “我傍晚来的,”世纷压低声音,“项屿要去给宝宝买东西,我留下来照看子默,所以没空跟你一起吃晚饭。”
    梁见飞转头对项峰说:“罪魁祸首是世纷,因为她失约了。”
    世纷虽然不明就里,还是竭力为自己脱罪:“是因为项屿说要出去买东西,所以我才留下的。”
    项屿一脸莫名:“我只是出去买个尿布。本来上午就要去的,但项峰没来,所以只能等到下午你来的时候才去……”
    “等等等等,”项峰终于开口,“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我上午睡过头没来医院,所以你走不开去买尿布,等到下午世纷来的时候,你就让她留下,自己出去了?”
    项屿点头。
    “至于世纷,本来约了梁见飞吃晚饭,但是因为在这里耽搁了,所以只能失约?”
    世纷点头。
    世纷要是没有失约,他和梁见飞就不会一起吃晚饭,如果他们没有一起吃晚饭,他的手就不会骨折。
    也就是说,他的手之所以会骨折,是因为他早上睡过头了,而他之所以睡过头,只是因为他在昨晚睡觉之前喝了一杯牛奶!
    他哭笑不得,每一个环节终于圆满地连接在一起……这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
    “你的手怎么了?”项屿终于发现了他那只被白色纱布缠绕的右手。
    “没什么,”他苦笑着回答,“这无关紧要……”
    项峰的残障生涯从这一天正式开始,对于一个毫无准备的人来说,生活一下子变得困难起来。比如他不得不每天去楼下的理发店洗头,除了要忍受店员的聒噪之外,还要忍受自己的头发变得像隔壁那只雪纳瑞。又比如写作的时间比过去缓慢了好几倍,他不得不花更多的精力在打字上,一天下来身心都感到疲惫不堪。
    但另一方面,“乐趣”也在不断增加之中……
    “一杯咖啡,速溶的,在冰箱旁的柜子里,记得加两份奶精和一包糖。”他靠在沙发上,左手手指操纵着电视机遥控器,上午的电视节目大多是新闻和财经类的,来来回回地调了几遍,才选定一个回放老电影的频道。
    听到这句话,原本正在扫地的某人缓缓直起腰来,在心里咒骂了一番才放下扫帚走进厨房。
    “别忘了洗手。”他叮咛道。
    “……哦!”梁见飞卷起衬衫袖口,打开水槽上的龙头。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即使只是一个背影,都显得心不甘情不愿。他不禁笑了——很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喏!”
    五分钟之后,一杯符合要求的咖啡被端到项峰面前,他动了动眼珠,示意她放在旁边的茶几上,然后继续看他的电影。
    “嘿,这片子叫什么?”安静了一会儿,某个声音说,“让我想想……”
    “……”
    “是不是‘肖申克的救赎’?”
    “……”
    “这是摩根·福里曼吗?这十几年来他都没怎么变,你知道吗,他最近离婚了……”
    “……”
    “男主角我觉得很眼熟,”她又一副陷入深思的样子,“你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