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他转过身,再没看他一眼,在柜台付了账,便出来了。
    一直到回到是以诚那里,千越才发现,手中装碟片的塑料袋几乎被自己揉捏得稀烂。放下东西以后,那手蔌蔌地抖,象风里的树叶。
    事隔这么久,这个人仍然给他毒蛇一般的感觉,粘腻冰冷,叫他怕极了,真是怕。
    人说,恨,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爱。
    那么,怕呢?
    这个人,是他骨血中的毒。
    好象永远也无法肃清,时不时地会发作起来。只要有一个引子。
    千越见桌上有半杯水,拿起来一气喝了,把胸上升起来的一线灼烧般的痛压了下去。
    半夜的时候,是以诚起夜,听见千越的卧室里有压低的呻吟声。
    是以诚一惊,赶紧推开门进去,开了灯。
    千越的身子不断地抽搐痉挛,缩成虾米状,窝在被子下,看不见脸,只有唔咽与低低的呻吟传出来。
    是以诚冲上去,搬开他紧紧抓着被子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喊他,“越越,越越。”
    千越急促地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是以诚说,“越越越越,你哪儿不好,来,我们马上去医院。来!”
    千越突然反手拉住了是以诚的手,拉得紧紧紧紧地,断断续续的说,“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到后来,声音已是哽咽,“以诚哥,别让我去任何地方。”
    以诚把千越连人带被抱住,“好,我们哪儿也不去。就在家呆着!”
    一线生机
    13
    千越额头上痛出来的汗顺着脸颊流下来,手却是越来越冰冷。
    是以诚急得问,“越越,你怎么样?你是怎么了?越越,跟我说话,告诉我越越。”
    千越挣扎指着衣橱着说,“抽屉里,有药。”
    以诚忙过去开了那抽屉,靠边上,果然有一瓶药,以诚拿过来看,是治胆囊炎的消炎利胆片。以诚倒了水,还没来得及把药递到千越手里,千越捂着口,跌下床,磕磕绊绊地往卫生间里跑。
    以诚跟过去的时候,发现千越从里面把门锁上了,只听见他在里面吐得翻天复地,以诚急得只在外面搓着手,然后伏在门上一叠声地叫,越越,越越,越越。
    千越好容易立起身,放水冲干净了抽水马桶,又在洗手池里放满了一池的清水,把整个脸埋进去,凉的水,在夜的寒气里几乎有刺骨的感觉,千越的肩抖个不停。
    抬起头来的时候,冷水顺着脸往下淌,有一线热流混着那冰冷一起流下来。
    千越慢慢地开了门,以诚上前一把扶住他堪堪倒下的身体。
    以诚把千越抱回床上,拿药给他吃了。
    渐渐地,千越的情形平缓下来。
    以诚也不敢回去睡,只坐在床边拥着他。千越的眼睛大睁着,仿佛一点睡意也没了。
    以诚缓缓地问:“越越,怎么会胆不好呢?”
    千越微微调转了脸,看那床里的一面墙上小幅的装饰画,青山绿水中的小屋,有着与童年记忆中非常相似的一道木门。
    千越说,“没有太大关系的。我看过资料,说是长江流域的人,很多都有这个毛病,可能是水质的问题。”
    以诚说,“听说玄武医院有一种手术,不用开刀可以取出石头,痛苦少,改天我带你去看看吧。”
    千越回过头,淡黄的灯光里,以诚脸上有着不加掩示的心痛。千越的心忽然一下子松了,把脸贴到他温热的手心里,上面有厚实的茧,“不要紧的,以诚哥。我是胆管的问题,那种手术,对我没用的。不是很严重,你不用担心。”
    疼痛过后的疲倦涌上来,朦胧中只觉是以诚的手,一下一下不停地抚摸他的额角与头发,仿佛这样就可以把病痛抹去似的。
    神思迷离中,千越想,假如,四年前,我遇上的是以诚哥而不是计晓,该有多好。
    假如,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计晓,那该有多么多么地好啊。
    那是四年前,千越刚刚考上大学不久,母亲说,上了大学,就该独立了,学费什么的,要你自己挣出来,你父亲当年也是一样的,没有用家里一分钱。
    父亲仍然是淡得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
    对于这个,千越是早有心理准备的。家里刚刚装修了房子,而且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了家里的那个秘密,他明白父亲是不可能供他念大学的。母亲,啊,他想,母亲,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母亲的讲究与奢华。她一年四季都要服用燕窝与珍珠粉,她的每一件衣服与饰物,无不精美而昂贵。她的思维里,只有极尽完美的概念,她甚至给千越买过一件价值三百多元的小小的毛背心,正在长身体中的千越只穿过一季,便再也穿不下。
    那一年,千越开始打工。
    他的第一份工作,是给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教授英语。第一次上课,女主人发现,他居然弹得一手好钢琴,便决定额外再给他一份工资,让他同时辅导小女孩弹琴。
    千越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在他的同学们奔波于各个不同的家庭时,他一下子便在同一家,找到了两份工,而且,报酬都还不错。
    但是他没有料到,小女孩有多么的笨拙而叛逆。
    女孩的父亲是医院里的医生,专攻心血管专科的,母亲与父亲在同一家医院,是个护士长。与所有家庭条件不错的人家一样,他们望女成风的心思十分迫切。
    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面对女儿其实智商不高这个事实。
    千越发现,他花了费了很大的力量经过多种的努力,也没有办法让小姑娘学会二十六个字母,两个月下来,她只认得其中的十来个。会话更是不用提,她没有办法顺畅地读出任何一个单词或是短的句子。
    练琴也是如此,她会用她胖胖的小手指头用力的恨恨地打击琴键,发出吵杂刺耳的声响。千越说,小心不要伤了手指,再说琴键也容易损坏。
    小姑娘斜了分得挺开的眼睛说,“我喜欢弄坏。弄坏才好呢。”说着,用力地盖上琴盖,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倒把千越吓了一跳。
    孩子的母亲过来说,“小沈,这么关琴盖很危险,压到孩子的手就不得了。”
    千越想要辩解一下,张张口又什么也没说。
    千越对小姑娘说,“计伊,不如,我们再来练一下英语怎么样?”
    计伊说,“我不要读,你只要教我用英语说我爱你。”
    千越愣住了,“计伊,我如果教你这些,你妈妈知道了,会怪我的。”
    计伊扭着头道:“我不管,你一定要教我。不然,我告诉妈妈你不认真教我,我要妈妈开掉你!”
    千越问,“你要学这些干什么?”
    计伊说:“我们班白俊飞是小帅哥,我要对他说我爱你。快,快教我!”
    千越犹豫着,小姑娘一下子揪住他一缕头发,短短的胖胖的小手指头用力地往下扯着千越的头发。
    突然,头发上的那股子劲儿松了,小姑娘尖叫着,“爸爸,小叔!”向门口扑过去。
    女孩子父亲的身后,站着一个人。
    修长的身材,略微有些瘦削,很规正的西装,雕刻一般的轮廊,非常非常英俊的面容。
    计晓第一眼便注意到了那个男孩子,他穿着简单的棉布的衬衣,淡蓝色的,里面是一件普通的白色圆领的t恤。与许许多多普通的大学男生一样。但是,这个孩子身上却有一份特别的雅致,在他白山黑水一般简单明净的气质里不动声色地显现出来。
    计晓注意到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纤长,骨节细致,指甲修剪得齐整干净。
    那是计晓与沈千越的第一次见面。
    那一天,计晓与千越是一同离开计晓哥哥的家的。
    路上,计晓微笑着说:“你叫沈千越吧。我叫你千越好不好?”他轻轻地笑起来,“你在我哥嫂家,受委屈了吧。计伊那孩子,不是个省油灯哦。”
    千越侧过脸去,看了他一眼。计晓的脸,比月华更滋润。离得近,他的桃花眼微眯着,象是无意又象是刻意地,从密匝匝的眼睫下把眼波送过来。
    千越突然没来由地脸红了,小小声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小孩子。。。”
    计晓说,“我嫂子那个人,我也不太喜欢。她的出身,不太好。小城市来的女子,一心想摆脱那种寒涩的痕迹,却免不了时时露出马脚来。我一直都认为,我哥的这份婚姻,太草率。”
    千越静静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计晓想,果然是好人家的孩子呢,懂得不背后议人长短,心里却是有数得很。
    计晓的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
    那以后,千越常常能碰到计晓,有两次他发现计晓居然是特意地站在楼下等他下课出来。一路送他回家。
    千越也经常能从计晓兄嫂的口中听闻计晓的一些事情。他了解到,计晓身边,有无数的女xing爱慕者,但他好象都没有看上,其中有一个女孩子,甚至为他的拒绝自杀过一次。这事刚刚发生不几天。
    那一天晚上,计晓又在楼下等着千越。
    路上,计晓突然说,“在我嫂子嘴里听说了吧?”
    千越只得含糊地应道,“啊?!”
    计晓的脸慢慢地靠近来,凑近千越的耳边,“千越,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只是,她的情,我无法接受。你明白吗,千越,我无法,喜欢女孩子。”
    千越突然感到惊慌失措,有什么,在咫尺之间,蠢蠢欲动,呼之欲出,隔着薄的纸,透亮地就在眼前。
    千越低了头,张惶地说,“我就到了。走了。”
    胳膊被拽住了,身子被扯得转了半个圈,手被别到身后,千越只来得及想,没想到他的劲儿这么大。
    计晓湿热的吻便落下来。
    在以后的日子里,痛的时候,苦的时候,悔的时候,怕的时候,千越一遍一遍地想,如果,那一天,不和他一路回家就好了,如果那以后,不与他走得那么近就好了,如果那一天,坚决地推开他就好了,如果在那许多日子以后,不再回头就好了。
    但是,许多事,不容他推拒,不容他后悔,不容他重新来过。
    就那么一直地走了下去,走到不能回头的那一天。
    千越在睡意与隐痛的夹层里翻转,他唯有抓紧紧是以诚的手,仿佛那是他最后的,一线生机。
    旧日时光,款款而来
    14
    千越醒过来的时候,疼痛已过去了。身子却是软的,喉咙里更是干得象是要冒出烟火气来。稍稍挣动了想要下床去找点儿水喝,以诚已推门进来了,手上端着一杯水。
    以诚说,“醒了?渴了吧?来喝点儿水,不过不能多喝。”
    果然,那杯里只有小半杯温水。
    千越一气喝个干净,张张嘴,想说再要一点儿,突然地害起羞来,只垂了眼,握着那杯子只是不放手。以诚拿了两下没拿回杯子,也明白了,笑着拍拍他的头说,“不行哦,我在网上看了,说是胆囊炎这毛病,发作的时候,连水都不可以多喝的。”
    千越说,“你一夜之间居然就成了专家了。”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点儿委屈与任性。
    以诚忍不住地心软了,说,“那,就再来一点,一点点。”说着走出去,不一会儿真的只倒了杯底浅浅一层水拿进来,千越又一气喝完了,这次立刻放在杯子,缩回被子中去。
    以诚把他蒙在头上的被子向下拉一拉,“越越,这么蒙着头,空气差哦。”
    千越又把被子向上扯一扯,遮住口鼻,只留一双乌溜溜,山清水明的眼睛望着以诚。
    在那一瞬间,两个人都有些恍惑,仿佛旧日的好时光,款款而来。
    千越想,我怕是回不去了吧。一定是回不去了。
    以诚看千越转过脸去,也抬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紧紧地攥着拳,骨节都是酸痛的。
    那一刻,他明白自己对这个昔日的邻家小弟的感情真的已是有了质的变化。
    他想,啊,我居然对越越有欲望!
    可是,他又太怕自己冲动之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