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停顿在那里。
“现在插播一段新闻。今晨9时21分,已在盛世大厦抓获犯罪嫌疑人濯玚。这位年轻的盛世继承人涉嫌自制爆炸装备,谋杀天凤新任老总宫发臣先生。昨夜10时53分发生在信和世纪的爆炸案中,代理司机彭先生于凌晨5时宣布死亡,宫发臣先生由于醉酒走出车外呕吐,幸运的躲过一劫,但也在爆炸中身受重伤。目前依然救治于市人民医院。由于当时路人不多,所以尚未发现新的受害者。有关事件最新发展,本台将继续为您作及时报道,敬请关注!”
二十二、受难
我迅速的奔跑下楼的时候,听到心脏传来暴烈的跳动,这种跳动发出过于巨大的回响,以至于我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
我对的士司机说,快,快,快点。
司机回头对我说了几句话。我只看见他的唇在动,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哦,我听不到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我的眼泪大片的流出来,我大喊,快,快点,求你快点。
司机的嘴巴依旧在动。
我听不到,可是却终于明白,他在说,小姐,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
我要去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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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语匆匆跑进市人民医院。像一只乱头苍蝇。
她站在护士台全身颤抖,话说的断断续续,“宫……宫……宫发臣。”
护士小姐看着她的样子,站起来,指去一个方向。
蝶语便趔趔趄趄的沿着走廊跑。她的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
然后她的脚步渐渐慢下来,当她看到宫发臣,她顿住了脚步。
他的胳膊上,脑袋上缠着绷带,坐在轮椅里,被很多医护人员包围,他低声叫骂,“滚开!我上个厕所不用人,我他妈又不是残废了!”
看上去颓废而英俊。
蝶语感觉眼眶焦灼。
他很好。他没事。还是这么有生气。
她笑了一下。
他的视线却忽然穿过人群,看向她。很冷怆,很用力的目光,却含着温柔。他们的视线相遇,静静的连接在一起。
蝶语忽然发觉,他们曾经相依为命,他在她生命里扮演的角色远非一个情人这么简单。她对他的爱,也早已超越了爱情。他的生命亦然。
如果他死了,她也许会跟着去死。然而他很好。那么她便放心了。
郑宁宁嘤嘤的哭声,忽然打断了他们胶着的视线。
蝶语重新听见了。她听见了,世界重新矗立在她面前。于是转身,往外走。
手机响起来。她接起。
“宫发臣没有事,他没有事,他好好的。”她对着电话说,并且微微一笑。
闵浩忠听着,然后听到蝶语带着哭腔的声音,“所以濯玚也不会有事,对吧?那不是濯玚做的。绝不是他。”
她知道绝不是濯玚。并不是相信自己,也不是相信自己的判断,而是,相信濯玚的爱。
他爱她,不愿意失去她,他知道宫发臣死了她也会去死,所以濯玚不会去杀人。更不会去杀宫发臣。
她可以怀疑全天下的人,甚至怀疑自己。但是她相信濯玚。
闵浩忠握紧电话,“蝶语,你在哪里,我去接你——我们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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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你离开的时候,濯玚从二楼跳了下来,跳进了游泳池。发现他的时候,他躺在岸边。我想他是自己游上来的。”闵浩忠说,“濯玚不是那种会甘心的人。他消失了两天,我一直没有找到他。今天早上他忽然回到盛世,就被守在那里的刑警抓获。”
他平静而完整的叙述完,“目前的很多证据都对他不利。我以律师的身份去监狱见他,但是他过于激动,无法交谈。”
蝶语抓住他的手臂,打断他的话,“让我去见他吧,他现在一定很害怕。濯玚会害怕的。”
“蝶语。”闵浩忠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蝶语仓促的笑一下,“你不知道吗,他每个晚上都会害怕,他不喜欢陌生的地方。”她依旧在笑,不过声音有点哽咽,“他每次都求我不要走,我却总是毫不犹豫的离开,我真的很坏……”
“蝶语,”闵浩忠的声音一贯的沉静,“现在你不能去看他。要等待审批。我已经向法院提交了濯玚的状况,我会想办法让他们批的,相信我。”
蝶语不迭的点头,笑着,点落串串的泪,“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你连海生都能找到,也一定会救出濯玚的。”
闵浩忠想起他曾经对蝶语说的那些残忍的话,内心淡淡的酸涩。
他扶了扶眼镜。
“还有濯玚的父母,他们都是有权有势的家族,一定会救出濯玚的对吧……”蝶语咬住嘴唇。
闵浩忠没有回答。他是律师,他相信证据。
无知而强大的濯玚是有能力做到的,毁掉这栋楼都不在话下,何况一个小小的人呢?他看着蝶语笃定的脸,无法理解她那颗笃定的心。她,凭什么,那么相信濯玚?
至于濯玚的父母,他们早已回去盛世,重主大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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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语表现的非常好。很努力的平静心情,很平静的等待。
她的思绪变得异常简洁,不再有任何多余的胡思乱想。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专注,并且明确。
这令她看上去成熟、充满力量。
她感觉到内心的这份力量,足以支撑她。等待濯玚回来。这种等待的感觉就像濯玚留在她肩头上的伤,隐隐的,酸涩却沉静。
她跟自己说,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事实证明,你的命很贱,你是可以承受的。
所以就承受着吧。
一周后,蝶语等到法院的传令,可以入监探望濯玚。
她隔着一层玻璃,看到了她的小狗。
他身上很多伤痕,额头结了一大片疤。眼神闪烁,充满不安全感,看到她,迅速的扑上来,扑在玻璃上大叫。隔音玻璃阻隔一切声响,蝶语看到他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惶恐失措,并且试图反抗。
蝶语异常镇定,指指旁边的电话。他却只顾哭叫,毫无反应。
两位持枪刑警,把他按到座位上,抓起电话放在他耳朵上。
“濯玚。”她干干净净的声音传到他耳中,“濯玚。”
“蝶语,带我走吧,带我走!”他在彼端大哭,眼泪鼻涕模糊了面孔,“我没有杀人!我没有!”
蝶语一只手揪在心口,狠狠的抓着,声音却很坚定、甚至是异常平静,“濯玚,我知道,我知道,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濯玚忽然安静下来,目光直直的看着她,“你真的相信我?”
蝶语点头,有一滴泪从眼里崩落,只有一滴。蝶语咬住唇,点头。
濯玚的眼泪便大朵大朵的往下落,他忽然嚎啕,“你撒谎!你骗我!你明明走了,你根本不在乎我!”
蝶语的指甲攥进了手心,她迅速摇头,“濯玚,是我错了。”她举起左手,挤出一个笑容,“你看,你送我的戒指,还戴在这里。我是你的,濯玚,我是只属于你的,我永远都不会再离开你。”
濯玚的眼泪静寂的流着。“你骗人……”
蝶语的手贴在玻璃上,笑得明艳动人,“我是你老婆啊,你连老婆也不相信了?”
濯玚抬起手背,抹了一把眼泪。
蝶语便开始背诵在她心里反复几百遍的话,“濯玚,你要听话,要忍耐,闵浩忠会来看你,你要跟他讲真话,一定要讲,讲得清清楚楚,这样才可以帮到你,知不知道?我等着你,我在家等着你……”
濯玚似乎并未在听,他只是看着她,不停的哭。
身后有警官走进来,他重重的瑟缩一下。
“时间到了!”
蝶语大喊,“濯玚,相信我,再相信我一次!”
濯玚被从座位上拉起,他条件反射一般抓着电话大喊,“蝶语,我想你!我想你!带我走!这里都是魔鬼!他们……”
濯玚没有把话说完,就被拖走,他看上去很脆弱,所有的挣扎都有气无力。
电话筒被甩在空中,拖着电话线沉重的摇摆。警官走进来,把它放回原位,然后走出去。
那个寂寞得令人发慌的空间,重新空白一片。
蝶语走出监狱大门,双脚一软,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濯玚没有说完的话,她在他被拖走的时候却看到了,衣服下面层层的新鲜的伤痕。
他一定挨打了,他一定会反抗,他一定被更残忍的对待……监狱那种地方,是真正的人间炼狱。和濯玚关在一起的,一定是些穷凶极恶的人,他们会发现濯玚的不正常,他们会更凶暴的对待他……
蝶语的心痛得她喘不过气,她用力捶打,胸前早已被捏出一片淤青,却依旧无法令自己停下歇斯底里的哭泣。
这是她应得的痛。这是她活该要受的罪。
宫发臣不爱她,是他的幸运。因为所有爱她的人都要遭遇不测。爸爸死了,妈妈死了,海生也死了,濯玚在受罪。
可怜的濯玚,单纯的濯玚,从小就被厌弃的濯玚,永远长不大的濯玚,总是用自大残暴掩饰自卑脆弱的濯玚,坦率的爱着她的濯玚……他甚至不能适应这个正常的人类社会,他怎么能在监狱里呆着?
她凭什么呢?浑身上下也找不到可爱的地方。她才是最应该去死的吧,竟然苟活到现在。
你不应该割手腕,这么矫情的自杀怎么适合你呢?你应该直接从63层跳下来,你应该跌成烂泥然后被狗吃掉。
蝶语无法控制的哽咽,“让我去受罪吧,让我代替他……”
闵浩忠倚在车门上,一双眼睛冷淡的看着。一直看着。
他很想走上去扶起她。可是他迈不动步子。
若是今生,有一个女人,这样为你哭泣;坐监,也许值得一试。
她应该是爱濯玚的。
那个小子,到底得到了她的心。
只可惜,他看不到。如果看到了,嘴巴一定裂到太平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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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语说,“我们要快点救他出来,你知道的,监狱里的那些坏人,睡到半夜也要起来打人的!”
蝶语说,“闵浩忠,我们怎么忘了,精神有问题的病人是没有刑事责任的,濯玚不必坐牢的。”
闵浩忠有些担忧的看着她,但还是选择回答,“政府正在修改刑法,已经对精神病人的刑事责任做出新的修改。”
“为什么要修改?”她的眼神很空。
“宪法规定。”
“是谁,谁要修改?”
“郑议员。”
“郑议员?”哦,郑宁宁的父亲,国会议员。蝶语的神色有些恍惚,“是哦,没错,仅仅因为无知,伤害了别人却不必负任何责任,的确很不公正,很不公正……那受害者就太无辜了,”眼泪空洞洞的落下来。
她要为郑议员开脱,因为这样就可以安慰自己,他不是针对濯玚,不是要对付濯玚,只是那条刑法真的需要修改。
于是她很快笑起来,“可是,可是,濯玚不是精神病者啊,他只是个孩子,他心理年龄只有十岁,怎么可以怀疑心智不成熟的人呢?”
“濯玚是盛世总编程师的事,已经被法院得知。”
蝶语的视线直直的,她惶惶的笑一下,“就算濯玚是个编程天才,没有证据,没有证据就可以乱下结论吗?”
“蝶语,”他依旧静静的说,“宫发臣已经向法庭提交了那把濯玚自制的枪,也有人出庭作证濯玚曾在华士豪廷拿枪威胁宫发臣。”
蝶语站起来,摇摇欲坠,她愤怒的有气无力的吼,“闵浩忠,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讨厌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