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发动,在夜色中朝着目的地驶去。
    到底有多久没回过家了?
    夜色沉沉,街道两旁的路灯昏昏照着,沿路的建筑物在隔着车窗于重重灯影中时隐时现,转瞬间又飞快的消失在视野里。这条路李涟漪小时候是常常走的,十几年下来,几乎见证了这里翻天覆地的巨变。可到了现在,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下一个拐角到底是哪里,叫什么地方。
    上次回d城,也是形色匆匆,上了父亲派来的车一路就驶向了医院,哪里顾得上看路边风景?如今这么细细一路看过去,竟有淡淡的萧瑟缓缓生出,岁月终究不等人。蓦然回首,连风景都不再依然。
    李家的宅子早些年在d城也是出了名的,说不上富丽堂皇,但也是亿万豪宅,可贵的是砸了那么多钱进去,没有人们预想中的奢华得几近俗气,那高雅而不失灵动的气派,那处处流露的独到匠心,无一不体现出建造者的良苦用心与认真严谨。
    那是李腾飞毕生最成功的杰作,亦是莫定他在d城地产大王地位的关键一步。犹记当年李宅刚刚落成的那会儿,说是刮起了一场飓风也不为过。整个d城无人不知那是“腾飞”企业老总亲自设计的图稿,亲自挑选的建筑材料,亲自充当监工——这无形之中就造成了最佳的广告效果,李腾飞不愧是有头脑的商人,连答应给她们母女俩的承诺都能用来赚钱讨名声。
    李涟漪站在李宅那扇巨大的铁门门口,久久没有按下门铃。
    在来之前,她在家借用福妈的手机发了个短信给她的父亲李腾飞,告知她会在今日抵妇城,又将欧琳的情况大致简略地做了说明。之后没有等回复,手机递还给福妈后,她带着欧琳就这么一路过来了。父亲会回复什么对于她来说一定都不重要,她此番回去,是有自己的考量在里头。
    其实再大的传奇也成为过去了,随着经济的飞速发展,d城的有钱人越来越多,愿意砸重金建豪宅的更是数不胜数,比李宅好上几倍的也不是没有。就像这门口的两座石狮子,是在豪宅落成时当地的某官员赠与的,想当年,狮目圆睁,气势高昂,真是威风凛凛飒爽逼人,可如今呢,让这满城的风雨与尘世俗气腐蚀得早无那焕发的光彩,黯淡陈旧,矗立于寒风中,好似已经消逝了所有生命力,真正成了那单纯的石狮子,被时光遗忘。
    就这么静静站了许久,李涟漪想到了很多往事,包括曾经在这里度过的二十年无忧无虑,天真快活的幸福岁月。其实那时的爱都是真的吧,没有半分虚假,不管后来变成什么样,那段时光是没有办法抹杀掉的。
    “姐姐,这里是哪里?”欧琳问道。
    她深吸了口气,俯下身体对她微微笑了下,道,“这里就是你以后的家了。”
    欧琳眨巴眨巴眼,忽而出声,“那你呢?”
    她顿了几秒,似是想到了什么,旋即轻声道,“啊,我会在这里陪你。”
    “会一直陪吗?”欧琳小手紧紧拽住她的衣摆,执着的追问。她舍不得这个年轻的中国女人,她对她就像亲人一样好,她不希望自己被丢下。
    李涟漪看着这个因为灾难与困苦而过分早熟的孩子,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拍拍她的小脑袋,出声道,“放心,应该会陪你很久的。”
    话音才落下,那巨大的铁门轰隆一声响,慢慢的打了开来。
    撩心 第二卷 落花有意 chapter17
    开门是个年轻的小伙子,面生得很,却又仿佛在哪里见过,穿得非常正式严谨,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扫了眼欧琳和她身边停放的行李箱,开口礼貌疏离,“请问你找谁?”
    李涟漪顿了几秒,确定自个儿的记忆没有出现错乱,这里确确实实是李宅,这才冲年轻小伙微微一笑,“我找李先生。”
    年轻小伙子一听立马皱了皱眉头,道,“不好意思,我家主人现在有急事要出门,有什么事请下次……”说未说完,一道略显苍老但依旧清朗威严的嗓音响起来。
    “小刘,是谁?”
    垂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指紧了紧,李涟漪试图让自己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
    年轻小伙子一听那声音,立马让开身体,出现在距李涟漪十米外左右视线的是一辆黑色的林肯加长,随即一双锃亮的皮鞋从车内迈出。
    李涟漪突然非常想看到他此刻的表情。是漠然,是伪装的惊喜,是些许的愧疚不安,还是其他……
    可惜通通都没有。李腾飞见着了她,那冷硬的表情也不过轻微波动了下,就那么一下下,之后对她说,“回来了。”简单的三个字,竟含有几分紧张的味道在。
    “嗯,”她唇边的弧度始终没有变过,点了点头,“回了。”
    没有了上回的不修边幅与狼狈,她的父亲,“腾飞”企业老总李腾飞仍然衣冠楚楚,威仪逼人。
    见她没有冷着脸,李腾飞似乎是松了口气,道,“我本来打算现在就去接你的,没想到你到得这么快……” 声音中透着不自然。
    李涟漪飞快地打断他,开口道,“妈呢?”
    李腾飞脸色有片刻的难堪和狼狈,旋即又恢复正常,说,“你妈现在情况很好,已经从疗养院搬出来,住回家里了。”
    李涟漪哦了声,没再说什么,拎起行李箱,带着欧琳就径自走了进去。
    余光瞥见那个被唤作小刘的年轻小伙子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老板,那个…她就是 ……” 身后是小刘结巴的疑问。
    “我李腾飞唯一的女儿,以后给我看清楚了,下回再没认出来我扣光你的工资。”
    脚步微滞,但没有停顿,她继续沿着记忆中的印象往前走。进了大门,入眼就是一座巨大的象牙白圆环状的喷水池,那是她小时候最爱玩的地方,喷水池喷出的水花在阳光下格外的美丽空灵,顽皮捣蛋的她三两步跑进水常中,晶莹剔透的水珠落在裸露的肌肤上,沁凉沁凉,一直舒服到心里去,再抬首,定是温柔美丽的母亲轻蹙秀眉急急跑过来,又是担忧又是急切的轻斥道,“你这丫头,这么爱玩也不怕着凉摔跤了……”
    哦,还有环绕在主宅四周的花园,一年四李都是繁花似锦,花香常在,尤其是春天,那姹紫嫣红总能惹来大片翩翩彩蝶。那个时候父亲忙,但一有空,总要腾出时间来陪她。比如说手把手教她用闲置的竹竿和网兜做成一个简易捕虫网,大功告成后父女俩就在诺大的花园里扑腾奔跑,时不时摔个狗啃泥,吃了一嘴的草,就为抓到那只她最喜爱的蝴蝶。
    “姐姐,这里真漂亮。”欧琳仰起头对她说,黑瞳晶亮兴奋。
    “嗯,是啊。”她笑了笑,那是自然,她记得母亲曾说过,这宅子,是父亲尚未发达时对母亲及当时还在肚中的她发下的誓言:终有一天,他将为他最爱的妻儿建造出一座童话城堡,给她们富足无忧,给她们安宁幸福,给她们一个现代童话。
    而事情会演变成后来那个样子,怕是谁也没有想到过罢。
    一路旅途劳累,李涟漪也觉得有些倦,强撑着眼皮哄初来乍到又是兴奋又是惧怕的欧琳睡着后,她离开了她的房间。
    关上门的前一瞬,她忍不住还是往里面看了一眼。和她走前一个样子,一点变都没有,连她常用的那只海绵宝宝马克杯,也还是搁在那个她拿得最顺手的地方。还有她高中毕业时全家为了庆祝她考上大学,一顿异常丰盛的晚餐后,全家就在挤在饭桌前,脸贴脸凑一块儿通通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的全家福,她用过的本子和钢笔……
    仿佛时光从未流逝过,就此在她的房间中定格。
    经仆人引领,李涟漪来到一扇门前,母亲自从医院康复回来后,就一直住在这里。
    她记得这里原来是日光室,整个天花板都打通了,然后用透明的特制玻璃代替,白日,大片大片明媚灿烂的阳光总能毫无阻拦的肆无忌惮的洒照进来,却因着玻璃独特的调控功能,并不会让人觉得热。
    推开门,里面的情景让李涟漪有片刻的怔忪。
    冬日温和疏淡的阳光中,她的母亲坐在一张轮椅上,身上罩着宽松的家居服,更显得身形单薄纤细,她正低着头,认真专心地看着平放在膝上的书。侧脸异常的温柔娴静,这样的自内在散发出的安宁与平静,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过。
    在原地站了半晌,李涟漪试着开了几次口,都没能发出声来,最后她开口,“妈。”
    母亲终究是老了,脸上细纹隐现,闻声望过来看见她时,那双略显浑沉的眸子忽而闪过一道光彩,可在掠过她微凸的腹部时,转瞬又是更深更浓的黑暗。
    “上回你来看我以后,我总觉得终于有些东西可以放下了,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怪东西也好像消失了……以前做过的事情就像噩梦,不敢想象我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那时候我被逼疯了,胸口有一只魔鬼在咬吞我的心肝,痛得厉害……
    我就一个念头,杀人,自杀…  ”
    “你说我怎么能接受自己的女儿跟丈夫藏在外头的私生子在一起,还有了孩子呢?……那是乱仑啊知不知道,乱仑会遭报应的,背叛者也要遭报应的……”
    宋轻蝶絮絮说着,有些语无伦次,语气像个孩子。她的脸色虽静养多日但仍是苍白憔悴,抑郁而病态。
    李涟漪静静地听,面无表情。她知道真相正在她面前一点点揭开,露出或是狰狞或是可笑的面貌。
    “有些事情原来还是不知道的好,我一直疑惑着为什么李腾飞当初会那么反对你和那个年轻人在一起……原来是他与他真正心爱的女人生的儿子,怪不得会冷落我们母女俩……老天爷终于还是惩罚他了,他的女儿和儿子有了私情…… ”说到这里,宋轻蝶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可我受不了啊,我一直以为他自始至终只爱我一个,没想到他早在外面有了种,还毁了我女儿的一辈子……”
    李涟漪心中涌起说不出的滋味,苦涩,酸楚,萧瑟,可是…好像所有的情绪都一股脑充斥进她的胸腔,纷杂紊乱如纠缠成结的丝线,一扯,就是疼。良久,她从口中轻轻吁了口气,忍住解释的冲动,将面前这个脆弱的,单纯的,正陷入痛苦回忆的女人抱在怀里。
    她的母亲啊…
    真是傻。
    宋轻蝶头伏在她的胸口处,这是她唯一的女儿,她怀胎十月在医院里阵痛了数十个小时才生下来的小宝贝,在丈夫不在身边的日子,她把所有的爱与希望都倾注在她身上,恨不得将她当作小公主来养。
    而就在四年前,是她亲手将小公主肚子的胎儿杀死。
    过了很久以后,宋轻蝶的身体终于慢慢放松,情绪平静下来,低声道,“那个人留给你的信是被你爸拿走的,后来被我偷偷取走了,已经这么多年,也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李涟漪没说话。
    宋轻蝶也沉默,半晌,才慢慢开口,“涟漪,妈妈对不住你。”
    李涟漪抿紧了嘴唇。
    冬阳暖暖,她略略疲倦的阖上眸子,道,“都过去了,妈。”并非已经全全释然,可再怎么痛恨,这都是生她养她的父母,她计较又有什么用?
    其实都是些可怜人而已。
    究其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