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看他,开口时,声音变得有些拉曲尖锐,“去医院干什么?”
    顾方泽连眼都不眨,语气轻描淡写得让她的眼睛充血,“堕胎。”
    “啪  ——”的一声,筷子掉落,摔在大理石桌上。
    她静静地低头,筷子脏了,不理会,捡起来,换一双,又夹了一块酸辣腌萝卜放入嘴中,嘎嘣嘎崩的嚼起来。
    五星级饭店腌制的酸辣萝卜,其实也没好吃到哪里去,可就因那饭店的名号与名气,身价自然而然的也就抬高了。这腌萝卜不够辣,太过酸,她开始想念母亲亲手做的腌菜了。
    以前在d城,她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她的母亲宋轻蝶已经褪去了那一身巨星的万丈光芒,安安心心的在家做家庭主妇。虽然那时李家已经是当地有名的豪门了,可家里从来就不请女佣,几乎所有的家务活都是她的母亲一手包办。想当然,她母亲的厨艺也是非常之好,什么腌菜啊酱菜啊比小菜还小菜一碟!
    以前安当她放学回家,坐在餐桌前等着开饭时,总能看见母亲先端上一小盘子自制的腌菜,微笑着说开胃,尝一点能多吃点米饭,饭吃得多点,小涟漪就会快快长大啦。不管有多好吃多美味,李涟漪从小吃多了,渐渐也腻了,再到后来,不管母亲怎么“威逼利诱”,她也摇头,坚决打死都不吃。
    ……可现在,不管过往发生过什么,她从未有那么强烈的欲望想要回家,回到d城,回到母亲的身边,再尝一次她亲手做的腌菜。
    那里面,饱含着深深的母爱。
    原来真的只有做了母亲,才能切身体会到母亲对子女的刻骨之爱,就好像恨不得将全世界都给自己的孩子,包括她自己。
    良久,她终于开口说话,还是低垂着脑袋,嗓音有点哑,“顾方泽,你知不知道,我以前失去过一个孩子?”
    “……我知道。”
    “当时医生就跟我说,我这辈子都很难怀孕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好不容易奇迹出现了,而你是孩子的爸爸。他(她)生下来以后,会被教导得很好,他(她)会很乖巧,很听话,你上班回来很累了他(她)会帮你捏肩膀,会自觉地跑到浴室替你放洗澡水,他(她)会努力的学习,用功念书,将来继承你的家业。或者长成漂亮的姑娘,快快乐乐的打扮,谈恋爱,懂事可爱是你的小公主,你可以把她宠得无法无天,可是每当一说起的最爱的人,她第一个会想起的就是她的父母  ……”
    顾方泽从座位上起身,步子一动,朝她走去。
    她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艰涩道,“他(会)很优秀很优秀,让他(她)的父母为之骄傲……”她感觉手臂有热热的液体滴落其上……
    顾方泽轻轻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我知道。”他的指尖冰凉冰凉,触及肌肤,李涟漪被冷得身体往后一缩。
    视线朦胧一片,后脑勺被一只大手压住,将她的脸摁在他胸膛上,看不清此刻他的表情如何。她抿了抿唇,吞下难抑的哽咽,敛下睫毛,道,“你说,这么乖巧可爱又得来不易的孩子,我们怎么能就这么轻易的说不要就不要呢  ……”
    顾方泽不说话,只是开始吻她。
    一手覆上她的眼睛,从额头开始,落下一个轻轻柔柔的吻,然后渐渐向下,托起她颤抖的下巴,吻她的泪流不止的眼睛,鼻梁,然后是干裂的嘴唇。
    他的吻里带着细微的颤抖。脑袋与胃部的疼痛在此刻全全让心口那割肉般的剧痛盖了过去。
    “顾方泽,我想留下孩子。”
    动作微微一滞,“代价是什么?”
    “……”
    李涟漪只觉下巴一痛,顾方泽那双黑亮得惊人的眸子正直直地望着她,一瞬不瞬,他用平静的,不带波澜的语气,却近乎咬牙切齿的道,“李涟漪,我告诉你,如果是以你的生命为代价,那么这个孩子,我宁可不要。”
    离市医院不远处的职工宿舍里,市医院为了留住秦墨,特地腾出其中一套条件最好,环境幽雅舒适的套房以供她起居。
    与秦墨约好的见面地点正是在她的宿舍。
    这天是休息天,当李涟漪与顾方泽按照电话中所说的地址,穿过几栋员工宿舍,最后在其中一栋拐弯,上了二接,来到秦墨家门前时,正欲按门铃,门就突然开了。
    穿着家居服的秦墨踩着双塑料拖鞋,站在门前亦有些诧异,而后笑起来,道,“你们来得太早了,我垃圾还没倒呢。真是,小夫妻俩急什么?”说着,又提起手中一黑色塑料袋示意了下,说,“你们俩先到屋里坐一会儿吧,我去楼下倒下垃圾——  哦,是这样的,我平时比较爱在家里拿动物做试验,偶尔解剖口没缝好或者感染了……”耸耸肩,摇摇头,继续道,“这动物的尸体不早点扔啊,很容易发臭的……”
    言罢,也不管站在门口的两大活人,侧着身体出去,就这么穿着随便的家居服,踩着拖鞋踢踏踢踏,慢悠悠地下楼去了。
    李涟漪:“……”
    侧眼看了下身边的人,也是难得一见的怔愣样儿。
    显然是让彪悍无敌的秦医生华丽丽地shock到了。
    听说这秦墨也不过二十七八,长得虽略显老成,可也算得上清秀可人,怎么着乍一看过去,竟有种扑面而来的欧巴桑特有的神秘气质。
    相顾无言了一会儿,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站在门口等待。随便进人家门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别说打小就教导严厉的顾方泽,连李涟漪也没这厚脸皮真的在没有主人在的情况下,大摇大摆地进别人的家门。
    没想到又让丢垃圾回来的秦墨给训了一顿。
    “让你们先进去坐一会儿就进去呗,当我的话是耳边风是吧?这么多客气做什么……”又是神神在在的唠嗑了几向,将两人请进了屋后,居然就没了半句废话,直接开门见山,进入主题。
    “李小姐,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这证明我得到了你充分的信任…………”坐于沙发上的秦墨,此时终于显出几分精明与沉稳来,双手交叉,上半身微微向前倾,她微笑着问道,“那么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决定是什么了吗?”
    又瞅了瞅一旁面沉如水的顾方泽,笑容越发的愉快,“当然,顾先生,你也可以将你的想法告诉我——  对了,不知你现在知不知道,李小姐现在具体的身体状况?”
    撩心 第二卷 落花有意 chapter6
    ——“我要留下孩子。”
    ——“堕胎。”
    异口同声。
    李涟漪立马转过脸瞪向面色沉冷的顾方泽,真想在他那张俊脸呼上一巴掌!要堕胎他找别的女人再怀个堕去!
    顾方泽连个眼角余光都吝于给她,视线落在对面坐着的秦墨身上,认真诚恳道,“秦医生,请你将内人的检查结果告诉我,谢谢。”
    秦墨笑起来,“原来李小姐真的没将结果告诉你啊,”又是一记意味深长的目光朝李涟漪送过去,“这可是你的不对了,李小姐,孩子毕竟是夫妻两人共同的责任。”这句话这么一说,惹得李涟漪唇色白了白,下意识地朝顾方泽看去,只见他亦是面容微变。虽不过是瞬间的事情,却仍是让她眼尖,恰好捕捉到了。
    好一个秦墨,一语双关。
    既像是在调侃她的隐瞒,又似在讥讽顾方泽的“草菅人命”。可偏偏是用语重心长的口气道出来的,医生的身份摆在那儿,令人寻不出破绽。
    顾方泽弯唇笑了下,道,“谢谢秦医生的关心,不过我认为,你可以将这份心思放到更为专业的问题上去。”口吻极为和气,再配上嘴角那抹招牌式的淡淡笑痕——  多么和谐多么顺眼啊,有气也生不起来不是?
    李涟漪也觉得奇怪,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情况下,她居然还有心情看两个同样精成鬼的人在那斗智斗勇,还挺有滋有味,真是诡异。
    “嗯,那是当然,既然顾先生这么急着了解,那我也不好存心隐瞒了,好歹你也是我们医院里的大股东。”很自然的回话,后头很狗尾的续了句,分明还带着层意思:要不是你是给医院投资的超级冤大头,老娘我才懒得搭理你。
    如若是平常,李涟漪说不定会搬个小凳子,端杯茶,翘起二郎腿,杵一边儿嗑瓜子乐呵呵的看热闹。可惜今天她实在是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全身的神经都因着秦墨的越发进入正题而绷紧。
    她明白,自那天顾方泽与她开诚布公,把一切摊开来讲时,她苦心隐瞒的秘密终有一天会被他知晓。
    ……有些真相,不知道才是幸福的,为什么聪明如他会不明白?
    秦墨思虑了片刻,在思考过程中,她正起了神色,沉吟着开口,“原先在马拉维时,由于没有必要的检查议器,所以凭借经验认定李小姐有宫外孕的可能…”看着面容如水般沉静的顾方泽,唯有下颚稍显紧绷的线条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显然,并非全然不在意。
    秦墨微笑了下,眼中一抹精光飞掠而过,继续说道,“但后来的检查报告证明我判断失误,李小姐的情况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复杂——哦,不,这种情况在临床医疗史上都是少见的。”
    桌上摆着一杯适才秦墨很尽地主之谊泡好的条,还在冒着热气,李涟漪将杯子端起来,开始一口一口慢慢喝条。条水还很烫,热气袅袅蒙蒙,将她的脸藏在了一片模糊之中。
    她似乎有点恍然。终于明白过来,那时勤快哦是故意要塞纸条给她,刻意让顾方泽看到的——既然她能看到检查报告,自然也能看到检查单上写的患者联系方式——为什么偏偏要采取这种容易出漏洞的法子,让她去联系她?
    她的目的是什么?
    李涟漪想,其实自个儿真像杜程程所说的那样,是挺笨挺傻的,别人在算计什么她一丁点儿也猜不透,甚至打心底还想感谢秦墨。
    如果要让她亲口将结果说出来,真的是件太过残忍的事情,于她,于顾方泽,皆是。
    “经检查结果显示,李小姐怀的是一对龙凤胎,但男婴部分肾脏功能已经完全衰竭…新陈代谢无法自行完成…其目前所汲取的养分完全是从与之脐带相连的女婴体内获取…”
    “顾先生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也就是说,即使孩子能顺利地生下来,男婴极大可能会是……死胎,女婴则由于长期被剥夺所需的生存养分,出现智力低下或患先天性疾病等情况的概率很高。”
    李涟漪很安静的听,间或喝口茶。捧着杯子的那只手连一丝颤抖都没有。早就知晓这个事实,当初震得耳鸣的雷声已经在耳边慢慢消散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滔天巨浪袭过后,满地一无所有却因此显得愈发绝然的决定。
    只是…
    杯子隐去了唇边一声暗叹。自己知道是一回事,从他人嘴里再听一遍,心仍是会痛的。是不是只要是她爱的人,都这样多灾多难,性命堪忧?
    真的,死了那么多回,她不在乎再死一次,唯一让她心痛如绞的是,她本来是会有两个孩子的,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可因为她年少犯下的错误,就这么生生夭折了一个。
    正恍惚着,另一只被一团温暖包住,一看,是顾方泽握住了她。握得很紧,肌肤相贴,紧得她甚至能感觉到某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