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竟然是这样滥情而懦弱的女人。
    她深深地羞愧。
    然而,她停在车前不动,车里的人也是很安静地等着。
    沧海站在她身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天地一片宁静,仿佛就在等她的一个决定。
    他不逼她,从来没有。
    烟络深深吐出一口气来,像是隔了千年的沧桑,终于伸手掀开了车帘。
    阳光耀眼。
    车厢内的那一道白影静谧幽凉如静夜孤月。
    他察觉帘外的热气袭来,于是静静地望着她的方向,微微地笑着。
    就如他以前那样地笑着。
    眉梢唇角的笑意如浮云浅淡,却柔和舒展。
    烟络湿了眼眶,翻上马车,蹭到他身边,也不说话,就上下打量他,然后盯着他的脸不放。
    他仿佛知道,最终在她执着的眼光里,微微红了脸颊。
    烟络笑了起来,扑进他柔软的怀里,于是,恍若隔世的淡雅甜香轻轻萦绕在鼻尖。
    同时,也发现他的身上多出了一股很淡的药草味。
    苏洵怔了怔,然后伸出右手轻轻地拢住她,拍了拍她的背。
    这个动作极像是母亲在安慰哭闹的孩子,十分温柔而纵容。
    烟络为之一滞,哽咽道:“你……为什么……”
    苏洵笑了笑,右手紧了紧她的身子,道:“苏洵为什么,你不明白么?”
    烟络点点头,想起他的眼睛,又出声道:“我明白。”
    苏洵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道:“不要想太多。烟络,你何时学会的想这样多?”
    烟络半倚在他怀里,伸手叩上他垂在身侧的左手,叹气道:“苏洵,你好些了么?”
    “嗯。”他轻声应道,虽看不见,却伸手准确地触及她蹙起的眉心,指尖温暖,传递着让人心绪沉静的神奇力量。
    烟络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又是禁不住地叹气。
    苏洵竟然轻轻笑出声来,道:“烟络,你在做什么?”
    她吻了他的指尖,不说话。
    手指传来的触感较以前更加灵敏。
    炎热的空气里,她的唇竟有微微的冰凉,从指尖绵绵不绝地传递而来,让他的心里一阵隐隐的抽痛。
    她在介意什么?
    相见的愉悦竟然也无法拂去她内心的凄凉?
    他也忍不住叹息起来。
    烟络一见他皱眉,便是心痛,急忙问道:“你不舒服?”
    苏洵勉强笑了笑,道:“没有。”
    “那……为什么?”烟络迟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
    苏洵一双黑得沉暗的眸子静静瞧着她,终于轻声说道:“烟络,你我之间有何事不能坦言?”
    烟络低眉看着他捉住衣角的右手,又瞧见垂于一侧略显瘦弱的左手,极其困难地调整了声调,答道:“没有。你想谈什么?”
    苏洵浅笑,“烟络,你不必这样顾及我。”
    “不必?”烟络忽然笑了起来,声音却微微颤抖,“苏洵,我很自私。”
    他伸手探着她的脸颊,拂去她眼角的泪水,柔声道:“你不会,我,也不在乎。”
    “我若是不回来呢?”烟络反手牵过他的手,轻轻问道。
    他却笑了笑,十分干脆地答道:“我会过得很好。”
    烟络扑在他怀里,环住他的腰际,脸颊贴着他的胸膛,那里呼吸绵长而平稳。她仰头看他,道:“真的?”
    “不假。”他轻轻地笑着,眼角是柔和的情意,“但,我希望你过得快乐。”
    这一句,其实很简单,很平淡。
    她却他的话语里哭出声来,乃至有些嚎啕大哭的苗头。
    她这一哭,苏洵慌了手脚,急忙道:“烟络,你做什么?”
    她不理他,一直哭,哭湿了他的衣襟。
    苏洵叹气道:“你别这样,我教你很为难么?”
    她窝在他怀里,使劲摇头,抽泣渐渐平息了一点。
    苏洵苦笑,“烟络,抬起头来,好好说话。”
    她自己用手背擦掉眼泪,道:“我没有想过会离开你……”
    “我知道。”他轻轻在笑。
    “你知道?”烟络道,“那你为何还要说那样的话?”
    苏洵递给她一方手帕,温柔地说道:“我只是不愿你日后有所遗憾。”
    她答道:“遗憾?”
    “未曾做想做之事,未曾经历欲经历之事的遗憾。”他淡淡说,声音很轻,“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苏洵其实也很自私,我想要的,是一个完整的你,除了我,再也容不下任何一人的你?”
    烟络怔了怔,叹道:“我对睿王爷之事确实不能释怀,你也是知道的,可是你从未过问半句。苏洵,你知道吗,我会爱你,是为什么?”
    他笑答:“愿闻其详。”
    烟络微微一笑,道:“爱与自由,这是你给的,别人给不起的,却正是我想要的。苏洵,我们回翠寒谷吧,或者,你喜欢去哪里?”
    苏洵任她腻在怀中,道:“你不去看看结局么?”
    “什么结局?”烟络不解。
    他笑得很柔和,毫无芥蒂,缓缓答道:“睿王爷与太子的结局。”
    烟络一凛,问道:“太子?又是怎么回事?”
    苏洵道:“你不知道么?睿王爷被指通敌叛国,太子欲于宣武门拿下一干人等,再以拘捕除之。”
    话音落去,烟络脸色刹白。
    车厢里一片安静。
    烈日下远处的虫鸣听起来愈发清晰。
    沉默了一会,烟络笑着捏起他的左腿来,不慌不忙地问道:“会不会痛?”
    仿佛知道她在干什么,苏洵微微有些窘,道:“烟络……”然后觉得伸手去阻拦她也是不舍,不阻拦又禁不住脸越来越红。
    烟络笑道:“痛不痛?”一面说,手上的动作却未见丝毫减慢。
    苏洵沉声道:“烟络,你先回答我。”
    “我不去。”她答得很干脆,手里仍旧忙着,“师父有没有说,你的腿日后可以恢复一些?”
    苏洵不为所动地答道:“你当真不去?”
    “不去。”烟络笑道,“既然决定了,为何还要去搀合那个烂摊子?你的腿应该不会一直这样糟糕。师父一月前做的手术么?”
    “烟络,”他任由她的手上下游移,腿上明明毫无知觉,此时却竟然有一丝撩人的酥麻,他稳住心神继续道,“我想去。”
    “你?”这下她终于停了下来。
    他看不见她的眼睛,脑海里却清楚地映出她此时的模样。他笑了笑,点头。
    腿上的刺激又重新开始,他知道她已经惊讶过去,听见她微微含笑的声音在问:“你干嘛要去?”
    他叹了口气,道:“还记得我曾提过的梁将军么?”
    “粱忠嗣?”烟络有些明白了。
    他笑着颔首,“太子是打定主意要斩草除根的人,势必借此铲除苏某昔日既往同僚,我不能袖手旁观。”
    烟络侧头看他,道:“你去又能做什么?”
    他听出她口气里的怀疑,浅笑怡然,“如此遽变,京城岂不大乱,总要有人稳定大局,况且有件东西沧海尚未取得,我们必须在宣武门外候他,然后将此物亲自交托于陈澍。”
    “全交给陈澍去办不行么?他是京兆尹。”他又不是没有心腹手下,如今这个样子怎么能去冒这个险?
    苏洵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陈澍毕竟不是我。”
    烟络抚额长叹,“我知道你很拽,可是,苏洵,你自己说,你这个样子自保尚且困难,何必去趟那一趟浑水?”
    他望着她,瞳色幽黑,淡淡的光芒缓缓流转。
    烟络叹气再叹气,只有妥协。
    好吧。
    她有她自己过不去的外境,苏洵又何尝不是也有他解不开的死结?
    她就再陪他这最后一回。
    马车徐徐前进,似乎并不是很着急。
    烟络坐在苏洵身边,玩着他左手的手指,闲闲地问道:“我们要进宫么?”
    身边的男子白袍如雪,虽是布衣,仍难掩其清冷高远。他任由她玩着他麻木的手,答道:“不必。应在宣武门就会结束。”
    “真的?”烟络眼睛一闪,声音愉悦起来。
    他含笑轻轻“嗯”了一声,又道:“太子自以为万无一失,却不曾真正算清睿王爷工于心计,会是何等人物。不知己,不知彼,怎会登极?更有甚者,性命堪忧。”
    烟络好奇地问道:“我在军中都未曾听到什么动静,你如何知道?”
    苏洵宠溺地揽过她的腰际,她就十分自觉地挂在他的右手边。苏洵笑道:“太子以为可以借鉴前人反间之计除去心头大患。计谋很好,不过,败在不密。”
    “不密?”
    苏洵笑答:“你那日与顾方之讲过,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己不密,则成害。自八亲王一事后,睿王爷总有办法洞悉太子动向,即使……”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原来,他早就做好了打算。烟络只有感叹,然后问道:“那你们打算如何做?”
    “将计就计罢。”苏洵微微往后一仰,身形放松下来。
    烟络不轻不重地拿捏着他左侧的穴位,问道:“可是,方才只有睿王爷、秦缜、杜瑾和梁将军几个人随太子过去。”
    苏洵轻轻笑出声来,道:“你来了我这,所以不知道大军里悄无声息地撤走了一百死士,况且,你还没发觉澹台先生也不在么?”
    “我师父?”烟络大惊,“他要做什么!?”
    苏洵只是笑,不做声。
    烟络瘪了瘪嘴,道:“原来你们都瞒着我!”
    苏洵道:“澹台先生只怕也有苦衷。”
    他们赶到的时候,似乎已经错过了最精彩的一幕。
    马车远远停着。
    烟络掀开车帘,只看见一地斑驳的血色,在艳阳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空气里有淡淡的腥味。
    赤炼烦躁地轻轻撩动前蹄。
    马上的男子一身玄色战甲,沉暗无比。
    她知道他难过。
    却还是放下了帘子。
    苏洵在身边静静地坐着,并不出声。
    她折回来,守在他手边,持起他的左手,继续拿捏。
    苏洵轻声问道:“都结束了么?”
    “唔。”她答得有些含糊,后来还是清了清喉咙,认真回答,“像是已经结束了。”
    “陈澍来了么?”他声音听来有些凉意。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在车外响起,“下官见过苏大人。”
    “不必多礼。”苏洵竟然微微笑了,道,“在下一介布衣,陈大人请。”
    烟络上前掀开帘子,看清车下候着的人,笑道:“苏洵不便下车来,大人请进。”
    陈澍低眉谢过,随她上了车。
    车厢内,有淡淡的日光。
    也比外面多了一丝清凉、宁静与舒畅。
    陈澍看着苏洵,脸色忽然刹白,却也不多问,只道:“禀大人,太子勾结突厥、诬陷睿王爷,方才于混乱之中,已不幸……”
    苏洵在他的犹豫中淡淡说道:“第一,宫城内需即刻戒严。知会下去,三司欲清除突厥奸细,关闭坊间大门,三日内不得解禁。第二,转告刑部尚书宗豫、大理寺卿韩迕以及台院侍御史林濮携此物即刻进宫面圣。剩下之事……”他忽然叹了口气,唇边起了游丝般的笑意,低声道,“剩下之事,全在睿王爷自己了。”
    烟络轻轻捏了捏他的手。
    他转过头来,笑了,然后见沧海的声音在车帘外响起,“陈大人。”
    陈澍过去,见了他手里托着的一卷纸札。
    烟络不解地问身边的男子,“那是什么?”
    苏洵浅浅一笑,答道:“太子与都顿可汗麾下突伦叶护的数封往来书信,以及,四月前,尚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