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的弧度上扬,仿佛是笑了:“为什么不论问哪个女人这个问题,她都会这样答?”
    她听出其中的意味,他这样的男人,一定女朋友多得似恒河星数,与她约会,大约是一时兴起,亦或者,是看腻了万紫千红,于是换换花样。
    他们去吃意大利菜,他举止优雅无可挑剔,教她选酒,鲜花与烛光中与她喁喁细语,向她讲述世界几个顶级酒庄的好年份,这男人,简直是极品。
    回到寝室仍仿佛薄醺,关夏正在玩游戏,瞥了她一眼:“醉生梦死回来了?可别忘了叫有钱人替你安排安排正事,实习一完,可要正式找工作呢。”
    舒熙园脸颊仍是滚烫,或许是因为那支红酒的原因,亦或是夜晚闷热,她伸了个懒腰:“你怎么知道他有钱?”
    “大小姐,我在大门外看着你上了那部世爵,你也不打听打听,那车得多少钱才能买到。”关夏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好好把握有钱人,有点脑子好不好,亏你还成天嚷嚷要钓金龟。”
    第二次他再约她,她一时好奇就真的问:“你这车多少钱?”
    他瞥了她一眼,说:“这车不适合女人开,你要是想要车,我送部mini给你,你喜欢哪个颜色?”
    舒熙园一时呆住,过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他说了什么话,心底仿佛有轻微的焦灼,是痛,还是什么别的。
    他说:“请别拒绝我,我本来也想走正常一点的路线,比如先送个十天半月的鲜花,然后约你吃饭打球听音乐会,最后慢慢再谈这个,但我现在觉得,直接一点无妨,我现在厌倦了那些东西——如果你愿意,公司在城西有个新楼盘刚开盘,你可以挑一套房子。”
    她心里乱成一片麻,那种焦灼的感觉更加强烈,仿佛是什么东西燃烧着,把一切都摧枯拉朽的焚烧起来,她问:“为什么?”
    他嘴角微抿,唇线清晰分明:“不为什么,我只是想拥有你。”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一丝不耐,又仿佛是倦怠,明明不是情话,但一字一句吐出,还是灼痛她的心,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有点遥远,只是固执的问:“为什么?”
    他没有再说话,突然倾过身,吻她。
    他的唇微凉,带着清爽的气息,他技巧简直无可挑剔,并非她的初吻,但舒熙园突然明白为什么言情小说要用电流来形容,是酥而麻的微痒,仿佛真有电流窜过,令人无力而沉溺。
    从那次以后,他再也没有这样吻过她。
    即使在最最亲密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吻过她。
    她与他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他很忙,公事忙是一方面,而且亦不止她一个女友,他亦不甚瞒她。偶尔当着她面接到电话,只不过嗯嗯两声,一样的带着轻微的倦怠与不耐,他根本懒得敷衍,包括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根本不接她的电话,消失十天半月不出现亦再正常不过。
    关夏说得好,没钱的男人花心叫下流,有钱的男人花心叫风流,他只是风流而己。
    但他待她有他的好处,她并没有向他提过,毕业时却顺利签约,去电视台主持一个颇受重视的栏目。她渐渐知道他是谁,亦彻底明白了不可能。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他是无可挑剔的情人,慷慨大方,什么都肯给予,除了他的心。
    舒熙园一直迷惑,他有心么?这个男人?
    他连亲吻她都不肯,从来不留下来过夜,结束后立刻进浴室冲洗,然后离开——他从内心深处是抗拒甚至摒弃这种关系——当然也有例外,有天他半夜寻上公寓来,喝得醉熏熏,几乎吓倒她。因为他动作粗暴,野蛮得活像变了一个人,衣物在他指下碎裂,他那样用力,几乎是想将她也撕裂成碎片。她觉得痛,指甲不由划伤他。
    “小舒……”他滚烫的脸颊贴着她,唤她的名字,声音却温存似水:“小舒……”
    他最爱这样叫她,在最亲密的时刻,在最失控的刹那:“小舒!”他终于再次亲吻她,隔了这么久,她有点恍惚,这个吻太热烈太深沉,而他长长的睫毛覆下来,仿佛带着痛楚,只是那样用尽全力一般的吻她。
    翌日早晨他还没有醒来,他的手机掉在地毯上,她拾起来,本想搁到床头柜上,却神使鬼差的带进洗手间。调出最后一个拨出号码,一串数字,不知道代表什么意义,只显示这手机号并没有存在他的电话簿上。
    她口干舌燥,仿佛脱了水的叶子,只余下脉络,再没有绿意。
    晚间时分终于用一个公用电话拨过去,响了很久之后终于有人接听,是年轻女人的声音,很遥远但清晰:“喂。”
    她说:“对不起,我打错了。”
    她辗转托了移动的熟人,查到机主的名字,简简单单三个字:杜晓苏。
    杜晓苏。
    仿佛是一种顿悟,晓苏,小舒。
    原来是她。
    《海上繁花》番外——地上的一片叶子
    雷宇峥在家住了两天,等到了周日晚上,他打电话让秘书订机票,邵凯旋却突然对他说:“多订一张。”告诉他说:“你陈伯伯的女儿回来了,就是宜珈那丫头,明天也要去上海。陈宜珈在国外十几年,人生地不熟的,到了上海你陪她多走走。”
    他怔了一下,韦泺弦躲在邵凯旋身边就冲他扮鬼脸,笑得无比灿烂,他只得陪笑:“妈,我还有工作呢……”
    “那就工作结束后请人家去吃顿饭什么的,带人家转转,好好玩玩。”邵凯旋问:“你就忙得这点功夫都抽不出来?”
    雷宇峥怕她动气,连忙说:“行,行。”
    他已经有六七年没见过陈宜珈,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很多年前的圣诞节,她回国度假。那时她不过十五六岁,只记得她把头发染得通红,活像个小太妹,他一想起来就觉得头痛。结果在机场等了半晌,没等到记忆中的小太妹,他想,该不会是迟到了吧。这种大小姐最没有时间概念,自己又不能不等,好在机票还可以改签。
    他正打算去改签,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雷宇峥!”
    很清脆的声音,回头一看几乎认不出来了,毕竟这么多年不见,虽然陈宜珈轮廓没大变,但眉眼都长得舒展开来,短发大眼,又穿仔裤t恤,几乎俏皮得像个小男生。只是笑起来明眸皓齿,明显有一种女孩子的甜净,陈宜珈倒落落大方:“安检是在那边吧?”
    两人都没什么行李,安检倒是很快,陈宜珈十分兴奋,又爱说话,一路上都只听她叽叽咕咕,从国航的空姐漂不漂亮一直夸到还是北京的蟹壳黄烧饼好吃。她嗓音清脆婉转,像古人形容的,大珠小珠落玉盘,可是大珠小珠没完没了的落了一路,雷宇峥就觉得隐隐头痛了。
    出了机场有司机来接,他正烦恼如何安置这位大小姐,陈宜珈倒是毫不矫情:“送我去首席公馆吧,我在那边订了房间。我同学还等我一起逛街呢,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了。”
    他不由得松了口气:“那我明天晚上替你接风吧。”
    她很干脆的答应:“行!但我不吃西餐!”
    他把这句话告诉了秘书,单婉婷很是尽职尽责,专门在一间新开的本帮菜餐厅替他们订了位置。结果一进去,他就看到了上官博尧。陈宜珈也看到了:“那不是上官?咦,他带女朋友来吃饭?还带两个?真厉害啊!”
    上官博尧大约是说了什么笑话,逗得他对面的一个女孩子笑起来,另一个则在低头喝茶。陈宜珈走过去在他肩头一拍:“上官!”
    上官博尧回头一见是她,又惊又喜:“是你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半个月了,成天在家彩衣娱亲,我妈终于肯放我出来玩玩。”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不过给我指派了个监护人。”
    “监护人?”
    陈宜珈一努嘴,上官转脸一看到雷宇峥,不由得哈哈大笑:“雷二,你如今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雷宇峥笑了一声,并没说话。倒是陈宜珈很好奇上官的女伴:“这是……”
    “我朋友,杜晓苏、邹思琦。”上官转过脸又对杜晓苏和邹思琦介绍:“陈宜珈,我学妹。”
    陈宜珈笑容可爱,跟她们打了招呼,又对雷宇峥说:“要不我们就跟上官他们一块儿吃吧。”
    上官十分高兴:“来来,一起吃多热闹。吃完了咱们打麻将,谁输了谁请宵夜。”
    陈宜珈大喜:“好!我自从跟室友学会了打麻将,就没痛快打过一回,好容易搬家遇到位邻居太太也会打,可惜却是个日本人,只会打日本麻将。这倒也罢了,三缺一,哎哟郁闷死我了。”一边就招呼服务生:“拿菜单来,赶紧的点菜,吃完了咱们好打牌。”
    雷宇峥这时才说:“打什么麻将。”
    陈宜珈大眼睛一转:“那唱歌也行啊,我是麦霸,就怕你们抢不过我。”
    结果一帮人吃完了去唱k,上官是夜店的常客,于是由他挑了地方。一进店中真是风光八面,咨客全都认识他,一路走一路还有无数副理跟他打招呼:“您来啦?”所以一进包厢,陈宜珈就说:“上官,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你江湖地位这么显赫?”
    上官一脸的郁闷:“别提了,我也不知道。”
    “你一看就是少爷模样嘛!”陈宜珈笑容可掬:“用你们广东话怎么说来着?”努力学着粤语发音:“官仔骨骨。”
    上官正好端起杯子,差点没被冰水呛死:“你还知道这个词啊?”
    “我的室友是香港人,跟她学的。”陈宜珈开玩笑:“大家今天不要点粤语歌啊,有岭南世家的细少爷在此,唱不好会被他笑的。”
    杜晓苏有点意外,跟上官认识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他是广东人,因为日常他都是一口地道的京片子。上官大约也看出了她的疑惑,因为音乐声有些吵,所以侧过身去对她解释:“我妈妈是北京人。”偏偏陈宜珈看到了:“喂!不许说悄悄话啊!”冲上官眨了眨眼睛。上官在她头上敲了一记,说:“就你眼尖嘴快。”陈宜珈揉着被敲疼的地方,凑到雷宇峥耳边小声嘀咕:“我看杜小姐一定是上官的女朋友,他这么照顾她。”
    雷宇峥没有说话,上官已经叫起来:“喂喂!不准说悄悄话啊!”
    陈宜珈冲他扮个鬼脸:“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雷宇峥将话筒递到她手中,说:“唱歌吧。”陈宜珈果然是麦霸,拉着邹思琦一起,话筒在两个女人手里转来转去,把两个男人撂在一旁。上官是个坐不住的人,就拉着雷宇峥出去透气。从走廓出去就是很大的空中花园,有露天的泳池和躺椅,靠近栏杆的一侧有藤椅,正对着繁华的夜色。喧嚣市声被隔在了咫尺之外,倒显得闹中取静。两个人靠在栏杆上抽着烟聊了会儿,上官忽然想来:“对了,我有个朋友想买你们公司一个什么楼盘的房子,给个优惠价吧。”
    雷宇峥随口说:“叫他拿你的名片去找我秘书吧。”
    “行。”上官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谢了啊。”
    雷宇峥第二天就把这事忘在了脑后,他公事既多,幸好陈宜珈活泼好动,在上海朋友又多,他不过抽空陪她吃饭购物,或者偶尔负责接送,还算是好应付。等到周末,他在办公室加班,单婉婷忽然想起来问他:“对了雷先生,上官先生的朋友拿了张名片来,指名要买一品名城的房子。就是原来杜小姐名下那套,因为您专门交待过,这套房子由您亲自处理,所以我只把他的联络方式留下来,没有立刻回应他。”
    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老板的脸色,其实看不出来什么来,雷宇峥平常永远是山崩于前不色变的样子,天大的事情也顶多只皱皱眉,而今天他连眉头都没有皱,语气也很平静:“我知道了。”
    晚上回家后他考虑了片刻,才给上官打电话,手机响了好久没人接,正打算挂掉了,终于有人接了,却是个女人:“您好。”
    他没有说话。
    “喂!”她又问了一遍:“请问是哪位?”等了几秒钟没有回应,于是她的声音似乎离远了些:“上官,没人说话,要不你来接吧。”
    他把电话挂断了。
    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听出她的声音,有两秒钟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坐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手机却忽然震动起来,嗡嗡的蜂鸣,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
    他坐在那里不动,电话在手心里震个不停,像是一颗心,一直震,一直震,震到他手心发麻,最后终于接了。
    “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