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名士大儒云集,各地学子游学,多以颍川为首选之地。因为陈珪写的是陈登来颍川求学,荀淑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而信上说让荀彧指点,在他看来也正常。荀彧早在年少之时,已经成名。陈登来颍川找荀彧比试,并不是不能理解的事。
掩去眼中的情绪,荀彧轻轻地摇了摇头。
荀淑却误会了,以为荀彧不想做无谓的比试。若是人人到颍川都要求与他一较高下,也的确不太妥当。
“若是事务繁忙,不防让友若接待。”
“不,汉瑜先生(陈珪)既然信上指明让孙儿指点,孙儿岂能规避。且徐州陈氏也算是阿贺的亲族,这面子不能不给。”说话间,荀彧已然做出决定,“且汉瑜先生学识渊博,其子必是不凡。”信上的内容不知情的人看了,不会起疑,但他却因为先前查到过陈登的事,知道陈登对唐贺不是姐弟之情,所以他知道陈登的来意,并非求学那么简单。而信上所说的比试,想来另有深意,不然,陈珪不会特意写信来说。不管具体是什么情况,他都不打算让陈登见到唐贺,同时,打定主意要在这比试上,给陈登一个沉重的打击,让他彻底死心。唐贺只能是荀家的媳妇,与徐州陈氏只是表亲,也只会是表亲。在这点上,荀彧和远在徐州的陈珪老头达成共识。
望着孙子离去的身影,荀淑眯了眯眼。那封信也有着唐贺身后不只有唐衡那个假父,还有徐州陈氏撑腰的意思。即便将来唐衡失势了,陈珪也依然承认唐贺是他外甥女,让自己儿子亲来颍川,暗含警戒之意,是想让他们不要小瞧了唐贺,错待了她。
老人家想了片刻,不由失笑。这封信的深意,文若应该已然知晓。这事还是交给年轻人自己解决吧。嗯,这个时候,该去叫儿子来陪他老人家下棋了,顺便叫上孙媳妇在一旁伺候茶水。想到儿子荀爽与孙媳妇唐贺维持着表象,言语间不着痕迹地针锋相对的场景,荀淑很期待,今天这两人又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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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瞅着戏志才不理他,却和陈群一起絮絮叨叨地讲什么君子之道,郭嘉少年郁闷不已。他最不耐烦听人讲礼义之道,太虚假了!看文若一言一行都规范成样本的模样,就觉得活得太累。陈群也不遑多让,比起荀彧来,言行举止更为刻板,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让郭嘉听到他说话就头疼。
“志才,我先走了。”郭嘉站在两人身后,眼神哀怨。
戏志才背对着他,头也不抬,随口应了一声好,陈群也仅是对郭嘉点了点头,就继续讨论他们的。
郭嘉向门口走了两步,又转过头看了眼两人,深吸了口气:“志才,我先回去了。”
“嗯。”戏志才仍旧连个眼神也没分给郭嘉。
握紧拳头,郭嘉狠狠地瞪了眼陈群的后脑勺,迈步离开颍川书院。
郭嘉少年站在大街上,望着来往的人流,直叹气。其实,也不是非要和戏志才一起玩。郭图、辛评、辛毗也可以。只是相较之下,郭嘉还是觉得和戏志才比较合得来。不是他郭嘉看不起别人,而是颍川书院之中,真正能跟上他思路的,也就荀彧、荀攸和戏志才。现在荀彧叔侄俩都不在,戏志才又和陈群搅在一起讨论什么儒家、君子正道……其他人他又不想理会。
“唉,总不成再回书院去找志才吧。”再次无奈地叹气,郭嘉抬手抓抓后脑,慢悠悠地走在大街上。
少有人单独逛街,独行的路人大多行色匆匆,就只有他一个人晃晃悠悠地走,无聊得要死。明明身在闹市中,却没来由地感到冷清,令他生出几分孤独感来。郭嘉脚步一滞,细长的眉眼不悦地眯起。因为幼年父母双亡的缘故,偌大的家中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的感觉,使得他变得极度讨厌冷清,偏爱热闹纷乱的场面。眼下这种冷清的感觉,更加强烈。
都是陈群的错!书院里有那么多人可以跟他讨论,干嘛非要和我抢人!郭嘉烦躁地把一切错处归咎到陈群身上去。
“……奉孝?”前方传来一个不确定的声音。
郭嘉眯着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陈登少年2
“这么说,你是来找姐姐的啊。”郭嘉抬手拍拍陈登,笑眯眯地说道,“那我们去找文若吧。”
“……不用了。”陈登暂时没想好见唐贺,更不用提荀彧了,当下支支吾吾地拉住了郭嘉,“我……我不去荀家,你帮我找客栈吧。”
“没事的,我也在荀家做客。”郭嘉误以为陈登怕麻烦荀彧,不敢住到荀家,“我和文若说,让他安排咱们住隔壁房间,也好有个伴。”
“……”
郭嘉不由分说,拉着陈登就走。
“真的不用了,奉孝!”陈登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一步,抱住自己的马。
郭嘉眉头一皱,偏着头看了他好一会儿,语气有些冷淡地问道:“为什么?”陈登过于激动的动作,让郭嘉产生了误会,以为陈登是瞧不起他寒门出身,不愿与他相交。
而事实上,陈登少年心底已经把郭嘉当成朋友了。只不过,要他说出自己来颍川的真正理由,他还是难以开口,总不能说,我是来找荀彧比试的,还想把表姐接回陈家去吧?而且陈登少年认为朋友是不能欺骗的。所以当他看到郭嘉眼中的光彩逐渐黯淡下去,脸色也冷淡得一如刚认识的时候,疏远得像是路人的表情时,说不出口又不想骗人的陈登少年纠结了。
“……那个……我……我来颍川,不止是找姐姐,还有……”少年净白的脸霎时染上红霞。
“还有什么?”郭嘉眉头紧皱,纳闷地看着脸色绯红的陈登。这一看,郭嘉突然发现了问题。“你家书童呢?你一个大少爷出门,不会没有跟着随从吧。”他还记得上次陈登来颍川,书童、随从跟了三四个,乍一看就是个纨绔子弟的排场。后来到陈登下榻的客栈时看到的一众仆从,也证实了他的猜测,陈登出身世家。可是,今天陈登只有一个人,还是自己牵着马?谁家的下人敢看着主人牵马遛街,自己在边上闲的?
陈登松了口气,这个问题可以回答,也正好拿来当做不想去荀家住宿的理由。他左右瞧了瞧,上前两步,悄声道:“呐,你千万别带我去荀家啊!其实,我是偷跑出来的。”
听了陈登的解释,郭嘉的神色缓和下来:“原来你是偷跑出来玩的啊!那样确实不能去找文若了。文若他肯定会把你送回徐州的。”
虽然这样说不算骗人,但终归是有所隐瞒了,陈登有些愧疚地看了眼郭嘉,抬手挠挠后脑,心虚地转移话题:“你带我找间客栈吧。”
“不去荀家也不一定要住客栈的。”郭嘉恢复了笑脸,“在颍川有个地方住宿是不要钱的。”
陈登犹豫地看着他,在他脑子里“住宿不要钱=很简陋的房子”。
郭嘉明白他的意思,就是他自己也不愿意住脏兮兮的破烂房子。
“你放心,虽然比不上荀家的客房,但与客栈相比却是好得多。”
“什么地方?”偷跑出门的陈登显然没有带太多的钱,这时候能省下点钱,总是好的。
郭嘉背着手,笑嘻嘻地说道:“颍川书院。书院里有来自各地的学子,你混在里边,也不容易被人发现。我在书院也有个房间,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和我住一起。”
“嗯,这倒是个不错的去处。”陈登点点头,“只是你刚才不是说,你近来在荀家做客的吗?”
郭嘉眼珠子转了转,不好告诉陈登,因为荀彧荀攸最近没空,荀家没有人可以和他一起玩,并且在荀家长辈面前,他还要装作乖巧懂事、积极上进的好孩子,实在别扭得很,所以他每隔几日都要在书院住上几天。既能放松一下,又能让那些长辈觉得自己勤奋好学。
不过,自己难得好意,要把房间分一半给陈登住,陈登却一脸怀疑之色,让郭嘉有些不高兴:“在荀家做客,又不要天天住荀家。你要不要去?不去就算了。”
“自然是要去的。”陈登急忙说道。
郭嘉晃了晃脑袋,高兴地拍拍陈登的马:“走吧。”这样一来,就算志才被陈群他们拖走,他也有人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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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带陈登住到书院,一半是私心,一半也确是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方便陈登隐藏,不被人找到。只是他低估了他自己的影响力。虽然书院里很多人因为郭嘉无视礼教的行止不太喜欢他,但也有如郭图、辛评兄弟那样觉得郭嘉很有才华,真心与他结交的人。
往常郭嘉最常和戏志才一块进出,这两天突然换个与郭嘉一般年纪的少年,一众友人们都很好奇。这个一看就是个世家子弟,一身傲气、眼高于顶的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郭嘉另眼相待,还大方地分了半间房给他。
“我也不知道。”面对郭图等人的疑问,戏志才摇了摇头。他之前没见过陈登,也不知道郭嘉是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的人。不过,除去光鲜的外表,光从那少年的行止看,与郭嘉不拘形迹的性子倒是有八分相似。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戏志才是绝对不会用臭味相投来比喻那两个少年的。需知道他自己与郭嘉也十分要好,不止是惺惺相惜,更是因为相互之间的习性对了各自的脾气。
郭图摸摸下巴上的一小撮胡子,与辛评对视一眼:“仲治认为如何?”
辛评笑了笑,眼神瞟向不远处正在向先生请教的陈群:“陈氏乃颍川大族,认识的人也多。听说,那少年姓陈,也许长文认识。”
戏志才闻言,暗暗摇头。想知道那少年是什么人,直接找郭嘉就好了,拐弯找陈群询问,不是平白惹郭嘉不快吗?无奈地叹了口气,戏志才不打算掺和进去:“我先走了。”能让郭嘉特殊对待的人不多,但无一例外不是凡品。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作者:咳,志才兄,郭图他们是好奇,不是担心啊!)。
“志才,你不想知道那个少年是谁吗?”辛毗不解地问道。
“已和公达有约。”戏志才挥了挥手,拿上这两日与陈群讨论后,总结下来的文稿,去找荀攸。郭嘉是不会和他讨论礼记的。
剩下的几人则留下来等陈群。和戏志才关注的焦点不同。其实,这些人是想要结交那个少年,但却因为看到他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望而却步。哪怕那少年看起来和郭嘉很要好的样子,他们也不敢贸然上前。毕竟,他们最开始接触郭嘉时,也碰了不少钉子。难保那个少年不是郭嘉这样的性格,而且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个世家子弟,这又与郭嘉不同。得罪郭嘉最多被他整治一番,但世家子弟身后的深厚背景却不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这世上并不是到处都有像荀彧那样谦和有礼的世家子弟。因此,在未知深浅之前,他们只能迂回着让陈群先去探一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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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都不见奉孝。今日你来,也不见他跟着。他回阳瞿了吗?”
与戏志才聊得尽兴,荀攸突然想起来,好几天没看到郭嘉了。这才发现,这两日轻松不少。
戏志才摇头道:“他在书院呢。”顿了顿,又道,“奉孝也是小孩子心性,刚认识了一个朋友,两人住一起,同进同出的。这两日尽带着那少年在颍川各处游玩。”意思是,郭嘉不是去书院苦读的。
荀攸闻言,有些好奇。以郭嘉交友的准则,那少年应该颇有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