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牵连的感觉。飞天觉得腻烦,可是又不想擡起来拨开。竟然连这样的事情,都懒得出一点力气。
    好象越来越向一个他不知道的深渊里滑下去了。
    这个院子极安静,平舟不让下人随便进来,也不让人离得他太近。飞天知道这是爲了避人耳目,他到底不是帝都的人。
    而且,从辉月那里狼狈的逃开也不是一件值得放在嘴上说的事情。
    平舟每天都会爲他渡气,那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刻。
    帝都四季分明,夏季燠热。他失去力量不能下水,分外受不了热,平舟输过来的灵气总是淡淡的清凉,漫过全身象是秋风,也象清泉。
    总会在全然的放松中睡去。
    无梦无忧,一觉直到天亮。
    从日出到日落,然後再到日出。
    “吃点清淡的。”平舟亲自端著饭菜放在他面前:“都是凉菜。昨天不是说热菜吃不下麽,今天让他们多放了些醋在里面,酸酸的应该比较开胃。你尝尝看。”
    他挟了菜放在飞天面前的碟子里,并没有直接的喂到嘴边来。
    这是他的尊重了。
    飞天嗯了一声,闻著那菜也是一股淡淡的清香气,里面有醋酸的味道,的确让人觉得胸口爽快。
    “合口的话,多吃点。”平舟每样菜动了一箸,就放下了筷子:“昨天前天都没怎麽吃东西,喝的水都不多。你照镜子看看,腮上的肉都没有了。”
    飞天举手摸摸自己的脸,是有些瘦凹了。他微微笑笑:“夏天总要瘦一些的。”
    平舟没有说话,给他盛了一碗汤。
    笋丝在汤中似浮似沈。飞天看著汤碗没有喝,平舟问道:“味道不好?”
    “不是。”
    也没有想什麽,只是看到清汤,有点出神。
    脑子里空白的,真的什麽也没有想。
    近来时常会这样。
    飞天想,也许他已经老了。
    早生华发的思念,千疮百孔的身体。
    还有,已经灰飞烟灭的爱情。
    “今天过得好吗?”
    “好。”其实没有什麽不好。
    只是热得受不了。
    喝下去的水象是不能被身体吸收消化,而是直接化做了汗水从皮肤涌出去。
    飞天觉得自己象是一个满是孔的羊皮水袋,在阳光下无力的萎缩。
    “再喝点汤好不好?”
    对这样温柔的语气,没办法说不。
    飞天总是不会坚定的说不。
    从以前他就是如此。
    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过。
    从很久以前就觉得这种性格不好,但是没有办法改变。
    对著那些人,对自己好的人,总是不能拒绝。
    汤色是碧绿的,但是并没有看到绿色的菜叶在汤里。因爲前天吃到青菜呕吐,所以今天汤里的东西都挑出去了,只有比较爽脆的不会让他排斥的笋丝还留在汤里。
    平舟真的很用心。
    “是不是很热?再等两天,我把手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陪你一起回隐龙,慕原说回到那里你会安全得多,也不会象在这里一样的难过。”平舟伸手过来替他擦额上沁出的细汗:“瘦了一圈……对不起,再忍几天好吗?”
    明明不是他的责任,一直被他照料,可是他却用亏欠的,抱歉的心情说这样话。
    他从来不会对他有过激的动作,也没有华丽的话语。
    很平淡的,似乎生活本来就是如此。
    “温水已经备好了,你一个人可以麽?”
    “没关系。”
    站在水里都觉得两腿发软。
    捏一把腿上的肉,有些虚浮。
    皮肤和下面的部份之间有稀浮的感觉,没有一点儿力气。
    是瘦了。
    这样的身体,恐怕连剑都举不起来了。
    站在水里呆呆的出神,平舟在外面轻声问:“不舒服麽?”
    回过神来,应一声:“没有,这就好了。”
    把袍子披一披,裹著出来。平舟松口气,笑了笑:“怕你没有力气,还担心著呢。天还早,现在睡麽?要不,下盘棋?”
    风吹在有些潮湿的皮肤上,一天的闷热总算是褪消,飞天的心情说不上好,但也不坏。
    “也好。”
    对坐著,棋秤摆在两人中间。
    晶莹的棋子触指生凉,飞天抓了几粒在手里,慢慢的摩挲。
    那样冰凉的,坚硬的,不容易熨热的棋子。
    又有些出神。
    “怎麽?要认输了?”
    勉强笑了一下:“哪能这麽便宜了你。”看了一眼形势,落了一子。
    一直都在揣著明白装著糊涂。
    知道其实不是朋友了。
    但总下意识骗自己还是和从前一样。
    平舟显然也是明白这一点,言行举止都不曾越界。
    “棋力大有长进了。”平舟声音很轻快:“在隐龙的时候一定和高手时常切磋是不是?”
    “也没有怎麽用心下,”飞天拈著一颗子慢慢敲棋秤的边儿:“偶尔玩玩儿的。”
    “要不要吃点心?磨碎的松子,还有桂花,没有放糖粉。”
    薄薄的象云片糕样的点心,有著松子和桂花的香气。
    很奇怪的搭配,但是不说起来不觉得,闻到这个香气,真的觉得非常诱人。
    “平舟。”飞天声音很轻。
    “嗯?不舒服?”
    “不,不是。”
    “累了麽?”
    “也不……对不起。”
    “怎麽了?爲什麽突然说这个?”
    飞天低著头不看对面的人:“你知道的,你对我……和我对你,心情并不一样。我总觉得,我在利用你。利用你的温柔和好处……”
    平舟伸手过来摸摸他的头发:“傻瓜,说什麽傻话。”
    “不是的。一开始的时候,有些怨恨你。也知道你一定会包容一切,所以肆无忌惮的什麽过份的话都说过,猜忌他,排斥他,明明占著他的上风还要有风驶尽帆。
    飞天想起前些天的自己,那样暴燥的脾气。平舟一直一直耐心的说话,陪小心,一直笑得很温柔。
    其实是吃定了他的好脾气。
    人总是这样的恶劣。
    对著行云或是辉月,他决不会这样放肆。因爲对方不好惹。
    没有得到原谅的把握,是不会这样放肆的。
    象是一个知道自己得宠的孩子,会对著包容照顾他的人分外顽劣。
    “对不起,平舟。”
    “别说傻话。”平舟轻轻抱住他:“能照顾你,每天看到你,我就觉得生命里再也没有别的奢望。你平安快乐,比什麽都重要。发脾气谁都会,何况,你的脾气已经极好。换作是我,病体缠绵难愈,或许早就摔东西拆房子了。”
    飞天笑起来:“胡说。你这样子也会摔东西,骗谁都不会信你。”
    “真的。少年时候也很顽劣。因爲一起学剑,师弟有一招学得比我快,师父夸赞他而训斥了我,那天晚上我心里气闷,砍翻了半个坡的树,害得许多鸟巢都跌翻了。後来想一想觉得实在是不应该。”
    飞天有些疲累,放软了身体靠著他:“你师弟很聪明麽?”
    “不是。他并不聪明,但是很刻苦。别人练十次,他练一百次。虽然进境不快,但是比别人都要扎实得多。他总相信勤能补拙,比旁人起得都早,睡得都晚。不喝酒,不偷懒,对漂亮女孩子瞧也不瞧一眼。”
    飞天还是头一次听他说起从前的事情,好奇地追问:“後来呢?你师弟他现在在什麽地方?”
    平舟停了一下才说:“他被大师兄暗算……就在你救我的前一天,他死了。”
    飞天惊得身体颤了一下。
    “别怕,别怕。”平舟反过来安慰他:“是我不好,吓到你了?”
    “我不该问……”
    “不是,是我也想说出来。总在心里闷著,总怕有一天会全部忘记。”
    “不过,好象已经忘记许多了。”
    飞天慢慢地问:“他长什麽样子?”
    “他的样子……一开始很黑很瘦,後来慢慢结实起来了。个子不算太高,但是肩膀挺宽的,一笑的时候牙齿雪白。几个师妹喊他傻大个儿,黑塔,铁桩什麽的,他也不恼,总是一边搔头一边笑……师父教了剑法他不会,问了两三遍不敢再问,就去问……问师兄,再问我,再问师妹们,每个人都教他一遍,他自己一个人死命的练,反复劈石头,虎头裂开了全是血,第二天用布包一包再和其他人一起练……後来他剑法反而是最扎实的一个。师兄忌惮他,所以……先对他下了手……”
    平舟其实……一直是那样寂寞的。
    因爲冷静,因爲什麽事情都想得通透明白,所以分外寂寞。
    在帝都也好,在天城也好。
    无论是何时何处,他与人都保持著淡漠的君子之交。
    飞天从来没有看到他失态。
    只有一次。
    看到他焦急,力道象是不受控制。
    看到他流泪。
    飞天觉得有些心酸。
    平舟揽著他。
    “对不起,平舟……对不起。我没有,一样的心可以给你。”
    终于说出来了。
    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