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多年前的日记本,重新开始用纸笔写日记。医生要我一个星期后再去复诊,我却已开始珍惜这一个星期——是不是害怕一星期后不是自己可以坦然面对的答案?!
    “五一,恐怕不能过去了。”我关着房门,不自觉的握紧手机,眼里心里都是千若的影子。这话说着实在艰难,我尽量让一切无关痛痒。只是难免去想,这次拒绝,会不会放弃了最后一眼。
    晨昏晚定,一日三餐,爸爸妈妈开始像保护野生大熊猫一样对我呵护备至。下午起风,晚上更冷了,叶子挨挨碰碰,大概也在取暖。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地已经sh成片片,初春的寒气夹着雨珠的碎末一抹一抹的飘,寒进心里。
    从医院七楼的窗子向下张望,正对着一个小学ca场,孩子们的欢笑和嬉闹,随风飘了上来。校园里回荡着广播站的声音。
    天空微微放晴,白的云蓝的天,几乎没有界线。可是太阳出来了,ca场上亮亮的,每个孩子都让人感觉温暖。
    只有这个医院,医院里外公的身子,是冷的。
    大人们都在忙进忙出,我坐在长椅上,茫茫然,外公只是先一步去了怀念城,这么想着,面对即将到来的宣判,也不再那么可怕。
    “我听说了,你……节哀。”楚飘飘陪我坐在书吧。
    “飘飘。”我隔着桌子摸摸她的头发,戴着她送给我的生日缀链。这是我第一次主动约她,因为我要告诉她:“我喜欢你,就像喜欢你哥哥一样。可以说,你们兄妹俩具备了众多我欣赏的品质。”
    她好温柔的笑,聪明如她,自然明白下文。
    “所以答应我,你要好好的,用心前程。决定了出国,就将你的优秀全部释放。”
    “我知道的,都知道。只是还是痛。”她看我一眼:“心痛。”
    “新芽抽枝是痛的吧?破茧成蝶是痛的吧?这就是代价。”
    “你真的也会喜欢我?”
    “假如将来,我有一个女儿,就给她取个像你一样的叠名。我希望她像你一样全力以赴,所以义无反顾。”
    “好啊!”灯光下飘飘开心的笑,洋娃娃般的脸蛋却满是泪痕。“你说,什么名字好?”
    我侧着头想了想,杯中茶袅袅轻烟。“可可,好吗?”
    “好!可可。我要爱你一辈子。”
    次日我约了楚延,在小区中的灯光球场。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他踢踢脚底下的石子。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看看路灯迷离的光。
    球场上有十来岁的小男生笑闹着传球,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他正准备带队参赛,那并非多久的从前,却像上个世纪一般遥远。
    “谢谢你,一直对我好。”我听到自己的语气很真诚。”
    他转头看我,交错的眼神写满复杂的情绪。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喵!”他突然拉着我的手:“如果,如果将来……你需要一个肩膀……”
    “好好备考吧。”我拍拍他的手背:“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好兄弟。”
    上楼的时候我咬着牙,不让眼泪掉出来。楚延,我欠你的。
    做完这些,我渐渐明白乃至恍然大悟——原来我竟然在处理后事。然后笑自己迂腐,其实这个世界上又有谁少了谁会活不下去?
    爸爸妈妈终究瞒不过外婆,整整半个世纪相伴相携,他俩的感情早已深刻在肌肤里。外婆更安静了,只是喜欢看窗外,偶尔有飞鸟停在窗台,外婆会笑笑,喃喃的说些什么。
    外公的头七刚过,我该去医院复诊了。于是我开始动笔“遗书”,给千若。
    写了涂,涂了写。
    她是我最难的交代。
    “月色的美丽在于恒古不变,烟花的美丽在于消逝的必然。千若,我爱你。在月色烟花里。”用短信发给她,去年的雨花石广场,因为她而恒久,也因为她而转瞬即逝。
    发给龙雯的email,只有一幅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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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陪我彼岸花开不寂寞
    春天是各类流行性疾病多发季节,门诊部挤着许多前来就诊的孩子,家长们忙进忙出,注射室中的娃娃一阵阵啼哭,我却觉得他们好幸福,他们面对的,不是判决。
    爸爸在咨询处询问什么,妈妈拉着我的手排队,电梯门关上的一霎那,手机传来短信震动,千若写着——“你来,我等你;你不来,我也等你。”
    我将短信存进卡里,有一天,我死了,这个手机连着这条短信,陪我彼岸花开不寂寞。
    “萧。”我坐在诊室门口听肖萧在电话彼端哭:“你说,孩子,在怀念城,会寂寞吗?”
    “……”
    “别担心,他不会寂寞的。”医生念我的名字,我挂了电话。
    等待化验结果是何其漫长的历程,妈妈抱着手臂在宣传栏下走来走去,雨大了些,庭院里没有笑声,对面高楼亮起挤盏寂寥的灯,七楼,已经没有外公的体温。
    妈妈突然走到我面前,静静看我。然后,她拉着我的手,走出大堂,走出医院。
    “喵,我们走吧。”妈妈看着我的眼睛,我反应不过来,没有说话。
    妈妈坚定地说:“我不想知道那个结局,有也好,没有也罢,我们回家,我们不要知道这个结果。”她的声音,在雨里飘忽着,风吹过时我们都打了个寒颤。
    一周后,我只身去苏州。换了手机号码,断了所有原来的维系。
    实习生活甚是艰苦,报社自然不会给每个实习生配备电脑,于是午后的庭院间就多了一只猫抱笔而坐的身影,那是我在爬格子。
    清晨五点,天刚浅亮,朦朦的雨会打sh深眠的叶,庭院里郁郁葱葱开始新的成长。我喜欢苏州的格局,虽然庭院只是公用的绿地。
    每个周末,妈妈会打来电话,问我生活是否无忧,时常给我寄些零用钱,然后告诉我,谁谁谁又曾找过我。
    仿佛死过一次,那些过往,真的就成了过往。某个山河背景的偶然转身,想起罢了。
    七月初,我回了一次学校,办理毕业手续。
    大一时的宿舍长递给我一本相册,我握着她的手,想起我们一起做女飞侠的光辉历史。“谢谢你。”她摇摇头:“小龙要我交给你的。”
    龙雯还记得我喜欢的颜色,天空的蓝,一页页翻开,竟然存着这么多年来我在各种小刊上发表的豆腐块……只在最后的空白里,插ru那幅图——若我离去,后会无期。
    晚宴上,系主任乐呵呵的走到第一张桌前,举杯朗声:“同学们,前程似锦!”呼声一片。可惜这位老爹,走到第二桌,居然还是一句:“同学们,前程似锦!”众人停筷鼓掌,第三桌第四桌之后,我们都只顾埋头苦干。
    歌舞厅是离别场,k歌房里每个人都像卡片上的剪影,喧嚣着一去不复返的年纪。龙雯走进来,身边同学让出位置,她只是静静的,一如多年前有风的夜晚。
    “喵……”她依着我的肩:“下个月,我的婚礼,你来吗?”
    凌晨两点半,同学们都喝得迷迷糊糊,啤酒+红酒的后果,我半躺在沙发上,眼前的人啊,音乐啊,都是恍惚的。
    那天晚上,龙雯坚持着一贯的作风,只唱唯一一首歌。
    说好决定要努力忘了啊
    为何还有泪停在脸颊
    你身边是否还是那个她
    取代我在你醒来吻你吗
    取代我在你睡前吻你吗
    k歌房里有人小声抽泣,渐渐弥漫成哭声。
    离场的时候,几个男生开着拉风的摩托在门外呼啸。“我想玩玩,可以吗?”有人将车子让了出来,真是好!
    迎面吹来的凉风驱散彼此的酒气,我将车子一路开向前,转过龙桥就是外环线,凌晨夜色诱惑着我扭动右手,车子越跑越快,我看着记速器红针渐渐逼近80,90,100……两旁的景物都模糊了,车子飘了起来,我想着风吧里寻到龙雯的凄迷的眼,想起她轻弹烟灰的指尖,想起后山的雏菊中,她天真的笑……让我飞吧,支离破碎。
    再去到苏州,报社决定将我转正,从此我有了自己的办公桌,斜对着窗外是一幽翠竹,风过沙响,总会想起遥远的北方,有个女孩,温暖的笑。
    肖萧会给我寄些南方的小食品,或者一枚树叶。再后来,她在香港给我email,落地玻璃窗外有无敌海景,重新开始冲刺。
    日子继续。
    “今晚又要连夜爬格子,明天还要交房租,真不想活了。”我在电话里向妈妈撒娇。
    “傻孩子,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你想要比别人优秀一分,往往就要多付出十分的努力。”妈妈总是温言软语,外婆的身子好了很多,常常去敬老院和新交的朋友们海聊。
    “妈妈,你说,以后来西湖边养老,好不好?”我咯咯笑。“旁边就有一家醋鱼,名声很响呢。”
    “好啊。”妈妈也笑:“对了,千若找过你很多次。”
    “嗯。”我不是不想她,只是当初那样决绝……何况天南地北。
    “她说……”妈妈似乎想了想,终于还是开口:“她已经在苏州工作好几个月了,住的地方也很安静,孩子,她一直在关心你。”
    “妈……”
    “唉……喵啊,千若是个好孩子。”
    我只觉得心里又软又痛,手机又在兜兜里震动。电话里妈妈继续说着:“她一直问我要你的新号码,我想着,你们都在苏杭,彼此也好照应。”
    挂上电话我拿出手机,那个号码熟悉至骨髓。
    “你来,我等你;你不来,我也等你。”
    千若,我听到了,花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