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际看上去却又显得有些陌生——凹陷的脸颊,红肿的眼皮,青白的面色——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张极其狼狈而憔悴的脸,完全不复以往的洒脱与意气飞扬。
“晶!你醒了!!”黑炎大喜若狂,正待用力搂住,及时省起曜晶目前的身体状况,忙不迭缩手。“你……伤口还疼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喝水?饿不饿?你想吃什么?我马上吩咐下去……”
曜晶呆呆地瞅着黑炎,面前这个手足无措,竭尽全力试图讨好自己的男人真的是君临地界,一向趾高气昂的火之魔王吗?
“不用了,”淡淡的一句话立刻封住了黑炎的喋喋不休,“我什么都不想吃。”
“晶……”
“……我睡了多久?”
“整整……三天。”黑炎近乎贪婪地凝视着心上人苏醒后的模样,目不转睛。“你的身体……”
“不碍事。”曜晶迟疑地瞧向黑炎,睡梦中传入耳际的低声细语不会是自己的错觉吧?他好象听见——
“对不起。”
——果然不是幻觉呐,曜晶悄悄地吐了口气。
“对不起,我不该误会你,这件事全是我的错。”黑炎深吸一口气,将脑中酝酿已久、积压于胸中的言辞一一倾吐而出。“是我嫉妒得失去了理智才会对你说了……说了那么……残忍的话……”他的声音逐渐扩大,并且激动起来。“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可是、可是我一定要告诉你!我……”
“别说了!!”曜晶蓦然转头,第一次避开了他的视线,硬生生切断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急切告白,心乱如麻。
“……”
“什么都……不要再说……我……不想听。”——后面三个字语音虽轻,语气却甚为坚决。
“我……我明白了。对不起……”
肉体的伤痛也许可以很快愈合,心灵的伤口却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复元——更何况这一刀是自己捅的,又正正插在了晶的心口上。黑炎握紧双拳,心痛如绞。
“黑炎,”推门而入探头张望的人可爱的脸庞上隐约显现担忧之色。“曜晶还没醒吗?”
“是……木言吗?”曜晶试探着问。
“嗨!”下一刻,风之魔王已立在床头,望着曜晶绽颜而笑。“欢迎回来。”他兴奋地道,“太好了,我还真怕你一睡不起呢!说起来这都得怪某个不分青红皂白就胡乱吃醋的家伙,你可别轻易放过他哦!”
“你……”被当面数落的黑炎欲待发作,却又自知理亏,当下只得摇头苦笑一声。
“有了!”房内的沉闷气氛已被木言三言两语一扫而空,他自怀中摸出一张纸递给黑炎。“呐,既然曜晶醒了,你就把这个拿去照方抓药,熬个半个时辰再端来给他吃。”
“……”黑炎默默接过药方,张口欲言,最后却仅是恋恋不舍地瞧了曜晶一眼,便即离去。
“唉……”望着他落寞的背影,木言忍不住摇头叹息。不过,当他转身面对着曜晶时,又换上了一副兴高采烈的面孔。“你放心,地界的药材虽然和天界有所不同,但是一样很管用。况且你又是水之一系的天使,自我愈伤的能力超强,那些小伤,过不了多久就可以痊愈了……”
曜晶只是安静地躺在床上,静静地聆听着。
“呃……这个……”木言忽然吞吐起来,“我想说……那个……就是……”数度欲言又止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伤好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
“是啊。”对上曜晶疑惑的目光,木言一迭声地道,“譬如,是原谅他还是不原谅他?是离开他还是留下来?如果要离开,准备上哪儿?如果留下来,又准备怎么做?要是……”
“等一等。”曜晶听得头昏脑涨。“我才刚醒,什么都还没想过。”
“那么,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木言正色道。
“什么问题?”
“你决定原谅他吗?”
“我……不知道。”
“你还在气他对你说的那些话?”
“不是。比起那个,我更不能原谅的是另一件事。”
“我可以理解。”木言了然,“你不能原谅的是他不信任你这件事吧?”
“……是的。”
“说起来,那个家伙也真是活该,”木言落井下石地道,“这就叫做‘自作自受’。如果他一开始不对媚柔说那些无聊又暧昧不清的浑话,你也就不会跑出去了,后面的那些事更不会发生。事到如今,他当然该负全责!谁教他既好色无耻又轻薄浮夸,说话苛刻又翻脸无情,外加残酷阴险兼没人性——如此性格,简直恶劣到了极点!这种人渣,就算是跪在你面前求饶,你也千万不要放过他!最好连揍带骂再踹上几脚!罚他每天给你端汤喂药,侍候你洗漱沐浴,夏天打地铺,冬天睡走廊,天天用鄙视的眼光看他,让他匍匐在你脚下,做一辈子的奴隶……”说着说着,他已完全陷入妄想空间,幻想着黑炎小媳妇的模样,木言陶醉不已。
一旁的曜晶却被这一场措辞激烈、声情并茂、唾沫横飞、慷慨激昂的演说搞得耳鸣眼花、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你……真的这么想整他?”
“是啊……”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木言赶紧咳嗽两声以示掩饰。“当然,如果你愿意看在他三天两夜没阖眼,不眠不休照顾你的份上给他减刑的话,我也绝对不会有意见的。”
-——好小子,说了半天,原来这才是正题。
“他……真的……”
“是啊。说实话,你的伤并不严重,按理早该醒了。”木言述道,“当我跟他提及也许是你下意识地封住了眼、耳、口、鼻,不想听也不想看,所以暂时醒不过来时,他就一直陪在你的身边,连一步都不肯离开了。我一劝他,他就嘟囔着什么‘万一晶醒来了,没看见我会更伤心的’——真是没药救了。”
“!!”
——说什么呢?口没遮拦!心里虽作如是想,脸却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
“哈!”木言象发现了新大陆般大叫道,“你脸红了!”他感叹,“没想到你这么冷静的人也会脸红啊!”
“你瞎说什么?”曜晶板着脸抵死不认,只是颊上的红晕却一直爬上了耳根。
“哎呀,”木言的眼睛弯得象两个月牙,“你不知道他抱着你冲回来时的样子,那才叫狼狈呢!两眼发直、面如土色,连说话都语无伦次……哈哈哈,实在是太可笑了……哎哟!”一语未罢,整个人已跳了起来。
“你很开心嘛!什么事这么好笑?不妨说来听听。”收回右脚,黑炎稳稳地端着手里的药,慢条斯理地说。
“啊,没有啦!”木言一边揉着自己的屁股,一边退避三舍。“没、没什么……”
“哼。”黑炎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这小子,什么不提,专拣自己的糗事讲给晶听——阴沉的面孔在转向曜晶时骤然放晴,伸出手迟疑地抚向晶的后背,见他并未抗拒,这才小心地触及他的身体,轻轻地连人带被扶他起身,让他舒适地倚靠在自己怀里。另一手则将药碗送至曜晶嘴边,柔声道:“这药有点儿苦,慢慢喝。”
曜晶抬眸瞥了他一眼,正巧窥见他目中隐忍的苦楚与悔意,以及一大片浓浓的深情,立时被震得胸口一痛,急速收回目光后不禁发起呆来,连口中的药水溢出唇外也不自知。
“晶!晶!!你怎么了?!”回过神后对上的是一双忧郁的紫色眸子,其中充满关切。
“……没什么,我没事。”
“那就好。”黑炎安心地舒了口气,轻柔地替他抹去嘴边的残渣,扶着他重新躺下,随手将空碗往一旁呆站着的木言手里一塞,头也不回地道,“走吧。”
“啊?”木言怔了怔才会过意来。“喂!我只不过多说了两句,你又何必急着赶人?好歹我也是曜晶的朋友,多住几天会怎么样啊?”
“朋友?”黑炎以目示意瞄向曜晶。
“是的。”——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肯定回答。
“呐,”木言得意洋洋地拿眼白对着黑炎,“这可是曜晶亲口说的。你别想象几天前赶跑媚柔和露琳一样把我也轰走。”——言下之意是本魔王赖定了。
“露琳?”曜晶捕捉到了这个名字。“她来过?”
“对啊。”木言这才省起,“你还不知道呢。黑炎抱着你赶回来的时候正巧撞上雷和露琳来访,当时的场面乱得一塌糊涂。露琳又哭又闹,一个劲儿说要把你带回驭雷宫,”说至此,他冲着黑炎努了努嘴,“把这家伙气得面色铁青,差点没跟雷大打出手。全亏本人从中斡旋,好说歹说,才得以劝走露琳。不过,这几天她倒是每天都会过来探望你一次,今天……就在你清醒之前她才刚回去。”
“是吗?”曜晶挑眉,锐利的眸光射向黑炎。
“……是的。”静默半晌,黑炎忽地执起曜晶的手,定定地望进黑色的眼瞳内,不容他再次规避。“你不会想跟她走吧?”
“我……”
“听我说,”一字一顿的话音给人以十足的压迫感。“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我是绝对不会放你离开的。”
——百分之百强硬的口吻下掩盖着一颗惶惑不定的心,曜晶敏锐地觉察了这一点。没想到纵横地界,对什么事都毫不在乎的火之君王也有畏惧的时刻。更没想到的是,令他畏惧的原因仅仅在于自己——一个堕落天使的去留。我什么时候变得身价百倍了?曜晶自嘲,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已将心中所思脱口而出。
“不是……”
“什么?”黑炎将耳朵侧过来贴近他的唇畔。
“不是你……先放开了……我的手吗?”
细若游丝的话让黑炎如遭雷殛。他紧紧地、犹如握着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一般握住曜晶的手,诚挚而极其郑重地保证:“我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绝不会。”
——这是火之魔王的誓言,只给予水天使长曜晶。
可惜这个令见证人木言感动得无以复加的镜头并未能持续多久——煞风景的敲门声破坏了良辰美景,同时也唤回了被吓了一跳的曜晶的神智。他用力自黑炎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再也不肯看他一眼。
“进来。”黑炎努力控制着想杀人的冲动,一脸阴森地瞪向门口。
凛风战战兢兢地推门而入,抬首便见一双由浅转深的紫眸正以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盯着他。
“启、启禀吾王。”——这种随时随地将人大卸八块的眼神实在恐怖,凛风觉得一股阴风“嗖嗖”刮过,从头顶一直冷到脚底。
“什么事?”黑炎神情不耐。
“水、水之主到访。”
“媚柔?”黑炎语声冰寒。
“是、是的。还、还有,”凛风汗湿重衣,君主的逼人气焰令他险些站不住脚。“冰、冰泠也来了,他和一些以前曾得过您恩……”
“他们来干什么?”黑炎赶紧从中截断,不希望晶听到任何关于自己以前的风流韵史。
“说是……来自首的。”
“自首?”黑炎面上划过一道诧异,随即归于沉寂,“来得正好。”他吩咐,“你 把他们全带到大厅去,本王片刻即至。”
“是。”凛风如蒙大赦,慌忙躬身一溜烟地跑向前厅。
黑炎则回过头俯首凝视着曜晶,柔情满目:“晶,你放心,这次我一定会处理得干干净净的。”他行至门边,又冲着曜晶莞尔一笑,“你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
好诡异的笑容——木言只觉头皮发麻,他在暗中嘀咕了半天,终于憋不住吐出口:“他说的‘处理得干干净净’的意思,会不会就是……‘杀他个干干净净’呢?”
“……”
黑炎杀气腾腾地迈入殿内大厅,踱到正中央的巨大晶石椅上落座,慢吞吞地打量着厅内波涛暗涌的情势。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