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这断情之水爱恨两消,从此相见不识,再无瓜葛。”
    说完,掌心一道白光闪过,一只贝壳制成的镶玉酒盏,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梦神俯身从断情渊里捞出一盏赤水,指尖轻捏着递到小裳面前:
    “人生不过百年,权且当作幻梦一场。喝下这水彻底忘干净了,也就再没什么恩怨纠葛了,多好。”
    是啊,如果全部都忘记了,那该,有多好。
    慕卿裳垂眸盯了手中那盏剔透的血红片刻,沉默着没有说话。一时间,脑海中许多往事纷至沓来,惆怅的意味忽然泛上心头。
    那些曾经快乐的,痛苦的回忆,串联成一抹心底深处无法割舍的伤痕,虽然沉重,却早已融入骨髓之中。
    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是根本不会弹琴的。
    无论怎么努力去学,那琴艺始终糟糕得惨不忍睹。
    云涯子整整教了她十年,可就算是经过了十年,她弹出来的曲调却还是像弹棉花,实在难听得很。
    “师父,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一定能弹出至少是人听的曲子来孝敬你!”已经不记得是何时,她曾经嬉皮笑脸地扯着他的袖子,这样信誓旦旦保证。
    “嗯,我等你。”云涯子轻轻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点头道。
    后来她终于学会如何流畅优美地弹奏乐曲了,可是却终究再也没有为云涯子弹奏过一曲。
    不是没有机会,只是已经失去了当初的那种心境。
    纵然补回来,存在的东西,毕竟存在过的。低个头,都能看见时间里撒下的痕迹。
    心中不觉有些唏嘘,他们明明在一起那么多年,却也彼此心斗了那么多年,这究竟是幸,亦或是不幸?
    摇头轻叹一声,抬手将盏中之水举起,缓缓仰头饮尽。霎那间,仿佛有什么从身体之中逐渐消失褪去,朦胧不清,却又带着丝丝刻骨的痛楚。
    意识开始变得空白虚无起来,足下波浪开始奔腾咆哮,似乎在滚滚流动着。手腕被一抹冰凉轻轻握住:“好好睡一会儿吧,好孩子。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慕卿裳听从那声音慢慢地阖上了眼睛,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她一瞬间遗忘了,可是到底是什么,她却再也想不起来。
    相思之引
    成衡绪历十三年秋末,慕家正式放出消息,对外宣布膝下独女因长期身染风寒之疾。久病不愈,已于霜降之时咽气逝世,并遣人葬于九澜山祖坟之中。
    当今圣上无奈下旨解除既年婚约,自此,宰相慕氏嫡女一亡,执掌六宫帝后之位暂缺。
    一石激起千层浪,同历礼部尚书拟写奏章上表请意。经准奏于暮初下发选秀名衔,重新在本朝大臣家眷之中选纳新妃入宫。
    第二年开春新后登基,乃鸿胪寺卿次女姒姬。容姿秀雅,知书达理,深得陛下宠爱,入住忆芳殿中。
    这姒姬本是家中一位蔗出不受宠的二女儿,素来不被父亲重视。如今顷刻之间竟忽然得承皇恩母仪天下,连带着一族上下皆飞黄腾达,委实令人唏嘘艳羡不已。
    “唉,依杂家来看哪,这女子并非是上天庇佑才有这三世修来的福分,反而是要感谢当初那位因病早逝的慕娘娘呢!”
    就在众人纷纷对姒姬的如此境遇憧憬不已时,负责伺候皇后的后宫主管于公公却冷冷一笑,挑着尖长的指甲弯曲成一节兰花指,慢悠悠捧起茶盏开口道:
    “你们知道,皇上为什么执意要迎娶这位不世出的女子为后么?”
    眼见一干仆从皆面面相觑茫然无解,他抬手低头抿了口茶,缓缓勾起唇角:“这姒姬啊,眉眼之中长得,倒是与之前的湘王妃颇有三分相似之处。”
    就算别人再怎么猜不透风逐轩的心思,他于公公在这宫中勾心斗角了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从皇上亲笔为新后寝宫题词为‘忆芳’二字开始,他就琢磨出了陛下的心思。
    忆芳,忆芳,那究竟,是在为谁而回忆芳容呢?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西夏国,揽华宫中】
    “呃……………后来?”
    在一座临湖雅致的小亭榭周围,环绕着在一层轻柔飘逸的帷幕。
    此时,一阵细微的响动从幕后悠悠响起。透过单薄的纱幔,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正在其中,那小的似乎正攀着大的脖子,歪着脑袋在嘀咕着什么。
    “后来那颗小豌豆就在那个小姑娘的窗台前慢慢生根发芽,既没有被鸽子吃掉,也没有掉到水沟里去腐烂掉,开出了漂亮的花朵。”
    慕卿裳一脸痛苦地被小太子两只肥嘟嘟的小爪子吊着,感觉到自己的脊椎骨都快要折断了,只能一边腾出只手抱着他,一边继续把故事的结尾讲完。
    黎寒忽闪着大眼睛在她怀里蹭来蹭去,显得十分开心:
    “阿裳你果然知道好多东西哦~~真好,母后把你送入宫来,可以整天陪着我玩,简直是太棒了!”
    “呵呵,是很好…………”
    慕卿裳苦着脸干笑几声,开始为她那刚刚闪到了的老腰,默默在心中掬了把同情的泪————唔,好吧,其实她还不算太老,不过十九而已,放在现代来说大约还能勉强和青春少女沾上点边儿。
    默默的扶墙无语片刻之后,她抬起头眺目淡淡望向远去。青山碧水逐渐在她澄澈的眼底,勾勒出一片恬静悠然,不觉心满意足地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啊!安宁平淡的生活真好。
    那时,慕卿裳从冥界取出魂魄返回之后,不知何故晕晕乎乎就浑身湿漉漉的倒在了距离西夏国不远处的一片氤氲白兰草地上。明明已经折腾得拖了一身的伤和血,意识混沌中,却依旧死死地攥住胸口的那枚翡翠,半分也不肯松开,仿佛那就是她全部的希望一样。
    幸亏长孙凌和慕相及时赶到,将她连夜送入西夏国中。
    用了不少法子才勉强把她体内积聚的阴气压制下来,总算是捡回一条小命。但左手手臂却再不能如之前那般灵活轻巧,因为被鬼气反噬得太厉害,大多数经脉都被彻底毁坏了。以后只能靠活血疏通的药物一点点慢慢恢复,不过这也只是权且之法,收效甚微。
    废了一条胳膊,捡回一条命。
    慕卿裳仔细掂量了一番,觉得其实自己这样也不算吃亏,能活着就好。
    “我已经把玄霄的魂魄重新送入了他体内,大约再过些日子,他就可以醒过来了。”长孙凌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慰道。
    “如果到时候他醒了,我再帮他调养调养,让魂魄与肉身契合得更融洽些,便传消息来通知你。”
    那些什么法什么术的她一窍不通,只是隐约明白师兄这回是终于救回来。心头一块压得沉甸甸的大石头总算得以落定,这份人情,毕竟还是偿还清楚了。
    一旦精神松懈下来,忽然就觉得浑身疲惫得要命。慕卿裳张嘴微微打了个呵欠,将身上的被子蜷缩起来又使劲往上扯了扯,转头对着长孙凌谢道:
    “那就有劳先生了。”
    “无妨,你自己也多修养一段日子。你身子亏损得特别厉害,估计没个把月,是别想能从榻上下来了。”
    说这话时,他的眸光微闪,似乎蒙了一层淡淡雾霭看不甚清晰。
    后来果然如他所说,她整整在榻上灌汤药灌了一个多月,才总算恢复了精神。
    期间黎寒常常屁股后面跟了一堆锦裙环珠的婢女们,乐颠乐颠地从浮月宫跑来看她,偶尔晚上还会缠着她一起睡,对她粘到不行。
    “看来寒儿很是喜欢你啊,如此却也不错。本来我还愁着他这个性子没人受得了,没想要对裳儿你却喜欢得很。”
    那天黎寒跑来找她之后,身后一位雍容华贵,衣着光鲜的美丽女子也随之走了进来,径自来到她的身边坐下,将手覆在她的额头上探了探:
    “嗯,东渠的仙鹤草疗效果然不凡,昨个儿还发着高烧烫得灼手,今天一早便退烧了。看来下次我再去向陛下要些过来,放在高汤里炖给你服下,可以好得快些。”
    陛下?!
    慕卿裳闻言,顿时一个激灵,连忙抬起头,正对上女子温婉含笑的一双星眸。
    细细一看,那轮廓神态,果然与慕傲天颇有几分相似。再看到她身上青凤缭舞,玲珑高贵的繁华服饰,心头一震:
    “皇…………皇后?”
    慕涵柔见她有些尴尬无措,松开手把她摁回被窝里,随手将正抱着她手臂的黎寒拎下来,放在地上,替她掖好被子:
    “既然都是一家人,以后就不要这么拘谨,唤我一声涵柔姐就成。
    你的事情我都听爹说过了,既然在北冥过得不太安生。从今以后这西夏便是你的家,有我照顾着你,你父亲也会安心一些。”
    说完,伸手又抚了抚她略显消瘦的脸颊,叹了口气:
    “黎昕前几日给你在户部重新调了份户籍出来,名义上你就是我的远房侄女,也正式入了西夏的国籍。
    慕卿裳这名字以后就不要再用了,换一个吧,免得将来又为此惹出什么争端来。”
    于是慕涵柔当即大笔一挥,毫不吝啬地亲自赐了个‘怀青’的名字下来。小裳看着自己的新名字,嘴角顿时抽搐了半天。最终泪奔了一会儿,却也只得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一身份。
    怀青就怀青吧,只要不是怀情就ok。
    “阿裳,阿裳~~”突然感觉到袖子一沉,黎寒拽着她的衣袖爬上来,撒娇道:
    “今天晚上是传统的花灯节,父皇和母后要去玉翰殿祭祖拜天,不如你就陪我出宫去放花灯吧!”
    他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巴巴将她望着,小鹿般楚楚可怜得很。
    慕卿裳略微低头思忖了一下,当初黎昕派人送来块出宫用的令牌,原本就是特别允许她可以随意出入宫外的。而现在,这小太子显见得是贪玩得很,瞄上了她的这东西,想要缠着她出去逛逛街市。
    “你很喜欢放花灯吗?”她歪着头看了他一眼,不解道。
    “嗯,”黎寒努力点点头,憋着嘴抱怨:
    “在宫里一直只有我一个人,父皇又整天忙于政务,母后也要掌管后宫大小琐事,根本没时间来陪我。那些宫人们忌讳我皇太子的身份,总是对我恭恭敬敬,丝毫不敢逾越半分。这些年来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都快要闷死我了。”
    小裳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心道:那是因为只要你爹金口玉言一句话,就能抄他们九族连诛啊,能不规规矩矩地小心伺候着么?
    不过总是泡在皇宫里,也是要生霉长蛀虫的。
    慕卿裳认真考虑了片刻,觉得自己暂时还不想成为穿越史上第一个长满霉斑的女猪。那样传出去的话,实在是忒丢脸了一些。
    思绪一转,她转头笑眯眯地看着黎寒,抬指在他光滑的额头上轻敲一下:“……………那好吧,我带你出去玩。不过,你要记得,一路上都要乖乖听我的话哦!”
    “嗯嗯!”
    小太子马上毫不犹豫地点头如捣蒜,期待之情溢于言表。
    夜放花灯
    西夏的暮夜清凉而又柔和,星空浩瀚,皎月流莹,仿佛一池沉墨中点缀着点点璀璨碎影。迎面吹来的夜风里透着一丝淡淡花香,不经意吹拂起遮掩在额前的碎发。
    放眼望去,京都的夜晚总是充盈着繁华与喧闹,自古以来无一例外都遵循着这一法则,那是一个王朝繁盛兴荣的证明。
    从宫门西侧的小偏殿走出来,坐上停放在乾元宫旁边的一乘二抬绣丝檀木软轿。待得向侍卫们出示令牌后,便一路向着离皇城不远处的闹市进发。
    在那里,有一条横卧西夏、北冥两大陆地的江河,名唤竖汰江。是迄今为止流域面积最广,涉及商道最多的水运之路。这条江每年都为西夏带来巨大的经济收入,包括那些从异地转运来的各种丝绸制品和珍贵药材等等。
    而放花灯的选址,自然也是在这条一望无垠的江流之上了。
    吩咐轿夫们在距离闹市不远处的地方停下来,慕卿裳迅速牵着小太子软乎乎的小手,撩起裙摆从踏木板上跳下来:
    “公子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