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低着头,眼神并不接触,是,一双眼睛最易出卖心事。
    贞嫂说:“王先生答允你们兄妹一起到王宅工作。”
    这时,恕之忽然握住她兄弟的手。
    贞嫂看到忍之轻轻挣脱妹妹的手。
    “你们要争气,好好学习。”
    恕之连忙点头,脸上并无太大喜悦,当然也没有不高兴,jīng致五官与大眼,这时更像那种古董瓷面娃娃。
    “今日傍晚,你们就可以搬过去,要记得身份,我与松山是你们的什么,不要叫我们失望。
    恕之答:“明白。”
    贞嫂看着那年轻人,“你呢。”
    忍之连忙说:“我会努力工作。”
    贞嫂叹口气,一切由她收留这一对年轻人而起,她要负责任。
    一整天兄妹不停工作,知道要走了,再从头到尾把小小餐车清洁一遍,把桌底年轻客人顺手黏在那里的口香糖一一用笑道子撬起。
    都要走了还这样小心留神,分明是负责任的好青年。
    但,他们到底是谁呀,他们又从什么地方来?
    两人把谷仓阁楼也打扫gān净,穿过的衣裳,还给贞嫂及松山。
    他俩等王宅的司机来接。
    第四章    兄妹背对背坐在门口,雪片如鹅毛搬落下,恕之伸出舌尖,把雪片舔进嘴里。
    贞嫂站在店门送他们,只见他们头上肩上渐渐积雪,黑色簇新大吉普车终于来了,年轻人让妹妹先上车,把一只包裹丢上后座,他也上车,重重关上车门。
    两人都没有回头看。
    真的,贞嫂想,有什么值得回头的呢,一辆餐车,最低工资,工作油腻忙碌辛苦,手背上时时烫起水泡,只有松氏两夫妻才会在这种地方捱到老做到老。
    一般是做工人,王宅应该舒适得多,固定工作时间,支月薪,宿舍肯定有窗的。
    在车上,恕之握紧兄弟的手,忍之又轻轻挣脱。
    车子驶近王宅,那是一个牧场式庄园,建筑物扎实美观,男仆打开门迎出来。
    他把他们接到池塘边一间小小独立客舍,“王先生请你俩暂时住在这里。”
    推门进去,两房一厅,木地板皮沙发,暖气十足,什么设施都有,厨房里满满放着食物。
    三个月内,从山坡边烂车住到谷仓,又自谷仓搬进王宅,际遇像做梦一般。
    忍之一言不发,脱下外套,抖掉雪花,切开一桌子水果,láng吞虎咽,全部吃光。
    他注满整个浴缸热水浸浴,满意地呀一声,待他起来时,浴缸边有一圈黑色污垢,难怪,在谷仓老是冲不gān净。
    忍之查看两间寝室,把稍微宽大那间让给妹妹,他自己钻进被褥,再呼出一口气,蒙头大睡。
    明日的事,明日再算。
    曾经死里逃生的人都明白,人力有限,豁达有益。
    恕之把头发仔仔细细洗了一遍,揉gān,累得说不出话来,伏在g上。
    松氏夫妇是好人吗,兄妹自早上六时做到晚上九点。中午只得三十分钟吃饭,无假期保险医疗,但最低工资只算八小时一天。
    毋需坏人也懂得计算刻薄伙计。
    年轻人不觉得他欠松鼠餐车任何人qíng,他睡得很熟。
    恕之没那么幸运,她老是像听见有人敲门,梦中下g去打开门看视,却是一具活骷髅,它伸出手来,一节节骨骼清晰可见,它的指节碰到恕之的脸颊,它开口说话:“你怕吗”,恕之轻轻拨开它的手指,她答:“他朝吾体也相同。”
    她醒转,天还没有亮,g头钟指在五点半,正是她过去两个月起g的时间。
    恕之打开衣柜,看到挂着许多米白色衣物,裙裤毛衣大衣外套全有,但一律色系,想来,王子觉一定喜欢这个颜色。
    她选一件短袖毛衣及运动裤穿上,为忍之清理厨房及浴室。
    这时,有人按铃,恕之一怔,可是那副骷髅骨头来找她?
    开了门,却是一个女仆,她说:“深小姐,我来打扫。”
    原来王宅还吩咐人来服侍他们。
    恕之点点头,曾经一度,她与忍之也过着这样舒适的生活,好吃好住,有仆人侍侯。
    此刻忍之仍然呼呼大睡。
    女仆做好早餐,轻轻说:“王先生请你十时正过去一下。”
    恕之点点头。
    女仆cha好花放下报纸走了。
    多久没看报纸,恕之摊开新闻版细细读头条,然后默默翻过,去看广告。
    背后传来忍之声音:“有什么新闻?”他起来了。
    他穿着白色浴衣,露出深棕色皮肤及硕健v字上身,看真切了,同恕之不一样,他并不是全亚裔。
    恕之回答:“没有新闻。”
    “那即是好新闻。”
    “事qíng仿佛冷了下来。”
    “别小觑他们,那是他们每周四十小时的工作。”
    “我已厌倦逃亡。”
    忍之走过去,“嘘,嘘,别声张。”他紧紧搂住她。
    “让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
    忍之说:“你疯了?身边只得两千元工资,走到什么地方去?这里是最佳藏匿地点。”
    恕之掩着面孔。
    “听着,你到王宅来,目的不是做管家,我也不是来做花匠的,或是车夫。”
    恕之放下双手。
    “你要尽快叫王子觉与你正式结婚,稍后,你可承继他所有财产。”
    恕之忽然笑了,“你讲得太容易。”
    “来,深小姐,吃早餐。”
    恕之抱着双臂,“你胃口奇佳。”
    他也笑,“饱着肚子总比饿着肚子好。”
    他俩的话多起来。
    那边,在松鼠餐车,松山与贞嫂正在见新伙计。
    有着油腻染金发的少女带着隔夜面孔来见工,唇上还残留着深宵舞会的紫色口红,一直追问是否可以独占小费,她身上的手提电话响了又响。
    贞嫂叫她走。
    她气恼,再也找不到像恕之那样好的员工,她只得自己来。
    这时,有两名穿深色西装的男子推门进来。
    贞嫂斟上咖啡,“我们做得极好汉堡三文治。”
    那两人问:“你是店主?”
    贞嫂觉得奇怪,“我是店长。”
    其中一名取出一张照片,“你可见过这两个人路过?”
    照片在一艘游艇上拍摄,一对时髦年轻qíng侣,欢笑满面,背对背坐在甲板上,一身阳光。
    贞嫂看一眼,笑了,“镇上没有这样似电影明星般的人。”
    “请看仔细点,他们或许打扮不同。”
    “这对男女犯了什么事?”
    “讹骗,伤人。”
    “啊,谋财害命。”
    黑衣男子点点头,“这位太太说得好。”
    “松鼠镇风平làng静,没有这种坏人。”
    他们只得叹口气,“请来两客三文治。”
    贞嫂忽然问:“你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人出示特别罪案组警章。
    贞嫂点点头。
    松山问:“什么事?”
    贞嫂提高声音:“两位要汉堡三文治,苹果馅饼由店里请客。”
    两个黑衣人匆匆吃完午餐,离开餐车,继续在路上问货车司机等人可有见过照片中那对男女。
    众人均随意看一眼便摇头,事不关己,己不劳心。
    松山问:“寻人?”
    贞嫂看着窗外,半晌两个黑衣人登上一辆黑色房车驶走。
    她回答丈夫:“找一对约莫廿多岁的犯讹骗兼伤人男女。”
    松山悚然动容,“啊,千里追踪。”
    “我现在想起来,照片中那对男女,有些熟悉。”
    “可是见过他们?”
    “不,不是脸容,而是……一时说不上来。”
    “他们可是游客?”
    贞嫂低头沉吟:“一时想不起谁。”她喃喃自语。这时有人推门进来,“可是请侍应,时薪多少?”
    餐车里闹哄哄,人气、油烟、声响,同王宅的静悄悄是个对比自语。
    十时正,恕之悄悄走进书房,女仆说:“王先生一会就来。”
    她给恕之斟茶。
    书房装修中xing斯文,近窗口有一张小小打扑克牌用的圆桌,恕之坐在那里等主人出现。
    长窗外是一大片糙地,有两只狗在追逐嬉戏,恕之认得是那两只赫斯基犬。
    这种狗混身白毛,同雪láng同种,被爱斯基摩人驯服,用作拉雪橇,日行百里,力大无穷,到了月圆之夜,野xing发作,它们仍会仰头嚎叫。
    这时,犬只也发现了恕之,忽然停止玩耍,缓缓走近长窗,隔着玻璃,咧开嘴,露出尖锐犬齿,敌意地低声咆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