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的神祗一般,那声音远远地传来。“若是想要韦小宝不死,一个时辰之内,清军必须退守三十里……”紧接着下面的叛军一句句高呼着,传遍山野。整个山谷翁隆隆的一遍遍回荡着这句
    话。
    紧接着,对方阵营唰一声奇响。康熙心神一震,只见对面城墙上的天边乌云蔽日,黑压压的一片,立刻大吼道:“齐盾!”
    他的命令被一层层传达下去,攻城的士兵们立刻将盾牌护在身了身前,紧接着一阵密密麻麻的箭雨破空而来。康熙却直直的站在帐外看着那黑压压的剑影,彰显出一种狠厉之色。他一身黄袍龙纹长袍加身,红缨的行冠,腰间系着白玉行带,外面罩上了一件玄色的纱褂,脚踩一双厚底金线织就的软靴。屹立在这黑沉沉的箭雨中,只见他双臂一震,箭雨纷纷而落。清军将士们看着这一幕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欢呼。
    “万岁万岁……万万岁!!”万野腾动,势如破竹。
    就在这时,忽然城上的男人猿臂一张,一张乌骨大弓置于手中,满弦而就。“嗖”的一声,弓弦微动,说时迟那时快,那比风还要快的箭羽已经近至眼前,康熙甚至能看见那玄铁制造的乌黑箭头上一抹幽幽的蓝光。
    康熙一笑,鼓起一口气正要将其击落,一旁的李德全忽然猛扑上来,一把拽过康熙的身子。这被李德全一拽,康熙一下子失了平衡歪倒在地。霎时间,那箭矢破空而来,似乎还带着主人的肃杀之气。康熙这才发现,这箭矢之后还连着两箭,三箭几乎连成了一条线向他急射而来。康熙见躲不过,就就地旋身而错,拧身飞跃,退回帐中,下一瞬间就见刚刚自己坐青石台阶已经被那乌骨箭某入三寸有余,紧接着两箭居然“咄咄”两声劈开了前面箭矢的翎羽,没入青石。
    吴三桂并未藏拙,这一招已经尽展毕生绝学,是他业已成名的绝学“夸父射日”。若不是李德全在,康熙心里一凛,他怕要托大死在这里。在定神一看。原本守在座椅两旁的士兵,已经死伤无数,大片殷红的鲜血弥漫在地上。
    “退守三十里……”康熙站在阴影中看着战场,看着那滚滚的浓烟,还有浓烟里忽隐忽现的人影。忽然发狂的将案几上的一切扫落在地。“朕,退守三十里无异于将整个湖南省南部都拱手送还给他。他将朕的小宝折磨至此,竟然还想跟朕谈条件?好啊,他吴三桂打得如此如意的算盘?!”
    李德全不敢言语,只能默默地护在康熙的身前。只见刚刚的一阵箭雨已经下完,就好像城头之人行踪诡秘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吴三桂此话一出,城门上人头攒动,大火也一下子熄灭了。清军也得到命令暂且停止进攻。
    康熙冷笑了一声道:“哼,想引朕露出破绽么?李德全,叫暗卫无论如何潜入衡州城,朕要小宝活着回到朕的身边!”他不想退守三十里,亦不想失去小宝。他是大清帝国的皇帝,无论如何也不肯受制于人!说着他望了望帐外那远远的人影。
    却没想到,一眼经年。
    时间一格格的走过,那龙案上的汤若望从遥远的天主教国家进贡而来的纯金的怀表,滴滴答答的走着,就像是死神的脚步一般,一下下踏在康熙的心头。康熙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吴三桂的叛军一直保持着沉默,终于坐不住了,几个时辰过去了,他派去的死士接连没有踪迹。此刻康熙心里慌乱越甚,心神不宁极了。他默默地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衡州城灰白的墙壁,心里恨不得将吴三桂大卸八块。
    忽然三声大炮掠空而过。号角手将长长的号角高高仰起,“呜呜”一阵悲凉鸣叫,空寂的峰峦回音袅袅。惨白的阳光下,一面明黄龙旗,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舞动。上面绣着:“皇周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吴”十三个大字,在风中招展。那支长杆却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城墙上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如今吴三桂数千名军士身上换上了鲜红的衣甲,远处一看几乎是艳红的一片,他们成队站在了墙头,让康熙心里一阵惊慌。他们那早就已经分散的发辫也同样的凌乱的切割着城下清军每个人的视线。
    突然有一人侧步一步跨到了吴三桂身边,城头上的众位士兵立刻如潮水般分开在此二人两侧。康熙立刻发现此人是吴三桂的女婿夏国卓。如今吴三桂自立为王,第一个封赏,便是将夏国卓封为国相。只见他神色庄重地大踏步升阶登台,对行刑的刽子手大声道:“叛军韦小宝,于午时三刻,行刑!”
    言罢,只见黑面莽汉拎着刀走了上来,一言不发慢慢的坐在了一旁,撩了些水,手里执着一块白布,将那早已经磨的光亮的白刃慢慢的擦拭着。一个瘦弱而又熟悉的人影被人压了过来。
    康熙一件人影,不由得霍的一下站起身来,他只觉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这一切都好似不真实的一般,脑子里一阵眩晕。
    他动了动嘴,半晌终于道:“……李德全!”那声音嘶嘶的沙哑。
    李德全忙冲了过来。“嗻!”
    “传朕旨意,攻城!”
    “……嗻。”李德全不由得诧异的抬头看了一样康熙,发现康熙也正在看着他,这位青年帝王那平日里灵动的黑眸此时黑洞洞的,掺着令人胆颤的寒光和复杂。康熙既悲小宝会因为他无辜丧命,又恨自己是个废人,居然不能保住自己心头之爱,满腔怨毒,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把李德全瞧得,一个哆嗦,生生的把那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赶紧应声退了下去。
    还不待康熙在做什么,接着,忽然又是三声巨响,夏国卓略带底气的声音远远传来:“午时三刻已到
    ……行刑!”刚一说完,那黑脸汉子,忽然站起身来,手起刀落!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一下子滚落在青白的石砖地上,发出了几声闷响。
    下面军士举着刀剑齐声高呼:“皇周天朝万岁,大元帅千岁!”
    康熙愣了一下,终于两眼一黑,手脚冰凉,他不由得一下子腿软,退了几步。
    “皇上!”帐中伺候的几人连忙过去搀扶,却没想到康熙一挥手,将众人挡开。
    他退了几步,直到靠着柱子才停了下来,白皙的面容上一瞬间闪出一丝悲痛欲绝的神色,却马上面无表情道:“咱们这是在打仗,我大清国岂能因为一个爵爷而退缩?愣着干什么,你们还不快去前线督战?!”
    “……”
    “还不快去?!朕要尽快取了衡州!”
    “嗻!”
    帐中一下变得清净无比,康熙慢慢的一步步跺回了龙案,忽然心口一疼,“哇”的一口血一下染红了脚下的方砖。他口中的咸腥一口吐净,倒在龙椅上喘息了一阵,只觉得胸口的心脏每跳动一下,就牵连着四肢隐隐作痛起来……
    初春三月,本应该是绿叶吐芯之初,春雨润物无声之时。康熙醒来却只觉得那窗外的景色,雨洒荷池,愁波涟漪,一片肃杀景象。
    康熙带着军队已经在衡州耗了五天三夜,终于在三月初拿下了衡州城。吴三桂本意是用韦小宝拖住康熙,好回城用岳州王辅臣的援兵来支援自己。没想到之后大出乎他的意料,韦小宝的命也没有挽留住这位帝王收复衡州的决心。加上康熙自从那日之后如打了鸡血一般,加之有用兵非凡的周培公坐镇,没有几日那区区一万兵马便再也扛不住了,只得调转马头杀回了岳州,此一役,灰败之极。
    韦小宝死了,似乎是死透了。
    他撑着身子,怔愣的出神。
    他的福将被自己,亲手,狠心的在几十万大军面前送给了吴三桂,砍了头,暴尸荒野。死的透透的了。他想着想着,毫无血色的唇角牵起了一个难看的笑容。他的小宝是,真的,死了呢。他慢慢的合上眼,对自己一遍遍的说着。
    他曾经可笑的报了一线希望,希望那个不过是吴三桂的一个诡计,一个拖延的战术,死的只有吴三桂找来的替死鬼。可是……那滚落下城门的头颅,让手下捡了去,呈上给了自己……
    他将他放在了自己的身边。那双他思念了千万变的眼,如今雾蒙蒙没有了光彩,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仿佛在控诉自己的狠心……
    那日,那个小士兵战战兢兢的呈上来的时候,千古一帝的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他随手将那曾经的爱人的头颅摆在了桌子的一旁,面色如常道:“周培公。”
    “奴才在。”
    “朕命你为三军统帅,五日之内拿下衡州城。”
    “嗻。”
    好像,韦小宝的死,根本不能撼动帝王一丝心弦。
    果然,五天三夜之后,康熙一身明黄,面沉如水的踏着进了衡州城。
    短短几日,便犹如将行就木的老人一般,形容枯槁,面目犁黑,一下子瘦的脱了形,精神却是极好起来。
    一进了衡州城,康熙便翻身上马,一路飞奔着来到了那日城门上的天台处。周培公等人见状连忙带着侍卫们跟到这里。遥遥的在城门下抬眼望去,只见流台上,那树起的长杆还依稀浸着乌黑的血迹,下半截还有些烟熏的痕迹。
    康熙的身形一顿,慢慢的走过了那长杆。来到了城头。城头上,一面被雨水淋湿的大旗在寒风中抖动,上绣的“皇周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吴”十三个大字已经去了一半,好不萧索颓废。康熙静静地站在旗下,回望着城下。
    将台下是周培公率领的清军将士,刚整顿完的队伍,穿着刚从内库领来的衣甲,一色全新鲜亮整齐。他们正一队队整齐排列着,有条不紊的从城门下面鱼贯而入。将台上和辕门两边,由九门提督府的几十名校慰守护。一个个手按腰刀,目不斜视,精神抖擞地站立着,尽显大清威仪。
    康熙慢慢扫视了一圈,见军容如此整肃,慢慢笑了起来其,低沉道:“很好,周培公这个帮手,真成了大将之才了。去,将那个破旗子给朕烧了。”说的自然是紧跟着他走上来的熊赐履。
    旁边的熊赐履正要答话,却一下子被索额图掐了回来。熊赐履几吓了一跳,抬头看向索额图,只见索额图面色苍白的跟他摇了摇头,连忙拉着他站在了墙角。熊赐履疑惑的看了看康熙,又看了看索额图,他有些犹豫,抗旨不尊后果很严重……但是索额图一向精明,揣摩圣意更是一流,从未出过错,如今阻止自己,莫不是皇上并不像要将这旗子真正的烧了?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忽然想到康熙的命令并未指名道姓,于是连忙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缩在了角落里。
    等了一会,康熙没看见有人动弹,却也没有介意,突然上前一把抓过大旗,一脚将旗杆踹折在地,还和不解恨似地,又踩又撕,嘴里还说着一连串有失修养的脏话,活像个市井泼妇一般,骂着骂着,忽然,泪如雨下。
    熊赐履忽然明白索额图的意思,回首不由得看相索额图。只见这位一向圆滑高段的男人,正出神的望着康熙,眼里隐隐的透着些许苍凉。他蓦然惊觉,原来,韦爵爷之于这两个人来说,或许不仅仅是君臣,同盟那样的关系吧?隐隐他忽然有些羡慕那个安详的躺在皇帝随身轿子中的头颅了。
    潇潇的雨已打湿了康熙身上的黄马褂,乌黑的发辫也在向下滴水,康熙却丝毫不以为意。他坐了一会,忽然起身,两眼冷冷的扫了一□后的几人,声音冷冷的几乎夹杂着冰碴,他道:“传朕口令,全军在衡州城修养三日开拔。期间杀戮良民者斩!奸宿民妇者斩!临期不至者斩!救援不力者斩!违命不遵者斩!临战畏缩者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