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脚步这样沉重的,只有一个身上没一点儿内力的卫风。
    果然就看见他披头散发,一件长衫半挂在身上,从长廊那头疯跑过来。我心中难免吃惊,一下子站了起来。
    出了什么事情么......
    这个念头只在心里转了一转,卫风转头看见了我,手指竖起来做个噤声的姿势,然后一头钻进了长廊外边的绿树丛里。
    我隐隐听得有衣袂掠动之声,却没往这方向来,径自往一边去了。卫风在树丛里面呆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小声问我:”喂,走远了吗?”
    我嗯了一声。
    他长长舒口气,手足并用,从那树丛里爬了出来。
    ”谢谢啦,真够朋友,下次请你吃好吃的。”他冲我摆摆手,吐吐舌头。
    看他的样子,谁说他已经二十多岁?
    根本就是只有十岁大。
    虽然五官与玉公子很相似,但是玉公子就象一张山水寄情的画儿,眉如远山,目如秋水,秀美,可是遥远。
    卫风却不一样。
    他的面容时刻都不是平淡的,总是有各种各样的表情,皱眉,睁眼,翘鼻子,呶嘴,大大咧咧的笑。
    ”你好象,嗯,不大常在这边?”他坐在回廊的栏杆上,脚一晃一晃的。
    他脚上穿的是一双淡青的窄口鞋子,白帮黑边。
    个子不大,脚也不大。
    ”是,我常在红园那里。”
    ”哦。”
    他不在意地说:”我记得你的脸,不过记不住名字。”
    我怔了一下,用不大的声音说:”我叫张振。”
    ”哎--”他摇手,一脸不好意思又慌乱的样子:”你不要跟我说名字,老实说,我也记不太清楚人名,下次见了,一定又会喊不上来,还不如你不说,下次我可以理直气壮的说我不知道啊。”
    他脸微微泛红,眼睛眯着。
    我的心里有些淡淡的惆怅。他跳下栏杆,挥一挥手:”五四又给我灌补品,老实说我又不是弱不禁风,作什么把我当七老八十的喂啊。要是他等下过来,你说没见过我,好吧?”
    被那样一双眼看着,嘴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不好的话来。
    我点点头,他就踮着脚跑开了。
    刚转过月圆洞门,就听见他”啊--”的惨叫,还有五四那敦厚的声音:”小公子......药现在不烫了,正好喝!”
    听到他哇哇怪叫着说:”五四你不是人啊!你是怪物啊!你一定是怪物!居然端着这么烫的药追我半条街......”
    五四仍然是踏踏实实说:”公子刚才说药烫,现在可是已经冷凉了的。公子还是快点喝吧。”
    ”不要啊--凉了更苦......,五四啊,我自己就是行医的啊,明明我体质一点不弱,为什么要我喝这些!你们不能天天这么疑神疑鬼的......”
    ”小公子,看这天色,下午估计是要下大雨的。庄主吩咐了,这些暖性的药物可以让公子的旧伤不那么酸痛。小公子要是不喝的话,我只好去找庄主,如实禀告。”
    ”五四你--”他咬牙切齿的声音:”算你狠!给我把药再热一次!”
    ”公子?”五四的声音里带着不解:”你不是怕烫么?”
    卫风恨恨地说:”热一点,喝着不那么苦。现在这么凉,你想苦死我啊!”
    五四的声音里有淡淡的笑意:”那请公子跟我来,我这就让人去把药加加温。”
    听着他拖着脚跟五四走了。
    觉得阳光好象也没有刚才那么暖和。
    四周的浓绿象是褪了一点色,有些惨淡。
    其实,我的名字......跟他说过一次。
    只是他不记得。
    他果然是没有说错。再听一次,也还是不记得。
    下次他可能还会问,你叫什么。
    他不记得,上次见我时的情形。
    他偷偷跑到石牢来的时候,把我倒吓了一大跳。
    他的腿脚很不好,庄主那时很少允许他自己四处走动。
    他看到我也吓一跳的样子,我跟他问了好,他才小声地问:”我听说,任越没把于同带走?”
    我点点头。
    ”我想见见他。”
    我想了想,有我跟着,庄主也未必就放不下心。
    于是就带他一路向地牢里走。
    越走越深,他身子有些哆嗦。
    我停下来,问他:”小公子,这里气息很不好。不如这样,我把人提上去你见一见,也可以吧?”
    他摇摇头,火把的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已经走到这里了。”
    意思就是还要进去。
    沉重的铁门推开的声响,在死寂的甬道听里来分外刺耳。
    卫风啊了一声,向后退了半步。
    我真是有些担心,怕他吃不消这里的寒气,回来再咳嗽,庄主那里我真的说不过去。
    里面有轻轻的卡卡声。
    是铁链子晃动碰撞的声响。
    卫风一步踏了进去,叫我就在门口守着。
    他轻轻的惊呼,还有于同嘶哑的声音,我站在门口静静听着。
    ”你怎么会来......”
    ”我不知道你一直在这里。”卫风的声音里有些许担忧:”你......”
    于同哑着嗓子笑了两声,满是茫然和悲苦。
    ”于同,”卫风说:”你想不想出去,我放你走吧。”
    于同沉默着,没有吭声。
    ”其实你的一番心意......都扔进了水里。”卫风说:”我不是想讽刺你,你也知道我没那个闲情。我曾经让任越把你带走,可是他没有照做,我不知道他是顾不上,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可要是有人这么为我,我怎么也不能把人丢下不理。”
    于同淡淡地道:”我有什么为他了。”
    卫风顿一顿才说:”你在卫展宁面前把自己说的那么恶相,说从小就嫉恨我......那完全没有必要。你们觉得我不记得以前的事,可我并不笨。当年那个扼我的人,其实是任啸武吧?”
    铁链哗然作响,显然于同吃惊不小,我有些担心,侧眼向门里看。
    虽然知道他早被穿了琵琶骨,仍然放心不下。
    门里是暗沉沉的黑。
    隐隐看到人形。
    卫风轻声说:”你这么维护他,怕卫展宁把这笔帐记到他头上?其实,要寻他晦气也早就去了,你和卫展宁相处过,不会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脾性吧?”
    于同半晌才开口道:”你猜到了?”
    卫风嗯了一声:”你不是笨人,那样拼命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还能是因为什么?我能猜到,卫展宁也不会猜不到。你现在武功是不成的了,要不,也别回魔教去,自己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于同的声音很迟缓:”你......不恨我?”
    卫风要隔了一下子才答:”恨过。但是现在我很幸福,过去的事,完全不能再困扰我半分。死死抱着过去不放,有趣味么?真不明白你们这些人。”
    于同没再说话。
    卫风慢慢的走了出来,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心事。
    然后回头来跟我说:”他身上中着毒吧?”
    我点了点头。
    ”居然......用这种药。”他笑笑:”这个人真是废了。”
    我有些不解:”公子说什么来?软骨散也不算什么奇药。”
    卫风诧异:”刹那芳华不是你们给下的?”
    我摇了摇头。
    他一下子愣住了。
    我催他还是上去,这里实在潮冷,对他身体有害。
    他慢慢拖着步子,走了几步却又回过来,对着门里喊:”于同,刹那芳华是你自己服的吧?”
    门里没有声音。
    卫风对着那扇门笑笑,然后转头说:”回来把他扔出去,随便哪里都行,别放在我们的地方。”
    我应了一声,跟他出去。
    上台阶的时候他绊了一跤,惊得我心差点停跳,一把将他扶住。
    ”真不行了,身体差得象风吹就倒。”他笑笑,我半扶着他走出了甬道。
    ”公子。”我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放掉他?按他的作为,在里面关一辈子也是应当的。”
    卫风的脸色在阳光下有些苍白:”会吃刹那芳华的人......这一辈子的心牢,就够他坐了。不管把他放到哪里,他的心永远被囚锁着,永远与自由快乐无缘。”
    这几句话轻飘飘的,在阳光下,却让人心里一寒。
    刹那芳华?
    106 刹那芳华二
    我站在花荫下面,灯火照不见的地方,任越被死死按在地下。
    他的下巴被卸脱,与我一起,看着庭中的那两个人。
    卫风倚在卫展宁的怀中,两个人俱是着布袜,坐在地席上。旁边案上一盏宫灯,燃了一鼎香。
    ”宫音......到此处转羽声?”他轻轻抹一下弦。那音质极佳的古琴铮然轻响,极是悦耳:”筝还玩过,琴就不通了。”他浅笑着,试着拨弄:”筝也随意啊,不象琴,又要熏香静心又要周正平和,说什么意在音外,神在韵中......”
    卫展宁将他半包在怀中:”可是这琴的木质弦索都是上佳,真的想让你试一试看。”
    卫风吐吐舌头:”好吧。那就试试......”
    皓白的腕轻转,指尖轻轻落下。
    一声一声,虽然断断续续不太连贯,却能听出曲子十分清雅平和。
    ”哎,不弹了。”他长舒气向后倚,靠进卫展宁的怀中:”我真的体会不到什么意趣,手直颤着象老鹰捉鸡,半点风雅也没有。”
    卫展宁只是笑,就这么松松的半抱着他,长指轻轻抬起他的脸,温存的吻了下去。
    他喉间低低唔了一声,宛转相就。
    ”嗯。”他微微后退了一些,气息略微不稳:”要不,你弹给我听,弹我上次给你唱的曲子,给我听吧。”
    卫展宁爱怜的轻抚他泛着绯色的面颊,说道:”好。”
    两个人并不交换位置,卫展宁就这样长臂伸展,将身前的人儿圈在他的怀抱和七弦琴之间,捻抹拨挑,清音潺潺如水,叮叮咚咚极是悦耳。
    卫风就这么倚着他,嘴角噙着浅笑,慢慢吟唱。
    离得远,他声音又含糊,听不清楚唱的是什么词,只是卫展宁嘴角也有淡淡的笑意,偶尔低头,与怀中人的目光相接,那一股柔情蜜意,浓浓的随着琴音四下里流转。
    ”还记得那天呢......”琴音暂歇,卫风两手缠上他的颈项:”我帮你梳头的时候,就觉得啊,这一把头发,让我梳一辈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