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黑暗之中那人终于说话,声音微沙,一只没有指甲的右手托着雪白的鸭梨,朝半夏直直递了过来。
    “只不过就是个梨。”
    黑暗之中那人又追了一句,声音低哑,带种入骨的疲累,倒并不是想象中那么邪恶。
    屋内灯火半明,那梨雪白如玉隐隐流光,看着竟是无尽诱惑。
    半夏心神一个摇晃,居然伸手,右手五指张开,差一点就要将梨接过。
    就在这一刻屋内陡亮,隐身的宣夜刺破结界,弯刀脱手而出,一记就将梨子劈飞。
    这之后月莹刀就腾上半空,柔光半照,立刻将那男鬼脸孔拢住。
    脸孔只有半张,不是只剩了半张,是半张带了面具,只有一个侧脸露在外头。
    斜飞的长眼,眼波倦怠,半张薄唇紧抿,这个侧脸是如此完美。
    半夏狠咽口水,警告自己面具下的另一半肯定是丑陋无匹,拔腿飞一般地奔出了房门。
    来这个狗屁世界才不过几天,她可不想第三次被鬼卡住颈脖。
    在屋外,隔着窗户,她一样可以观战,看见那半边脸帅哥回身,没有指甲的右手掠了掠眉,满含不屑朝宣夜地说了句:“你又是哪根葱?哪座山上下来的道士?”
    宣夜仍是淡淡:“我既不是葱,也不是道士,是个收灵人而已。”说完五指回勾,月莹刀被他召唤,立刻凌空飞回了他掌心。
    男鬼哼一声,不再废话,十指起势,念了一句含混的咒语。
    屋里立刻漫起一股浓烈至极的异香。
    地上早先被他削落的梨子皮这时骤然缩短,就好像香料被焚烧,腾起一股残碧色的烟气。
    烟气浓香,香到简直邪恶,而他将手指一挥,烟气居然立刻聚拢,化成一只小兽形状,跃跃欲扑。
    这个男鬼,何止长得旖旎,居然还会御香。
    半夏扒住窗边,不自觉脖颈伸得更长,看见宣夜凝眉,神色里也有了几分忌惮。
    两位帅哥的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关键时刻屋外流过一道黑影,‘飒’地一声,听来很帅。
    紧接着就是踹门,长腿架起,弧线也很帅。
    喜欢耍帅的修罗竹子兄,就在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杀将出来,横亘在宣夜和男鬼之间,右手一扬,很帅地宣布:“你快走吧,这个破道士我来挡着。”
    “我说过我不是道士。”
    宣夜的这个反应在意料之中。
    可那男鬼将眼半斜,轻声一句:“我又为什么要走。”
    这反应却在他意料之外。
    “你没看出来他法力高强?”竹子同学也斜眼,长手一摊,将他护在自己身后。
    “那又如何?”
    男鬼冷笑,这一笑便有点睥睨,而半空之中那只被他凝聚的小兽也立刻腾空而起,张开大嘴,直往宣夜扑去。
    撇开别的,这男鬼临敌不畏,倒也有些气度。
    所以宣夜起刀,姿势便也有三分敬畏。
    “你不是他对手!”
    “了不起六魂七魄全灭,阁下请让。”
    就这两句对话的空隙,月莹刀已经和香兽相遇,弯刀如月,立刻便将香兽形状破灭。
    如幽篁所言,男鬼的确不是宣夜对手。
    “你看清楚这把刀,这把是半神族的月莹,被它收后,你的魂魄将永生被困!”
    幽篁的这一句终于让那男鬼一顿。
    两人中间有了空隙,幽篁连忙欺进,面对那男鬼,将手一举,重复:“你快走,这死道士我来对付!”
    “我为什么要承你的情,留下你自个先走?”
    男鬼的这一句居然有情有义。
    宣夜的月莹这时携风而来,离幽篁后背就只有一寸。
    “我是修罗,不死不灭,他奈何我不得。”
    幽篁这时低声,甚至冲那男鬼狭了下眼。
    弯刀已经到他后背,原意是逼他让路,可他居然不闪不避,反而起脚,弧度帅极,一脚踹上那男鬼心门。
    月莹于是噗呲一声刺进他肺,可他这一脚动静更大,直接将那男鬼踹出三丈有余。
    “老子虽然打不过你,可至少能坏你事。”
    说完这句之后竹子同学回头,照例甩给宣夜一个鄙夷的眼神,然后轰然倒地。
    宣夜闪人,去追那只男鬼。
    而半夏扒住门边,听见屋里幽篁沉重的喘息,正在犹豫自己该不该进去。
    “别。”屋里幽篁这时发声:“美人你……千万别进来。”
    “为什么?”
    “在下……那个现在形象不大好看,有损天下第一帅鬼的名声,实在不适合美人那个……瞻仰。”
    这一句回答语气已经发飘,每个尾音都在颤抖。
    月莹威力非凡,而且伤在要害,就算他是自愈能力极强的修罗,一时半会也很难恢复。
    半夏扬起嘴角,一只脚迈进屋来。
    恻隐之心这种东西半小姐没有,可进来瞻仰这位第一帅鬼不帅的摸样,这种事她就十分乐意。
    “你真的不死不灭?”
    蹲下身时半小姐问了句。
    躺在地上的幽篁挣扎,点点头,勉强坐起身来,理了理头发。
    “被剁成泥呢?也能自己再接起来?”半夏继续盯他,看着他胸前半焦的伤口真的一点点在恢复愈合。
    幽篁于是挠头:“这个……没剁过,要不美人下次试试?”
    很有爱的男人很有爱的回答。
    可半夏在这时却突然尖叫,凄厉无比地一声尖叫,声音可怖直上云霄。
    幽篁被吓得不轻,一下子站起身来。
    “我的手……!”半夏已经言语不清,十指伸着,发狂一般朝两边猛甩:“我的手我的手!!!!”
    屋里这时飘进一道人影,是半道折返的宣夜,闻声一把捉住她手,死死按住,道:“是指甲么,疼还是痒?”
    “又疼!……又痒!为什么?我明明没有吃梨,连碰都没碰!”半夏尖啸着,在宣夜怀里挣扎,宣夜一个不曾防备,她就已经张嘴,将尾指指甲啃下了血淋淋半截。
    “南疆血降。”
    将半夏敲晕后,宣夜和幽篁异口同声。
    “额心鲜血为引。”幽篁捉住半夏双手,看她指甲上那朵血花:“可他什么时候下的降,美人不是说了,没有吃他的梨子。”
    宣夜弯腰,捡起地上只剩下短短的一截的梨皮。
    惨绿色带红丝的梨皮,香气依旧浓烈,清甜里带着血腥。
    “梨皮其实是香料,会自己挥发,所以他削梨子时,降头便已经下了,是我太过大意。”托着这块皮子宣夜沉声。
    幽篁就有点理亏,舔嘴唇:“不管他做错什么,都应该是因由,都不应该被你月莹刀收了去,永生永世受困不得转生。”
    “这个问题我不想再和你讨论。”
    “对,我们现在应该讨论怎么解降。这个降头能解么?”
    “能。等把这个降头的成分来历搞清楚之后。”
    “多久能搞清?”
    “这个要看因缘,也许三五天,也许三五年。”
    幽篁立刻开始舔嘴唇:“我觉得美人等不了,连三五天都等不了。”
    “那还有另外一种法子。”宣夜顿了顿,将半夏拥了过来,看她额头,有那么一瞬的入定。
    “什么法子?”
    “引降,将降头引到另一个人身上。”宣夜抬头,语声仍是和缓:“我需要你的帮忙。”
    半夏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早。
    身旁两个男人都在,宣夜交叉十指抵住额头,就坐在她床头。
    而幽篁站着,一双眼好像被勾住,直直盯着宣夜的手指,半刻也不挪开。
    “那半个指甲伤口我处理过,不会成疤,以后还会长出指甲来。”见半夏举手宣夜立刻跟了句。
    半夏定了定神,举起手来看了下,看到大多数指甲还在,于是吁了口气。
    宣夜则扭头,看向幽篁,那意思很明确,是在问他为什么还不走人。
    幽篁摊手,照旧很帅地挑眉:“我留在这里,只是好奇。好奇你手成了这样,还能不能握刀。”
    宣夜低头,十指交缠,握得更紧,沉声:“我不能握刀你便能杀了我,竹子兄要不要试试?”
    “如果我趁人之危,以后还有什么资格鄙视你?”幽篁切一声,披风一甩,立刻消失在青天白日。
    床间半夏沉默,看着宣夜十指交叉,越缠越紧,恍然间已经明白一切。
    “这事因我而起,后果理当由我承担。”宣夜又将手隔上了额头。
    半夏怔怔,“靠”了一声,向后靠上枕头。
    “那现在怎么办?”她揉着眉心,一贯地毫不回避直面问题。
    “找到他。”
    “怎么找?”
    “我会想办法。”宣夜低声,十指紧扣,在额头不停辗转。
    说完他便起身,却被半夏一把扯住衣袖。
    “我从小生活在殡仪馆,老爸是给死人化妆的。”
    半夏的这句突如其来,完全没有征兆。
    宣夜低头看她,眼神温和,似乎一切了然,居然并不问她什么叫做殡仪馆又什么叫做老爸。
    半夏于是继续。
    “从小我就和鬼魂为伍,殡仪馆里到处都是鬼魂,其中有一个被汽车撞死的男孩,只有一条腿,我还总逼着他跳绳,看他出丑。”
    回忆到这里还不算太坏。
    “后来……我认识了一个男鬼,是个饿死鬼,清朝的饿死鬼。”说到这里半夏双手就开始上行,掩住了脸。
    和那个“他”的故事,到今时今日,她仍旧无法面对。
    宣夜这时靠了过来,柔声:“如果不想说,就不勉强。”
    半夏于是抬眼:“是,这个故事我现在还不想说。我只想告诉你,这个男鬼曾经失踪,情况当时非常非常紧迫,我是必须一定要找到他。”
    “然后呢。”
    “然后我真正定下心神,使出所有潜力,居然感觉到了他气场所在。”
    “虽然我很不喜欢。”过了一会她深吸口气:“可是我好像在这方面,天生有很强的能力。就像我们那个世界有个齐法师说的,这种能力之强,他平生仅见。”
    试了许多次,半夏都不能真正定下心神,感觉不出那下降男鬼的所在。
    一旁宣夜开始扯下床单,撕成长长布条,依次将指甲裹住。
    这时这刻,他绝对相信那些受害女人的指甲都是自己亲手拔下。
    就好像指甲里面住着亿万只噬心的蚂蚁,现在连他都开始动摇,不能克制自己将指甲拔下求个痛快的欲望。
    半夏的余光也开始不停地瞥过来:“是不是很疼很痒,跟疯了一样,一心只想着把指甲拔了?”
    宣夜嗯一声,将十指团在掌心,低头并不看她。
    又过一会,半夏还是没有收获,那头宣夜却开始抱头,掌心抵在太阳穴,脊背就像木板一样挺得僵硬。
    情形有些不对。
    “这个降……”抬头时他目光已经有一分狂乱,需要很努力地平定气息。
    “这个降头不止下在指甲,还能入脑……”过了有一会他才能平顺地叙述:“还能产生幻象。”
    半夏于是靠了过来:“什么幻象?”语气里也有些许紧张。
    “降头从你身上引过来,所以我……看见的,应该是你的幻象,你的过去……你最不能面对的过去。”
    话说到这里半夏就已经僵了,半天无话。
    最不能面对的过去。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宣夜开始描述,而她,就只能听着,顺着他有些沙哑的声音,被那根记忆的线拉扯,又一次回到过去。
    殡仪馆,她从小生活的地方。
    入夜,荧光灯照得水面地面益发惨淡。
    她顺着长长的走廊,疯了般地在奔走。
    第一扇门到了,她一把推开,按了开关,灯却不亮,乌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