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天的头俯下来:“那是谁在说话?”
    我晃晃脑袋,淡淡的笑:“是梦呓。”
    他扶我一把,在我背后垫上一个锦垫:“怎么在太后那里昏过去了?”
    我没答,反问他:“你见到苏教主和庄天虹没有?”
    “苏远生见了,姓庄的没见。你请他们来的?”
    “我只请了苏远生一个,庄天虹是不请自来的,吓坏太后的功劳应该算他一大份,我可什么都没做。”顶多是没告诉太后,她认错了人而已。
    他递过来水,我喝了一口:“太医怎么说?”
    龙成天没出声,不知道为什么明黄的锦缎衬得他脸色格外不好,眉心那一道“川”的字的纹路象刀刻出的一样深重鲜明,显然是极为苦恼伤神的事情。
    “是不是我没得救了?”
    龙成天吁了口气,把手里的折子轻飘飘弹了出去:“正相反,太医说什么问题也没有,只是虚弱。”
    嗯。
    我自己也有感觉,身体不知道什么地方破了个洞,精神,力气,希望,感觉……还有回忆,好象都陆续的从那个洞中悄悄的流走了,但我却找不到那个洞在什么地方,也许它根本不存在,只是我的臆想。
    可是,有些事情想起来却觉得模糊了,我在想第一眼看到明宇的样子,但是只捕捉到一团朦胧的白。
    想不起来他当时的表情神态,再怎么绞尽脑汁,也不太记得他当时说了句什么话。
    明明以为会记一辈子的事情,可是没有隔多久,却一点一点的模糊淡忘了。
    我有些害怕,常在夜间醒来时呆呆出神。
    也许用不了太久,我会连明宇这个人也忘记了。
    我想也许我大限已到。
    “苏教主……走了吗?”
    “没有,他在碧桐宫,”龙成天想了想又说:“还有你的小知己孟侍书。”
    “哦~”我拖个花腔:“不错。你有让人盯着他吗?”
    龙成天看看我:“能盯住苏远生的人,这世上怕还没有。”
    我点个头。
    算了,既然他们两极已经碰面,会发生什么,就不在我的关心范畴内了。
    “庄先生还在不在?”
    “我回来时就不见他。太医院的人到的时候,就见你和太后一人一边的晕在榻上,旁边没人。”
    “唔,我想他大概是先走一步了。”
    “庄天虹来干什么?”
    “我还没来及问他。”老实说我也很意外,为什么庄天虹会不请自来,然后不打招呼又离开。
    “喝完药,再睡会儿。”
    我把碗里的药汁喝完,并不太难喝,碗递出去,他接过碗,将我放在被外的手轻轻握住:“我在这儿看着你睡。”
    他从一迭折子里又拈起一张来看,我微微一笑,慢慢合上眼。
    冷香23
    吐血渐渐少了,但是精神依旧是不好。
    我现在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宣德宫前的院子里晒太阳,象一只刚度过漫长冬季的猫一样,慵懒而放松。
    孟觉天天来陪我说话。我起先以!他很快会离开,岂知道他天天都来,从早到晚一天不缺。龙成天走后他就会过来,跟我说话,聊天,他会弹琴,会下棋,念书的声音相当动听。我有时候觉得,不要说这世上没有得天独厚这回事,苏远生可就是个运气最好的人,自己武功那么好,又有个这样的孟觉爱着他。
    可是孟觉!什么没有和他一起走呢?
    忍了好几天,最后还是问:
    “你!什么不走?”
    他淡淡的说:“我!什么要走?”
    “你不和苏教主走?”
    他笑笑,把手里的书掩上:“我没和他说,就是说了又怎么样呢?”
    我嘴巴惊讶的张的老大:“可是,我以!你和他已经说开了。你要找他来,不就是!了这个?”
    “不是。”他摇头微笑,在阳光下那张美貌的脸孔让人惊艳屏息:“我只是想看看他过的好不好,要是好,那我说不说有什么要紧。要是不好,我当然会想办法尽量的让他好过,开怀。”
    “但是苏教主对你也……”
    “师傅对我,不过是报着一分歉疚,等他放开这个心结,也就好了。”
    “胡说。”我坐了起来,起的太猛眼前发晕:“他明明也喜欢你。不然他不会……我那次听到他唱情歌,若他不喜欢你,干什么要那样?”
    孟觉肃着脸看了我半天,忽然间放下一切般笑出声来:“皇后千岁,原来我觉得很奇怪,没见你有什么特别,我原来这个皮囊虽然说长的不丑,但也不是倾国倾城无双无对的,!什么就引的明大宫主和万岁
    这么对你。”
    我愣了眼,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我也没有……没……明宇和龙成天……
    我和他们,有什么断不了的瓜葛?
    孟觉低下头去看他的棋局,我无意识的握紧了手里的锦毡。
    我是怎么变成了今天这样的?
    这么认命,这么屈从。
    可是却迷惑的不知道自己认的是什么命,屈从的又是谁。
    棋子落到棋秤上的有轻微的碰撞声,我呆在阳光下发呆。
    我是谁,谁是我?
    这个已经垂垂老矣坐在这儿等死的人就是我吗?
    我到底是怎么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的?就这么没出息,在两个男人的手里眼里转来转去,朝三暮四,现在变成这个样子,眼睛只看到这么小的一块天空,比坐在井里的青蛙也好不到哪去。
    孟觉看我发呆,伸手轻轻拉我衣袖。
    “章竟?”
    我回过神来,茫然的摇摇头:“我没事。”
    有些恐慌的发现自己现在越来越迟钝笨拙。
    孟觉伸过手来在我额上轻轻一探,说:“不热啊。你身上觉得怎么样?”
    我摇摇头又躺回去。
    现在想这些干什么,我反正离死不远了。
    不过想想自己是真够没出息的。
    活了两世,想一想什么有意思的事儿也没做过,总是想着我做这件事,旁人会怎么想。至于这件事对自
    己会怎么样,倒是置之末位,不去考虑。
    孟觉把锦毡替我向上拉一拉,说:“你想听什么,我给你读会儿书。”
    他一只手放在我的手上,轻轻执握。这个孩子让人相当的舒服,可是苏远生竟然发现不了他的真实面目
    吗?诚然他不是个孩子,可是看着那样鲜嫩蓬勃的面孔,让人真的不以!他有多大的年岁。
    还有,他说起苏远生那时候的眼神,虽然力持镇定,却仍然会有一点点的不同的光彩。
    这么一副温和柔顺的表情下面,他依旧是过去的那个宁莞。
    但苏远生却没有看出来。
    或许孟觉是对的,不必说出来。
    说出来,不管是得到还是求之不得,都没有一个余地。
    他说的潇洒淡然,岂知不是被伤怕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说出来,主动权在自己手里,可以任意想着对方对自己是珍爱是怀念是求之不得……
    说出来,决定权就交到了对方手里,任由宰割,再无二话。
    孟觉是学乖了的,以前的他受那么多伤,现在虽然痴情依旧,却懂得把自己包起来,宁愿寂寞,不受伤害。
    他念书的声音清脆,象秋天凉风催熟的苹果,甘甜芳美,汁液四溅。尾音有些轻颤,软软扫过耳膜,象一支细柔的羽毛。
    “想不想……”
    “嗯?”
    有些出神,没听清他问了句什么。
    他合上书,微笑着耐心又问了一次:“要喝茶吗?”
    龙成天回来时我给我带了许多稀奇玩意儿,一只说是兔子可又没有长耳朵,说是猫也不象狗也不象猪也不象的小东西,连名字也没有,一身茸茸的长毛,龙成天把它从太监手里接过来,轻轻放进我怀里。
    我着实惊喜了一下,抱着不撒手。那小东西异常温驯,轻轻用小脑袋中蹭我的手掌。
    还有一块叫木金的砚台,重的象石头,可上面又有木纹,还有一点点的象碎金屑的东西在闪动。一条不知道什么皮毛做的围毡,一匣红红的从未见过的果子。
    “这都是些什么啊。”
    “贡上的,这只灵兽据说是在深山捕到,很通人性,正好跟你解闷。这个砚台说是不用墨条,加水磨就有黑墨。另两样我也不知道,你自己试试看。”
    我斜眼看他:“干嘛对我这么好?”
    他一笑:“好也有错?”
    “无事献殷勤,非……既……”
    我有意咬含糊了那两个字,他一笑置之,把我抱到腿上坐着,吩咐道:“传膳。”
    我扭了两下:“我自己能坐。”
    “你身上暖,让我多焐会儿。”
    说的跟有那么回事儿似的,其实他身上也并不冷啊。
    冷香24
    炖得浓浓的汤,我喝了一口,觉得那汤汁儿稠的能粘住喉咙,香滑异常。
    “味道好吗?”
    “你自己可以尝尝看啊。”
    “唔……”
    他重重吻上来,用力吸吮。
    满屋的太监宫女都低头看地,似乎地下有上千的黄金等他们拣。
    “味道不错。”
    他镇定自若,一点儿没有不自在。
    我轻轻咳嗽一声,指指方桌那边的一个碟子:“夹些白菜给我。”
    太监挟了菜放在龙成天面前的盘子里,由他再夹起来送进我口中。唔,这白菜就象红楼梦里的茄子一样,没什么白菜味儿了,你可以在这里面吃出火腿味儿鸡味儿鱼翅味儿甚至螃蟹味儿,但就是没有白菜的味儿。
    “下次让他们做清汤白菜,就清汤,只白菜。”
    他笑一笑,在我唇边啄了一下:“好,依你。”
    我可不象他那么放心。要知道,御膳房里都是富贵菜谱,哪怕你要吃谷糠呢,回来你也可以发现你吃到的是熊掌味儿的糠。
    “累了吗?再吃一点儿。”
    我摇头:“饱了。”
    他端起茶来,我就着漱了一口。
    我就这么坐在他腿上,他又吃了几口菜,匆匆扒完饭:“行了,撤了吧。”
    撤了饭桌,小木几被端上来,我围着暖毡,有一张没一张的替他拣折子,他倒反过来劝我:“你不要看这个,费眼。”
    我枕在他肩上,他伸手轻轻拍拍我的背,象是安抚宠物狗狗一样,然后拿起笔继续看他的折子。
    “成天。”
    “嗯?”
    “没什么……”
    “困了的话你先睡。”
    我眯着眼,叹息着说:“……我相信你……”
    他震动了一下,反过手来紧紧抱住我。
    “小竟,我爱你。”
    我无言的点头,慢慢合上眼。
    我太累了。
    很累,只想合上眼休息。
    他轻柔的吻我,替我宽衣,为我盖好被子。
    “睡吧。我等等就过来陪你。”
    我含糊的说:“你算是个模范老婆了……”
    他的声音笑意盎然:“……我是个模范相公。”
    身体已经很疲倦,不过脑袋里还是没有静下来。
    小孟觉明摆是在犯傻劲,怕受伤害就不去尝试了。其实苏远生……我觉得苏远生对宁莞还是很……
    嗯,当然,现在换了个身体,可是孟觉和我站一起明显是他比较美貌,爱人换了个更漂亮的壳子,苏教主应该不会太吹毛求疵的才对。
    回来想个办法让苏远生再来一趟,我亲口问他。
    这件事得尽快,迟了……我怕我等不到了。
    外头隐隐有吵闹的声音,女人尖声说话,只是听不清。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