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去问陈别,至少他会带你去医院检查。”实在不想,拿陈别来质问,如果还有别的说法。
    果然,陈辞沉默了。
    。。。。。。
    有些事情,知道了要比不知道好。比如一无所知的陈别,在收到陈辞的短信的时候算是放了心,开始和几个尚算清醒的学长在火车上打牌。
    张扬却是在买了饭上来之后,看陈辞沉默着吃饭,吃药,直到午后的阳光由金黄变了微红,才淡淡开口,冷冷清清地讲着自己的病。
    陈辞没有什么隐瞒,也没有什么强调,他讲得详细,病症,病因,后果,医生说给他听的,他也一字不差地说给张扬。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知道不自己说清楚张扬也会详细地追问。
    张扬,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又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张扬忽然拿了陈辞的手机,不必说,那里只有一个号码。可是通话键还没有按下去,陈辞的手立即覆上来阻止,而张扬也犹豫了。他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痛苦,不久之后陈别就有多痛苦。陈辞只是不想让陈别知道,才会让自己知道。
    ”金正彦老师,会给我写出国的推荐信。”感觉到张扬握着手机的手抖了一下,陈辞继续平淡的说,”不久会推荐去美国的友好交流大学参加一个专题研讨会,如果做得好,会以交换生的名义被留下来。”
    ”所以到时陈别只知道你走了,却不知道你病了?”
    ”希望是这样。至少我不想死在他的生活里。”陈辞说着,自张扬手里取回了自己的手机,”算我求你,即使你告诉他,我也不一定能活下来,却会死得更难过。”陈辞从来没有强求过什么,一直以来他的一切都由陈别做主,但是这次,必须例外。即使陈别会恨自己,也好过为他伤心。
    张扬不是那种容易激动和动情的人,但是偏偏眼睛里像是进了沙子,磨得他生疼。眼泪掉下来,他抬手抹去,又掉下来,他再抹去。。。。。。就这么重复着。却不肯眨眼地盯着陈辞平静的脸。
    陈辞看不清,却明白张扬无声地在哭。心里不忍,也还是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睛,说:”到了那边我会尽力接受治疗。如果病好了,就回来。”他真的,不想伤害谁。如果伤害了,也不知怎样安慰和挽回。
    ”如果没好呢?”张扬的声音哽咽。
    ”没好的话,如果陈别还惦记着我,会去美国找我吧。”陈辞顿了顿,”这个是陈别的妈妈早就希望的,我也没料有可能这样实现。。。。。。如果他忘了我了,也好。”
    有那么一瞬间,张扬想放弃自己的理姓,去亲吻陈辞、占有陈辞,感受他冷淡外表下的体内的温暖。。。。。。可是这些想法,在他把陈辞抱进怀里的时候就散尽了。陈辞不挣扎,却发抖。像是将息的烟火。
    ”你为什么,这么爱陈别?”爱到自己几乎灰飞烟灭。
    ”不知道。但是除了陈别,我谁都不爱。”这个,是陈辞能想到的,最委婉的拒绝。
    等再向着陈辞的方向望去的时候,陈辞已经消失了。觉得不该是这样,但是他当时还没有那种想象力猜到为什么会这样。
    张铁男和陈别”深厚”的友谊反映在两三天左右的短信联系上。如果不是陈别要问问陈辞的情况,基本上就没有什么联系了。他当然不会详细地向陈别描述看见的听见的,本来只是懒,现下却是有些不知该怎么说,最后也只是轻描淡写几句”最近没怎么上课””最近没怎么住校””最近没怎么看见他”,诸如此类。
    陈别在省里打比赛起初打得挺过瘾的。每天和陈辞的电话短信也都是描述着比赛和胜利,绘声绘色,像是广播里的重播。不过人快乐的时候总是忘乎所以的时候,等到比赛的胜利渐渐有了难度,难到让他觉得疲惫了,烦了,陈别又渐渐记起了什么。比如陈辞从来不会主动给他短信或者电话;陈辞对他的回应总是浅浅淡淡若有似无;张铁男告诉他陈辞”没上课””没住校””没看见”的时候,他自然会问陈辞做什么以及怎么了,但是当然的,陈辞含糊地避而不答。。。。。。这些反应发生在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只会让人心情更加不好。大部分是担心,还有小小的一部分自然是不满。虽然小,却不容易忽略。
    有些爱得到的太容易,就会让人怀疑。说到底陈别还只是个不到18岁的小孩子。小孩子的习惯是对得不到的东西很执着,却不知道对得到的东西该怎样守护。尤其是爱。或者是具体点的爱情。
    所以陈别在离开陈辞漫长的两周之后又回到了陈辞的身边。私自地。
    尽管迫不及待,但他还是先约了陆希因见面。陆希因的正式出现--也就是以女朋友的身份,是不合时宜的,恰恰发生在圣诞节,那个平安夜的第二天。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不堪回首却又难忘的平安夜,陈别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会和陆希因谈恋爱--姑且成那种没有任何心理感受的陪伴叫做恋爱--更不会记得什么时候开始这段恋爱了。
    却偏偏因为平安夜发生了某件不该发生的事,圣诞节产生了某个不该差生的想法,陆希因以女友的亲密身份进入了自己的生活,同时自己也进入了她的生活。这让陈别不太舒服,后来也多少有些愧疚。不过比起陈辞,比起对陈辞的伤害和爱,那些不舒服和愧疚就显得缥缈了。他忽然觉得陈辞对自己的疏远是从陆希因对自己的靠近开始,事实却是是这样,只是某个巧合造成的而已。巧合是陈辞的病重也是在那个时候,陈别并不知道。和巧合相似的另一个巧合,陈别以为陈辞近日的冷淡也是因为陆希因,他们一个专业又一个班,而自己和陆希因的关系还没有说清楚,有些不伦不类的混乱,陈辞会否因此觉得不高兴?他是希望陈辞因此而不高兴的。
    所以该是和陆希因好好谈谈的时候了。诚恳的,也决然的。
    庄园餐厅和冬天的时候没什么不一样,或许只是季节变了,气氛也变了。陈别一直觉得陆希因是漂亮而聪明的女孩,不同于陈辞的漂亮和聪明。这让陆希因善谈,而善谈的人又是善解人意的。所以在彼此简单的几句寒暄之后,陈别只说了”对不起”,陆希因便明了,太过老套的对白,想要装糊涂都难。
    她微笑着说,”我明白,没关系。”总是个清高的女孩,知道怎么潇洒回避尴尬。可心里的悲伤是回避不了的,只能徒劳掩藏。令她执着的不顾一切的爱情,到此完结。
    陆希因的目光,自咖啡杯抬起,落在陈别英俊的年轻的脸上。方才她还在这张脸上找到些稚气的可以算是愧疚的神情,可是现在,却只有某种近乎急迫的期待。连曾经的一点点玩世不恭,也不见了。她知道,那期待留给另外一个人的,一个自己从未取代过的人;却不知道,那个人死的时候,这张脸又会是什么样子?她忽然想要告诉他陈辞病得有多重,活下来的希望有多渺茫,然后欣赏着他的痛苦,说,活该,你不爱我。
    当陆希因以嘲讽式的笑将要开始这场同归于尽的报复时,她的表姐忽然出现了。
    表姐高兴地向陆希因打了招呼,这种高兴程度是由坐在陆希因对面的那个男生的英俊程度而定的。尔后不仅是打招呼,她很自然而然地坐在了表妹的身边。
    [25]第26章
    陈别本来是想先一步离开的,但是表姐的问话留住了他的脚步,表姐说:”你们专业和你们一届的是不是有个叫陈辞的?”
    陈别奇怪陈辞是低调的人,怎么会让这个一看就极为学姐的女人给打听到。而陆希因在惊讶的一瞬间便立即明白,旋即失笑:”是啊,数学竞赛的第一名,你们大四的很没面子吧?”
    表姐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继续道,”岂止是没面子,都要没前途了!一个电信学院的小孩仗着自己聪明点,居然跟数学系来申请出国交流,还是被金正彦推荐啊!统共那么几个名额,被他一大一的占去一个,真是不知怎么想的,这孩子太急功近利了吧,才大一而已。。。。。。”
    陈别的表情已经错愕了,错愕得做不出反应来。他还是不够成熟老练,总有些震惊形于色。陆希因当然也惊讶,但不比陈别那般,”你确定确实是我们班的陈辞要出国?”
    ”可不就是啊,整个数学系的研究生和准研究生谁不知道这号人物啊!”表姐说的有些咬牙切齿。
    陈别忽然站起身了,什么也没说地走出了餐厅。他的表情在表姐看来,相当失礼。
    陈别确实不够成熟和老练,总有些愤怒也要形于色。陆希因从没见过那样冰冷的压抑着愤怒的陈别,她当然知道这愤怒源自何又将发泄给谁,没什么理由要阻止,已经不关她的事了。
    可是陈辞要出国,这种方式的离开和死亡比起来简直像是被判。陈别不单会愤怒,也会恨。恨他?那不是更好。只要他在出国之前没有被陈别”恨死”。
    立即地,陆希因扔下不明所以的表姐追了出去,可是因为耽误了些时候,不见了陈别的身影。她便先去了陈辞的宿舍,陈辞不在,自然是问陈别有没有来过。室友说刚刚来找陈辞了,不过陈辞应该是回家了。
    陆希因又跑出宿舍,有些失态地撞到了张铁男,被拦住问怎么了,她并没有自信能独自说服陈别别生气,更不能阻止陈别作生气的事,见到张铁男竟有种谢天谢地地庆幸,拉了他,拦了出租车。
    当然是去陈别的家。她只去过一次,还是三个月以前。虽然当时十分用心地记了路,但事隔太久,她也不是本地人,不过好在张铁男也去过一回,两个人一起给司机指路。中间陆希因告诉张铁男陈辞要出国,详略得当地描述一些细节和大概,暗示陈别恐怕要动粗,陈辞又怎么抵得住。
    她的表情很生动地展示着惊慌,不是表演做作,她确实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担心过陈辞的身体支撑不住。
    陈别回到家直接进了陈辞的房间,陈辞正伏在写字台上演算着什么,桌面凌乱,充满了书和草纸。
    陈别看着陈辞,喘着粗气,他终于知道为何陈辞待他总是冷冷淡淡,比起自己,陈辞竟然更执著于那些数子和符号。他真的是太愤怒了,以至于没有发现陈辞凹陷的眼眶,灰白的脸色,还有凌乱书堆里的药片包装,和残留着咖啡渣的杯子。
    陈辞只是看着自己,或许有那么点惊讶但是没有惊喜。他冷冷的开口,似是做最后的确认:”你要出国去?”
    那声音,果然是陈别。其实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便能认出是陈别。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就回来了,也不明白他怎么知道自己在申请出国的事。不过有一点是清楚的,就是陈别为何而愤怒。早有预料,总要面对和承受。
    ”嗯,去美国。这次是学术交流,好的话会被对方留下来念完本科。”他要说的,比陈别想的彻底一点,不能留什么余地,得让两个人一起死心。
    ”那我怎么办。”这个显然不是在询问,而是在指责。陈辞知道,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留下陈别一个人,也更加不想自己一个人。可是能说什么呢,终究像逃避一样垂下眼帘,沉默。
    陈别走到写字台前,拿起上面的纸,那是陈辞两个礼拜的成果。陈别一张一张地撕得粉碎。
    陈辞不得不抬手阻止,可是在下一瞬间被陈别钳制住手腕,猛力一甩,落到墙角。好在他有准备地抬了左手,如果右手扭到,对几天以后的报告会很不方便。但是还是疼,撞到墙的后背也疼。心脏也疼。
    ”心疼了?就为了这些东西你心疼了?”陈别撕碎了纸向陈辞扔过去,但是那些纸片太轻了,轻得不足以发泄。接着便是本子,书,还有藏在那些书本里的杯,他触手可及的统统向陈辞砸过去,书本砸在肉体上发出闷响,被子落在墙上破碎四溅,有红色的血,像陈别的眼睛一样红。
    陈别真的不是成熟的人,尤其是面对陈辞的时候,他总有被纵容的不计后果的任姓,也不懂得压抑和隐忍。”就为了这些东西,你就为了这些东西!你和那个女人有什么区别!”他的语气里,不单是恨,而且是痛恨。
    陈辞沉默,连惊讶和无措都没有,早有预料会有这么一天。也习惯了挨打的时候沉默。只有一次挣扎,后果惨重。这次也差不多,因为太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