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宴。众人一时间笙歌漫舞,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林奇没有出现,倒是苏黎世身边跟了个美貌少年——竟是被送去南疆的轻云。在他的额间隐隐覆了一大片紫红刺青,华丽而妖娆。席间,他便一直在一边得体又殷勤的陪着酒。在冷面苍白的苏黎世身边,越发衬得他声调酥软,笑容娇艳。
    坐在高处的月澜沧轻飘飘的扫过苏黎世身边时,微微眯了眯眼,一下一下摩挲着手中的杯子。
    眼神不由自主的飘向隔了一座园子的另一边,那里安静的好像脱离了红尘。他有些心不在焉——
    而这个时候,林奇来了。
    月澜沧握着杯子的手一瞬间收紧,面上他依旧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那人一袭简单的白衣踏着月色一步步走向自己,唇角带笑,却一语不发。
    林奇一步步走向高座的月澜沧,周围自然是没有人敢拦他的。他看见了坐在一边苏黎世,对方眸色冷沉,苍白着面色却遥遥向他举杯。
    对方身边的轻云倒也笑容艳丽的看向林奇,只是那眉间的笑意有些奇怪。
    月澜沧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林奇,有些恍惚——他愿意一步步靠近自己,这是不是说明……
    如果,不是为了……
    月澜沧捏住酒杯的五指收紧,偏偏面上笑容愈加柔和,看着近到身前的林奇,他放下手中的酒杯,起身想要拉住他,“怎么过来了,不是说好不来的么?”
    “……”
    那双眼依旧是那样的好看,一如初见时清透的能一眼望到底的深潭……月澜沧望着它,不由自主便陷了进去。
    “噗嗤”一声,藏在袖中的匕首准确的刺进左胸心脏的声音。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仿佛前一秒,周遭还依旧在觥筹交错;这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死寂过后便是一场怒吼尖叫呵斥的纷乱。来来往往慌乱奔走的仆人甚至推倒了明亮的灯盏,两人四周突然暗了下来。
    月澜沧对周遭所发生的一切只字未闻,他的手还痴痴伸在半空,耳边只回荡着那冷清的嗓音——“我说过,有朝一日,我会杀了你。”
    时间像是定格在了此刻,他缓缓低头望着胸前全部没入的匕首,——他从没有变,也从没有遮掩;是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以为他会……
    他向来最爱的剔透音色,他向来最喜欢的清淡冷香,现在听来闻来却只觉的冷,冷的刺骨;只觉得寒,如坠冰窟——是了,他一直都是这样说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
    朗朗的夜空猛的压抑了起来,一道晃眼的白光亮起,不知是闪电缘故,还是其它,映照出的月澜脸色惨白。渐渐地,淅淅沥沥落下了雨点,然后,雨点变成了豆大的雨珠,滴滴答答打在房檐上,打在静静立在高台上的两人身上,犹如敲击在心里,暗黑的夜里,耳边除了两人清清浅浅的呼吸,便全是那滴滴答答的雨声,盈满耳际,格外的凄厉渗人。
    月澜沧缓缓抬头看着面前之人,先前已知晓时的滔天怒火,深深恨意,早在等他来的时间里,消散的一干二净。
    他怎么会对他发怒?
    他怎么舍得恨他?
    ……所以,对方会烦恼的话,他是不是也可以奢望,对方有一丝犹疑,有一毫下不了手呢?……
    可是现在,他只觉得胸口的疼,比之先前的恨,远了不止千里万里,满腔的苦涩酸痛到无处搁放!
    心在此刻已经痛到麻木,麻木了自然就不痛了。他尤伸在半空的一只手转而覆在深陷心脏的匕首上。另一只手抚上眼前之人的面颊。狭长的双目微微眯起,看向近在咫尺的眼前之人,像是极力要在那张脸上寻找出除了漠然外,一丝一毫其它的情感——可是,他失败了!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张俊美如神祇的面容,亦冷如□。即使他的掌下不断涌出的灼热鲜血都不能融化分毫!
    月澜沧突然吃吃的笑了起来——呵呵,原来,他月澜沧也有这等时候!
    从不知道,一个人竟然可以笑得那般好看,也笑得那般绝望!
    “可惜……你没有问过我……”他一边笑,一边低低出声,声音却苍凉苦涩的让听到的人只想落泪,“……我的心脏是异于常人的。”几乎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嗓音里含着一丝自嘲的惋惜。
    惋惜什么?不够了解你,所以……没有刺中心脏么?
    “……”
    水柱冲刷着面庞,眼前开始模糊。再一道闪电,月澜沧终于看清了,即使雨水打湿了发丝,稍显狼狈的紧贴在脸上,那双眼眸却依旧无悲无喜;只是,再也不能清透的一眼望到底,那里面蕴着深深的墨色漩涡,复杂而神秘,却一如既往的引人沉迷。
    月澜沧感觉头疼的快裂开,眼皮也越来越重,他靠在林奇肩头,低低呢喃道:“阿七,我的心脏——在右边。记住了么?”
    感受到对方闻言后微微僵硬的双肩,月澜沧自嘲的扯了扯嘴角——他还要计较什么?弄到现在这个地步,他还是月澜沧么?
    狭长的双目似是再也抵挡不住涌上来的困意,渐渐完全阖上。擒住林奇的双手也失去了力道,整个人缓缓向后倒了下去。
    再一次闪电,那穿透胸膛的匕首,刀尖隐隐泛着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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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淅淅沥沥的小雨飘零,暗黑的夜空下,一道白影闪过,身姿风雅,出尘俊逸。只是,细看下,那洁白的袍服上有艳丽的血色开出了大朵大朵的妖冶之花。
    这不是他的血,林奇可以说的上是优哉游哉的飞行,他只需要跟后面追的那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因为,他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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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宴开始前他被人引了出去。
    这是一处茂密的竹林,林奇顺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走了下去,不一会儿便看到了隐在其间朱红瓦的飞檐。有淡淡的茶香传来,碗盏叮咚声清晰悦耳。
    走近了,便看到苏黎世正在院中摆弄茶具,那股淡淡的茶香味似乎浓郁了起来,丝丝缕缕仿佛能够沁透人的心扉,直直穿透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
    “坐。”他抬眸,冷沉着面色出声道,却不会让人觉得失礼。林奇拂袖坐在了对面。
    他提起手中的茶壶,缓缓倾倒,动作自然而优雅,碧绿的茶水就这样缓缓倾注进墨绿的茶杯中,漾开一圈圈波纹,茶香入骨。
    “尝尝。”他将茶杯递到林奇身前,深色的宽大袍服越发衬得那双手苍白如雪,像是病入膏肓之人的手般无力;只有那清晰粗大的骨节有力的说明了事实并非如此。
    林奇淡淡的收回了目光,优雅的执起面前的茶杯轻抿了一口。“说吧。引我出来的目的。”
    苏黎世苍白的面色没有一丝表情,“为什么不认为是喝茶。”
    林奇清清淡淡的一眼扫了过去,清透的眸子如潭水般有着荡涤人心的力量。
    苏黎世默然了一会儿,随即拿出了一个小纸包递了过来,开门见山道:“我可以帮你恢复武功。”
    “……”林奇一怔,看着面前小小的浅黄色纸包,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还复散,千金难求,服用可增加一甲子功力;但副作用极强,五脏俱损,活不过两个月。”)
    “为什么?”林奇把玩着手中的东西淡淡的道。
    “帮你达成一直以来的目的。”苏黎世冷沉的苍白面容奇异的浮起了一丝僵硬笑容,也正因为如此,那张苍白瘦削却俊逸的脸庞越加阴沉诡异。“莫不是,舍不得?”
    林奇淡淡看了他一眼,拂袖起身离去。
    苏黎世坐在原处,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目光沉沉,宛如一汪碧泉的双眸渐渐刮起了一阵幽深的漩涡,深不见底。
    一个美貌少年从竹林深处走了出来,轻问道:“蛊主不是想要向教主讨要他吗?为何?”
    苏黎世未答话,只转了目光沉沉的看着他。直到来人脸上的笑容完全挂不住了,惨白的面色衬得额上紫红越加艳丽时,苏黎世这才收回视线,缓缓倒了一杯茶。
    “不觉得看到月澜沧被自己最爱的人杀死时的模样,很有趣么?……当然,也许会比想象中还有趣。”那张冰冷僵硬的脸庞说到这里,竟然能从他冷酷的语调中听出隐隐的兴奋情绪。
    冷沉的目光再次移了回来,毫无感情的问道:“轻云在担心他?”
    来人强自笑的艳丽,“轻云怎会?”他跪坐到苏黎世旁边,微微倾身抬起下颚,毫不反抗的将最脆弱的部分送到对方的掌控之中。
    “怎么不会?”苏黎世冷硬的面容上嘴角极细微的扯了扯,或者……什么都没有。“事情越出人意料才越有趣。”
    轻云身体颤了颤,随即乖巧的垂下了浓密的睫毛跪在一边,恭谨的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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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逃离月独教到现在,天边已经泛起了一缕霞光,半空中踏着树叶飞行的林奇,突然身形一顿,然后喷出了一口鲜血印上了白衫。颀长的身姿缓缓从树枝上落了下来——时间,到了。
    37江湖祸事
    意识归位,脑中却是一片空白。缓缓睁开双眼,一片黑暗。
    身边有人冷冷的出声道:“醒了。”
    他静静的躺了会,这才开口,“怎么不点灯?”嗓音清朗似竹,剔透如玉。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现在是白天。”
    他闭上了眼再睁开,依旧一片黑暗。他明白了,但他丝毫不觉得慌张,好像理该如此。
    “你中了毒,不过不用担心,一个月后,你便能视物了。”那声音依旧冷冷的,但却不难听出其中的安抚之意。
    突然,一双冰凉的手微微扶起他,一杯温热的茶被小心的递到了嘴边。稍一犹疑,他就着对方的手喝了下去。
    然后,缓缓开口道:“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听见那边放杯子的声音一顿,随即一个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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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他从送饭的人嘴里知道了所谓的一切。
    ——“七少爷,这里是南疆第一蛊道世家苏家。前段时间,有其他世家来抢占苏家,您就是在那时候中了毒。醒来后伤了眼睛,又失去了记忆。”
    ——“您是苏家的军师,也是我们蛊主青梅竹马的恋人简柒。”
    ……
    这里是哪里?他四下扫了一眼,一片白茫茫雾气辨不明方向。他干脆抬脚,随意选了一个方位走了进去。
    走了一会儿,他便看见了静静立在一棵花树下的两个身影——
    在清晨淡淡的光线映衬下,那白色的身影,朦朦胧胧的像是笼罩上了哀伤的光环。但那模样很熟悉,隐隐约约像是他自己。
    ——“这次的任务很危险。你何必要亲自去?”
    ——“……等我回来。”
    那声音是他最近听过最多的,穿着深色袍服的俊逸男子,嗓音冷硬,却极轻柔的抚上了白色身影的脸颊。
    那张一向冷冷清清的俊美面容上,是从未有过的温暖安然的笑容,一时间,仿佛天地万物都不及那眉宇间的半分温柔。
    微风泠泠,吟风送歌,有美人兮,巧笑盼兮。
    他默默转身离开,那场景很熟悉,熟悉到就好像是他曾经历过的一样。
    但直觉告诉他,那也只是“好像”而已。
    ……
    他醒过来后,站在窗边吹了一会儿冷风,想要理出个头绪。只是脑海中总有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却抓不住。他索性关了窗,摸索着桌椅往床边走。
    不知碰到了哪里,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向着地上摔去——
    一双带有冰冷寒意的大手接住了他,像是顿了一会儿,才冷冷的道:“你流泪了,想起什么伤心的事了?”
    “……只是风吹进了沙子了而已。”你想知道什么伤心往事呢?那些零碎的记忆么?
    这两天总有这个冷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