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耐起来。
    ”既是病了,怎不好好休息,这般啼哭岂不更加伤身?”说着,他伸手拉下锦被。
    霍显露出头来,一张脸哭得妆容也花了,脸白白的,梨花带雨,说不尽的楚楚可怜。霍光在面对这样一张花容惨然的脸孔后也不由得心软下来。
    ”子孟......”她弱弱地喊他的字,那一声久违的呼唤似乎把他俩的距离猛地拉近了。
    霍光笑了下,表情也柔和下来,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我在这儿。”
    ”子孟。”她却怯怯地滚下泪来,手指无力地勾着他的手,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惶恐和无助。
    眼前的霍显,令他想起许多年之前,当她还是自己的媵妾时,她常常背着人,悄悄地勾着他的手指,用这样柔弱娇怯的眼神看着他。
    ”显儿,你莫哭......”他怜惜地替她擦去泪痕,可那晶莹的眼泪却仍是一串串地滚落着,犹如珍珠般落在他的掌心里。
    霍显哇的一声恸哭,扑入霍光的怀中,颤道:”你休了我吧!我、我对不起你......”
    ”显儿!显儿!”怀里的妻子哭得痛不欲生,他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别这样,你有什么委屈大可说出来,自有为夫替你做主!这些日子,不是我不理你,只是实在忙得抽不开身。皇后驾崩,皇帝情绪十分不稳,昨天他又闹着要治太医们侍疾失职之罪,非说他们疏于照料......”
    她在他怀里瑟瑟发抖,胆怯地问:”若是......若是许皇后不是死于娩身呢?”
    ”嗯?”霍光漫不经心地答,”不管怎么死的,终究是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没了,少年夫妻,陛下悲痛伤心,迁怒于太医也在情理之中。”
    霍显一听夫君这意思,竟是默许皇帝这样的做法,不由得吓得魂飞魄散,自觉若是自己再有半点隐瞒,只怕终将大祸临头。念及此,不由得惧意横生,挣扎着从床上滚到地上,摘下头上的发簪,披发哭道:”贱妾罪该万死--许皇后是我让女医淳于衍投毒害死的!”
    霍光如遭雷殛,愣了半晌没回过神来。
    霍显跪在地上哀号:”子孟,你杀了我吧!我给皇后抵命!”
    ”你......你......”霍光只觉得天地在自己眼前崩塌,即便是当初废黜刘贺也没令他如此肝胆俱裂,他怒发冲冠,扬手一巴掌甩过去。
    霍显挨了打,心里拱火,却又不敢顶嘴,只得伏在地上,悲戚戚地哭,”事已至此,千错万错是我一人之错,我死不足惜......但大错既已铸成,还是得快些想法子隐瞒啊!你千万别让廷尉去逼问淳于衍,她若是招供,就什么都完了!”
    霍光手足冰冷,脑袋嗡嗡作响--谋杀皇后,天理难容,十恶不赦,这若是泄露出来,转眼霍家便要面临一场灭族大祸。
    他一生谨慎,步步为营,从一个庶民小子爬到如今显赫的地位,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却从没想过会有一天,一生经营的清白盛名会毁在自家人手里。
    这把燃眉大火若是从外面烧来的,他自有法子去铲除一切挡路的障碍,熄灭火源,无奈眼下这场火竟是从自家后院先烧起来的。他悲愤地瞪着自己的妻子,第一次觉得这个美貌的女人竟是如此的愚蠢--他向来对家人护短,随着权力的攀升,荣华富贵的虚荣将整个霍氏子弟都迷花了眼,迷昏了心。到如今霍显胆敢毒杀皇后,焉知不是自己往日太过宠爱纵容之过?
    想着自己身后数千人的性命,想着霍家世代的荣华,他感到灭顶之灾即将来临,不由得万念俱灰,怔怔地站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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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 罪恶
    椒房殿的寝室未点灯烛,刘病已坐在床下发呆,床上平铺着许平君生前最爱穿的一件绛色曲裾,他抖抖簌簌地抓着其中一只衣袖,将脸埋在臂弯,无声地流泪。
    内谒者在门外向大长秋频频作揖,大长秋只是摇头,撅嘴示意让他自己进去。内谒者左右为难,最后只得站在门外喊:”陛下,大将军宣室奏请。”
    连喊了两声,正门没什么动静,配殿的门扉却嘎的一声开了,晕黄摇曳的烛火映照下,一身缟素的王意站在门内,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们。
    内谒者冲她连连作揖,”王姑娘。”
    王意微微侧身,她一介庶民,无爵无秩,再狂妄也不敢随便在宫中受人礼。她随后又向大长秋肃拜,大长秋却反不敢受她礼。
    内谒者恳切哀求地又唤了声:”王姑娘......”
    王意道:”天还没亮。”
    ”是,可大将军有要事......”
    王意不等他说完,已走到门边叩门,一下,两下,三下,然后她垂下胳膊,喊道:”陛下!”
    房内并没有任何动静,她轻轻叹了口气,喊了声:”病已!开开门!”
    这般直呼天子名讳,着实令大长秋等人吓了一大跳,正面面相觑时,那扇门却奇迹般地打开了。
    幽暗的房门,更加突显出那一身刺眼的白色,刘病已站在门内,身上的衣冠整整齐齐,似乎根本就没有入睡。
    内谒者刚要说话,刘病已突然冷冰冰地对王意吩咐:”你跟着去!”
    他迈步出门,早有宫人手持灯烛在前面引路,内谒者愣了半天才醒过神来,看着皇帝逐渐远去的背影,莫名地打了个寒噤。
    刘病已的身影出现在宣室殿门前时,等候多时的霍光精神一振,扫去心头的疲倦,强撑起一丝笑容行礼。
    ”大将军!”刘病已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更或者,霍光隐隐从他冰冷的眼眸里读出一股子刻骨的寒意,”大将军夤夜奏请,有何急事?”再过个把时辰便是上朝之时,能让霍光急匆匆地非赶在上朝前独自求见皇帝的,必是大事。
    霍光看了看四周,宣室殿内并没有太多宫人侍候,只皇帝近身跟了一名长御,他犹疑了片刻,终于还是鼓足勇气说:”臣这里才收到一份奏书,思量再三,还是觉得先由臣和陛下商议下更为妥当。”
    刘病已接过那份竹简,是一份由尚书抄录的奏书副本。他仔仔细细地从头看到尾,然后啪地收拢,”这个淳于衍好大的面子!朕倒实在好奇,她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能让朝中官吏署名保她无罪?”
    霍光笑得十分勉强,这一夜他费尽心力,到了这一刻,他实已心力交瘁,全凭一股气撑着,他知道自己不能垮,因为开弓没有回头箭,而弦上的那一支箭已经被自己的妻子射出去了。
    ”陛下!许皇后之死实因分娩之故,陛下再悲痛也不应迁怒他人,若要追究责任,斥太医令一人失职之罪即可。牵连无辜,恐难服众,有失民心!”
    刘病已眯起眼,怒到极处已无话可说。
    ”皇后产后恢复得极好,她的死,是因为有人下毒!”刘病已没有说话,但是他身后的王意却突然开口。
    霍光面色陡变,但转瞬他便镇定下来,细细打量着王意,冷笑道:”这位可是侍候在许皇后身边的长御?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岂能任由你在此胡言乱语?妄言皇后死于非命,你有何凭证?若有,当奏明陛下与我,若无,则是诽谤滋事,扰乱民心,为祸社稷!”说着,他向病已深深一揖,”陛下若执意要追究诸侍臣的失职之罪,那......眼前这位长御以及皇后近身侍女、宫人以及长定宫上下一干人等无一能幸免!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没证据!
    明明知道平君惨死的真正原因,却因为一句”有何凭证”被冠冕堂皇地挡了回来。
    凭证?有!活生生的证据就关在廷尉诏狱里!
    然而霍光却已经挡在了真相的面前!
    刘病已的怒火熊熊燃烧在眸底,霍光不敢逼视,却只能壮起胆气顶上,”陛下!淳于衍无罪!”他沉着声,儒雅的表情在摇曳的烛光映照下在那一刻尽显阴鸷,”许皇后已崩,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臣请陛下以天下己任为重,以江山社稷为重,不要再因儿女私情而任性胡闹,沦为刘氏的不肖子孙!前车之鉴,还望陛下三思,切莫步了刘贺的后尘--臣光昧死以告!”
    病已清楚即使自己现在在宣室殿内坚持要追查下去,等会儿也没法在朝上应付文武百官的谏言,那些唾沫星子能直接将他给生生淹没,朝上有霍光在一日,真相就永远没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查--鱼死网破!
    不查--此恨难平!
    生平第一次,他这般恼恨自己的无用!不到三年的傀儡皇帝已经让他看透了所谓的朝政,也深刻体会到了从前刘弗的无能为力。
    只是,他好恨!真的好恨!好恨--
    真相到底是什么,已经根本不重要了,因为在这座未央宫里,有太多太多的丑陋与肮脏,它们无时无刻不存在着,却可能永远无法被世人知晓。
    这里的空气都是污浊的,每一下的呼吸都会令人战栗。他仰起头颅,泪水在眼眶里,他却没有使它落下。
    在这座冰冷残酷的宫苑里,原来自己连伤心哭泣的权力都是没有的!
    天就快亮了,薄薄的曙光已经罩住了未央宫,可他的心却是漆黑一片。
    张彭祖从承明庐匆匆赶到宣室殿,他原本是来准备伺侯皇帝早朝事宜的,却突兀地看到殿内的一君一臣正相峙而立。
    ”可!”
    ”臣,谢过陛下!”
    君臣之间的对话到此结束,张彭祖眼看着刘病已像个幽魂般地从殿内飘了出来,身后急匆匆地跟着王意。他愣了愣,看了眼门内的霍光,又看了眼远去的刘病已,皱着眉头暗自叹了口气,快步追了出去。
    病已高一脚低一脚地踉跄往前走,天色越来越亮,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去寻找那份光明。沿途不时遇见宫人,或行礼或避让,他浑浑噩噩地一直朝前走,直到王意从身后着急地拉住他。
    ”不能去了,前面是沧池!”
    沧池水哗哗作响,已是又一年的逢春时节,复苏的水流破冰流淌,碎冰在河面上漂着,随着水浪浮浮沉沉,偶尔碰撞在一起,发出碎裂的声响。
    晨曦透过云层,投下一缕金色的光芒,光芒洒在冰河中,反射出五彩缤纷的颜色。
    很美,很美,美得令人炫目。
    然而却再没人能陪自己一同观赏这样绝美的景色。
    他看到她在耀眼的光芒中频频回首,笑容是那样地甜,”我在长定宫等你来......”
    心口剧痛,喉咙里涌起一股腥甜,身子猛地一震。
    王意扶着他,发出一声尖叫。
    张彭祖终于在沧池边找到他俩时,惊见刘病已唇角沾满鲜血,那鲜红的血还在一滴滴地往下滴,他整个人已经呈现昏迷状态,全凭王意用尽全身的气力撑住他。
    ”陛下!”他冲过去抱住,叫道,”这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王意目中含泪,不理他的问话,取出手巾替刘病已擦去脸上的血迹,”你得起来!你得爬起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