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等,我去找孙大夫!”班澜想也没想便要起身,忽的扫了厅内一眼,总觉将翟欢丢在此处不甚安全。
    “喂,你知道哪里有安全的地方?”班澜低头问道。
    翟欢勉力抬了抬手,似是指了个方向。
    身受重伤后,他原本便打算从地道入口去碧潭,将龙门教突袭一事告知容孚。谁知他受伤过重,虽躲过了追杀,但却体力不支,昏倒在大厅之中。幸好龙门教教中之人未有折回来查看,不然他也必如初八一般,被生生断了手脚经脉。
    班澜站起身,绕着正厅的墙壁走了半圈后,终于在一幅画的后面找到了一处地道,她也顾不上去问翟欢是不是此处,只疾步走回,试图将翟欢抱起。无奈她始终是一女子,无法抱动一高她甚多的男人,只得半拖半抱地试图将翟欢藏进地道。
    “你……你不用……不用管我……”翟欢勉强提了一口气道。
    班澜两手从后面将翟欢架住,翟欢的身子比班澜长出甚多,又是男子,只叫班澜拖出几步就倍感吃力。
    “你……你走……”翟欢只觉得自己快要把最后一口气吐出来了。
    班澜贝齿紧咬,对翟欢的话充耳不闻,一张俏脸因太过用力而憋得通红。
    “我说你……”
    “你你你你你!”班澜没来由的一股怒火直烧上天灵盖,她一跺脚,斥道:“一口气也能叫你说得剩半口,你还想不想活了?大男人的婆婆妈妈,废话比口水都多!”说完班澜狠狠瞪了翟欢一眼,继续将他向地道拖去。
    班澜拖着翟欢的时候,翟欢真巴不得自己立时死掉。
    他尤记得自己对班澜的冷嘲热讽,令她在天下好汉面前形象尽失,从此成为江湖笑柄。眼下他身受重伤,
    她却不计前嫌救他性命,当真叫他一个大男人羞愧不已。
    费劲气力将翟欢安置好后,班澜喘息了片刻,便道:“我去找孙大夫,你可坚持住啊!你这人讨厌归讨厌,但有那么一个人让自己讨厌,起码不无聊。”
    翟欢背靠着泥墙,缓缓转过头来,嘴角无力地划了个弧,“谢谢。”
    他的笑很苍白,声音比那笑声更显无力,可他的眼神却甚是诚恳。
    班澜微微一怔,随即灿然一笑,一双月牙眼澄澈盈然。
    临走的时候,班澜将原处的画作重新挂好,搬了桌子来抵住,才摆好,又觉得欲盖弥彰,便将桌子又拉了开去。如此来来回回折腾了半晌,她方才觉得放心,接着转身离开,直奔向孙大夫的住处。
    意料外的,孙大夫的居所空无一人。班澜神色微变,心中暗暗希望孙大夫并未遭到什么不幸。
    她刚一转身,蓦地瞥见对面南峰之上人影重重,定睛细看,竟是数十个缠斗的身影。
    一望之下,班澜顿时恍然,难怪这主峰如此静寂,竟都在南峰之上撕斗。思及此,班澜当即朝着南峰赶去。
    结局
    对于班澜来说,相较于岑寂受伤,她倒宁可看着他坐在空山老爷这个位置上,睥睨天下,坐拥江湖。
    可就像很多人说的那样,人生就是由无数个出乎意料组成的,所以当她看见岑寂满身鲜血的那个瞬间,她就像个见不得光的精灵,被箭般的阳光死死地钉在了山路上。
    南峰之顶,天际垂云。
    漫天的刀光如倾泻的流水,只有流水中蓦然凝固的墨色身影,像一个突然静默的狂魔,连身后劈来的一剑,都忘了去躲。
    狂魔被突然袭来的一剑刺得一个趔趄,向前扑去。
    可他没有倒。
    班澜看见狂魔在冲着她微笑,而那狂魔在上一个瞬间,还浑身散发着杀气腾腾的戾气,下一刻却用可以化尽一切的眸子,看着属于他的珍贵。
    傅铭挑了挑浓黑的眉,砸吧了下嘴,“真不巧,败露了。”他不过是编排了一个谎言,他甚至连班澜长什么样,身处何方都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个名满江湖的女子,可以让那个黑衣暗卫连性命都不顾。
    卫骊冷哼一声,“再不叫你的手下停手,我就是丢了这座山,也不会让你好过。”
    傅铭不自觉得扭过头去看了卫骊一眼,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弹出的淡光晕染了他的表情,愈发显得莫测。
    “你不觉得,今日的南峰,格外热闹?”傅铭笑道。只是他的笑容,尽数淹没在一片逆光之中。
    围攻岑寂与温黙吟的十数名龙门教教徒突然间收了手,这让温黙吟陡然感到心头一松。
    “还好你没事。”说完这句话,岑寂蓦地向前倒去。他像一根突然松弛下来的弦,顺着西风的方向下坠。
    倒下的刹那,岑寂头中一片天地颠倒般的晕眩。
    直到很多年以后,他都不记清那日究竟是他跌靠在那绯衣女子的身上,还是那女子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他唯一能记得的,是那女子瘦小的胳膊死死的抱着自己,而她本身,却不比一片水中的落叶更坚强。
    “哎,很疼诶。”胸前的伤口被碰触,岑寂倒吸了口冷气,看着闷扎在他怀里的班澜,不由伸手替她理了理乱发。
    她的长发散乱在风中,仿佛纠缠着的往事。
    岑寂渐渐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压在班澜身上的力量愈来愈重,似是缓缓倾覆的巨浪。
    他像是害怕怀里那个小人儿被自己沉重的身躯压碎一般,他轻轻地推开她,勉强浅笑道:“那日我突然失踪,你该不会怀恨在心了吧,怎么连话都不肯对我说。”
    “岑七,你是不是快死了?”班澜看着他,表情极为认真。
    “你说呢?”岑寂笑笑。他很想伸手刮一下她的鼻子,可那仅限于心中想想,因为他连笑都变得很勉强。
    “我不知道,但是你死了,就没法做空山老爷了。”班澜忽然皱起眉头,透明如镜的眸中闪动着忧愁与紧张。
    “你想让我坐那位子?”岑寂长长得叹了口气,那声叹息有些夸张,因为他说话的时候,眼神充满了笑意。
    班澜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
    “你不愿意,那我就不做。”岑寂满意的亲了亲她的眉心。
    班澜一脸困惑得看着岑寂,她严肃的表情似是要将岑寂的每句话都要碾得细碎。
    “那在你想明白之前,先陪我坐一会儿吧。”岑寂开玩笑道。实际上他知道自己确实站不了多久了,他只想靠着一旁的山岩,拥着班澜,呼吸间都是她的味道,那样就足够了。
    傅铭与卫骊远远地看向那二人,神色各异。
    “年轻人啊,啧啧。”傅铭的脸上很少有正紧的时候,因为他正紧起来,多半表明有人会死。
    而卫骊却紧抿着双唇,飞扬的银发让傅铭想起了看似纯净无害的水银。
    “如果我杀了你,龙门教还有多少胜算呢?”卫骊道。
    “你觉得你杀得了我吗?”
    “或许可以吧。”
    “噢。”傅铭笑着点了点头。他知道那个“或许”,已代表了卫骊没什么把握,但他也没把握杀得了卫骊。“其实不管你今日做不做退让,空山岭这三个字从今日起,都会成为过去的。”
    “你就这么肯定?”卫骊两条清秀的长眉扬了又扬。
    傅铭“呵呵”一笑,道:“得了吧,你少用这种表情看着我了。空山岭这三个字在你心中,恐怕还没你那徒弟够分量呢。像你这种人,就算进了地狱见温老头子,也照样能毫不内疚的说自己把空山岭丢了。”
    卫骊的表情变了几变,最终道:“怪不得都说只有对手才是最了解自己的人呢。”
    “可是,”卫骊顿了顿,道:“空山岭早已不是我说了算,恰巧我最是讨厌自己心思被别人猜中了。所以我看你想达到目的,还是要花些功夫的。”
    闻言,傅铭唇边的笑意蓦地冷了下去。
    岑寂背靠着山岩而坐,班澜跪在他身侧,手忙脚乱地撕着裙角,想为岑寂包扎伤口。她用力扯了半天,裙边在她细嫩的手上勒出一道道深深的红印,却是一点也没撕破。
    岑寂斜眼看着她,蓦地伸手一把将她拽入怀中,“好了,那些血流一流就凝固了,你就安静一会儿吧。”
    班澜动了动,似是要挣扎。
    “别动,碰到伤口了。” 感觉到怀里人下意识的挣脱,岑寂收紧了两臂。
    “这么多人看着呢,你……”班澜却无法眼瞅着他那些伤口不管,于是她胡乱搪塞了一个理由,不想却被岑寂一句话堵了回去——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岑寂轻声道。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班澜怔了怔。她以为自己听到了这世上最甜蜜的情话,比他失明时的表白更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是啊,从来都是她不怕。她不怕他的拒绝,不怕他的冷淡,不怕被天下人耻笑,不怕自己的清名恶意被辱。她不曾惧怕过全天下人的眼光,迎来的却总是他迷惘游移的眼神。
    可她不曾想,这个从前连感情都不会轻易流露的男人,此时却拥着自己轻声说着“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她懒得去想他究竟是因为濒死前的淡然,还是因为他逆反了内心的桎梏,冲破精神的枷锁,总之,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微笑着轻拥着心爱的女子,神情自然的仿佛他已如此抱了这个女子数十年。
    她伏在他怀里,勉强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你说,我要是死了,怎么办?”他垂下头,弯起了眉眼。
    “那我就把你葬在鱼目谷,然后在你的坟前种一棵水杉,等水杉长很大很大的时候,你就会回来找我的。”
    岑寂愣了愣,他低下头去,用额头抵着班澜的额头。
    “没有发烧嘛。”他淡笑道,却依旧抵着班澜略有些冰凉的额头,就那么近距离得看着她的眸,很近很近,就好像生与死的跨度。
    “那我要是没去找你呢?”
    “那你还是别死的好,不然等不来你,我会很难过。”
    那一刻,岑寂突然很怕死,很怕很怕。
    他不想让班澜难过,因为他发现自己似乎从没有让她开心过。
    正自沉默,忽听得远处一声巨响,势如天崩。
    傅铭一抚掌,叹道:“霹雳堂的火药果真厉害,你那劳什子地道再九曲十弯,怎么着都得被炸成通天大道吧。”
    话落,紧接着又是几声轰鸣,空山岭众人皆是闻声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