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茴翻着书胡思乱想,嘴边扯开笑,不能怪她太乐,实在是因为周于谦在南岭住了两个月,她累得半死,而这两天是她来之不易的假期,不开心点怎么行?再说,她直觉周于谦没发生意外,最多是正儿八经地过了半辈子感到无趣,脑子发热地想当当小孩子。或许,他正在想这种时候谁会着急他。
门“吱哑”一声,失踪两天的周于谦无声息地走进卧室。
“啊!”来茴惊叫一声,手指抖啊抖指向周于谦。“你不是失踪了吗?”
周于谦的表情是一贯的冷漠,话也没说一句,便坐在床上,抽出来茴手里的书翻着。
“你这两天去哪儿了?张秘书来过好多次电话了!”来茴跪坐到他旁边问道。本来她是不想问的,但是基于礼貌,怎么着也要故作关心一下。
“四楼!”言简意赅。
来茴猜对了,周于谦那天湿淋淋地回到这里,突然不想面对任何人,便直接上了空旷的四楼,除了给他送饭的保镖以外无人知道。七年的婚姻是他沉重的包袱,背得累,亦舍不下,终于摆脱了,便只剩下虚脱的无力感。
回想八年的恋爱和婚姻,他觉得自己像个把鸡蛋藏到被窝的小孩子,希望借被窝的温暖将蛋孵化成小鸡,日复一日,蛋仍是蛋,全然不理会他的希望,直到有天蛋被压碎了,里面没有小鸡,只有难闻的臭味跟黑汁。
那蛋永远也不能再孵化成可爱的小鸡,即使将碎掉的蛋壳粘起来,也不能。
如同他们的婚姻也一样,彻底地结束了。
他固执地想,没人能了解他的感受,他觉得委屈,一种可笑的委屈!就像那个小孩,所以,他躲起来了,突发奇想地要任性一下子!
“换套衣服,跟我出去!”周于谦没理会来茴的错愕,把书丢在床上,迳自交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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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chapter 20
快艇在黑沉沉的海面披滔斩浪,马达轰隆隆地嘶吼,急风“啪啪”地拍在脸颊上,来茴束起的卷发零落了一咎在额前,时不时地刺进眼里,她双手抱在胸前,任自己在广袤的海上激烈地沉浮。相较于她的任命,一旁的周于谦则是把手搁在轮盘上,沉稳地驾驭快艇,黑眸专注地望着前方的目的地——位于两城之间唯一的私人海岛。
四面环海的岛屿只对俱乐部会员开放,来茴是第一次来,原以为会闻鸟语花香,上岛之后才只听到松涛虫鸣,除别墅酒店和开辟的路径外,均保持原貌。
到别墅,换了沙滩服,周于谦同来茴偕肩步在海边的小径上,月光穿透过树枝落下稀疏的剪影,涛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若鼓鸣。
“我以为你有应酬。”来茴转头,对身旁死也不换沙滩服的周于谦说道。
“很长时间没来这里了,趁今天有空来走走!”
来茴耳尖地听出他的语气略有些伤感,问道:“这几天遇到什么事儿了吗?工作上不顺心?”
周于谦没有回答,小径的尽头堆垒着若小丘的岩石,大大小小皆有,海岛主人在岩石上凿出小路和洼痕,岩壁上的深深浅浅的洼痕充作石梯,扶着铁栏杆便可攀爬到顶峰,周于谦一手抓紧红漆栏杆,一手拉着来茴,步履维艰踏着洼痕地往上攀沿。
大石表面意外地平整,石下白浪翻滚,湿凉的海风迎面扑来,后背的衣服鼓蓬蓬地成了个半圆,来茴惊喜地看着远处海天一线的亮光,宁静得只剩涛声的夜,洗去了尘嚣烦扰,余留满腔的纯雅素净。
“来茴,我离婚了!”怆然的嗓音与来茴的惊喜截然不同,周于谦负手走到岩石边缘,颀长的身躯缓缓蹲下来,大手撑着石面,席地而坐。
来茴的笑容凝在嘴角,这就是躲了两天的原因?难道是——
“是因为我吗?”内心的纯雅被罪恶取代,她惨然地走到边缘,再往前一步就会葬身鱼腹。
胃里突然翻绞起一阵疼痛,她竟然忘了前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的丑陋,甚至还像个无知蠢妇般陶醉在美景里。她和那个破坏她家庭的寡妇有什么区别?同样可恶地破坏了另一个家庭。此时看不到自己灰败的脸色,她只能一下下地摩挲着手臂,心里陡生恶寒,深切得入骨的耻辱溢出体外,光滑的肌肤泛起无数个小疙瘩……
这一瞬间,她脑中骤闪过一个念头,若失足落海是不是就解脱了,她母亲也好,周于谦的婚姻也好,同谢家逸的感情也罢,都摆脱了,轻轻袅袅地离开世间,等待下一个轮回重生。
蓦的,身后一股重力,她仰倒在地上,粗糙的岩石擦得背脱了层皮,刚反应过来,眼前是周于谦放大的脸,她抬手才惊觉手心已经汗湿了,回想起来,刚才,刚才她是真的动了那个念头,一脚已经跨出去了,如果不是周于谦拉回她——
胃里一阵痉挛,她侧身趴到大石边缘,哇哇地干呕起来,晶亮的鼻涕似条银线悬吊得老长,眼泪也流出来了,搜肠刮肚却没吐出来什么,嗓子像被砂纸打磨过,撕疼的痛楚反应到大脑,头仿佛被人踩过一样的酸胀,太阳穴嘶嘶地抽痛,她觉得此刻若是死了或晕了都是种幸福。
只顾着自己的难受,她没注意到后背有只大手一直在轻抚着她。直到她呕得手脚都麻木,周于谦才把她抱到怀里,凝视着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他边用纸巾整理她脸上狼籍的涕泪,边说道:“不关你的事,我跟她的婚姻在认识你之前就支离破碎了,结婚时我们都太年轻,不懂得如何生活,才会走到今天这地步!”
来茴缓缓回神,略抬眼皮看着他,幽凄地开口:“你很爱她?”否则不会被打击到躲起来。
周于谦讥讽地笑了笑。“结婚以前很爱吧。错在就错在以为有爱就可以结婚,可以获得幸福。”他摸着她汗湿的发,望着海面。“我跟她算是一见钟情,第一次见到她,是因为一个朋友正筹拍一部电影,我们约在饭店吃饭,不可否认,当时我就被她的美丽吸引住了。那时她已经声名鹊起,追求者无数,我为了追到她,干了不少蠢事儿!”
“蠢事儿?”来茴好奇地问,她也想像不出来周于谦会干哪些蠢事。
“如果送花送珠宝这些不算蠢,跳到游水池里给她捧月亮算不算蠢?”周于谦见来茴眼睛瞪大,似乎也恢复了点体力,放心地跟她聊起往事。“她很任性,常常以为难我当乐趣,恋爱和刚结婚时,她要星星要月亮我都满足她,甚至年纪轻轻就投入婚姻生活也不后悔,一直以来,我把宠她当成了一种习惯,直到我的事业开始飞跃时,才感到力不从心,我很累,累到没力气说话,她还要我去给她买宵夜,买回来她又说不想吃,那是我第一次跟她吵架。自从那次吵架后,她总说她上当受骗了,也总拿追她的男人和我比较,现在想想,她只是小孩子脾气,但那时的我不懂,真的以为她是后悔和我结婚,那之后,我们少有能好好相处过一天的!”
来茴从他怀里爬出来,坐到旁边,不敢想像周于谦还有那样的过去,原以为他是冷血到极点的人,却不想也有温柔浪漫的过往,她遗憾道:“长期相处如果缺乏沟通都会这样吧,如果你那时好好跟她说,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周于谦掏出防风打火机,点燃一支香烟,火光一闪,照亮他眉间的忧愁,只瞬间,火光灭了,他的脸又隐入黑暗中。“说了只能怪当时太年轻,不懂得生活还一脚踏入婚姻。如果当时多给她一些时间,或许她不会选择我,毕竟我那时候只是拿父母的钱初创业的无名小卒。”
“你急着和她结婚是怕她被别人追去了吧?”来茴从烟盒里抽出一支,衔在嘴上,正要点火,被周于谦抢了过来,毫无环保观念地扔到海里。
“女人别抽烟!对以后的小孩儿不好!”
来茴讶然,她心情太坏,所以想抽根试试看,又不会上瘾,扯出以后的小孩儿干嘛?还没想明白,她的脑子自动切换到另一个频道。“对了,你们为什么没要小孩?”
“起初是她不想要,后来是我不想要,我的家庭很传统,父母把心血都倾注在我这个独生子身上,所以,我的孩子也一定要和我一样,生在一个健康快乐的家庭!”
来茴没听他说起过自己的家庭,还以为他冷血的性格同她一样,是父母不和造成的,不想他竟是生在幸福的家庭,这样说来,他的冷漠是因为婚姻失败?“你的家庭是什么样的?”
周于谦看了看她,说道:“很小就随父母移居海外,他们虽然会抽时间照顾我,但因为要兼顾事业,时间也不会太多,一家人还算是和睦!”
来茴撇了撇嘴,刚刚还说父母把心血都倾注在他身上,原来也不过是爱面子的男人。
周于谦不待她猜下去又说道:“父母对我倾注的心血是栽培我,如果没有他们对我的严格要求,大陆这块市场,我也没那么容易拓展开来。说到底,还得感谢他们。但我的小孩不同,若我很忙,我的妻子一定要花时间照顾他,所以,当初和李月琴结婚,我才会要求她隐退!”
“她那么任性会听你的话?”
“如果不听,我也不会和她结婚了,说来说去,我当初也是很自私的,但她当时也是心甘情愿的,她很懒,不工作正合她意!”
“所以当时的一拍即合,反而造成现在离婚?没有可能复合了吗?如果你们复合,只要你把钱付给我了,我会乖乖离开的。”来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周于谦不置可否,反是笑着问她:“就算我放你离开,你又能和谢家逸复合吗?”
来茴心情刚轻松了一些,霎时又跌落谷底,她凄然道:“懂你的意思,就算曾经爱得再深,一旦分开,除了眼睁睁地看着那份感情在你的记忆里越来越淡,便什么也做不了!”
她垂下头,半晌后才掉过脸对周于谦说道:“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渴望一份感情,但也不会让感情毁了自己!”
周于谦对她的坦白倒是很欣赏,笑道:“可我们是最适合生存的人。”他捻熄手里快燃尽的香烟,又道:“今晚我没把你当情妇,只把你当一个朋友,过了今晚就不算了,有什么尽管说吧!”
来茴此时才意识到,他们俩竟然坐在这里推心置腹,实在是不可理喻,但他既然都这样说了,不把握岂不是浪费,忙问道:“我奇怪的是,你要一份感情很容易啊,就像欧阳那样,一把钱撒出去,千千万万个女人都会爱他!”
“欧阳是个暴发户,暴发户的劣根性就是以为什么都可以用钱买到!”周于谦夸张地学欧阳把领子竖起来,轻蔑地说道:“我比他有脑子!”
来茴想起欧阳老是扮酷地把领子竖起,戴上墨镜的傻样,不由得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才擦了擦眼睛,说道:“他真的是这样,哈哈,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呢!”
周于谦把她拉起来,敛住笑,正经地说道:“我虽然是个唯利是图的生意人,但也知道钱买不到绝对的爱和幸福,那两样东西世上能得到的人太少,我选简单的,多赚钱就够了,来茴,给我个承诺,如果你哪天得到这两样东西了,别忘了告诉我,让我感受一下也好!”
夜仿佛宁静下来,连浪涛声都偃息了,来茴怔怔地看着周于谦正经的脸,心一阵阵不规择地抽痛,若他都得不到,她又凭什么能得到?
半晌后,她才开口:“既然是约定,谁得到那两样东西,都要无私地拿出来给对方感受才公平!”
周于谦点了点头,他知道今天该到此为止了,于是说道:“我们回去吧!也许,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没法合眼。”
来茴又如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