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走吧,他们不要你,我要你便是了。”苹烟抱住牧云笙痛哭:“是苹烟不好,连一口米饭也找不来,让你受气受饿。”牧云笙心痛,抱着她道:“是我不好。连一个身边的女子都照顾不了,我不该再让你受气受饿才是。”
    她老娘冲出来道:“小五,你吃完赶快给我滚回你婆家去,再看你带着个野汉子乱跑,我们家丢不起这个人,你爹在里面磨刀要砍你,你还是快滚吧!”
    苹烟气得呜咽道:“我是这位公子用了许多银钱赎出来的,你们一头猪仔五斗米便把我卖了,那算是什么婆家,把人当牲口使!”
    “你现在混个出息来啦,银钱在哪里?你二姐三姐的官人回来,提了肉买了布的来孝敬,你却就带回来两张嘴,要跟了汉子跑便跑远些,还好意思回来吃我们的饭,你那汉子咋养不了你,还跟着女子跑回来吃,真不害臊……”苹烟老娘手指戳点,唾沫横飞。
    牧云笙一声冷笑,拉过苹烟的手:“她嫁的人家好不好,你们将来便知,只是今天你们赶她走,将来也莫怪她再不认得你们。”
    他紧握了苹烟的手,大步而去,苹烟双眼含泪,望着少年,却是满腔欣喜。听到他今天这样的话,哪怕将来跟了他一辈子行乞流浪,也心甘无怨了。
    他们走出村子,在山中露缩,苹烟不忍少年挨饿,去偷了几个苞米来,烧与他吃。却只是自己不肯吃,望着少年吃,却自己也不饿了似的。少年看着手中苞米,叹息了一声:“当年宴席吃小半倒弃了大半,珍肴奇味犹嫌不足。原来物事的珍贵,只在来得容易还是艰难。”
    他又定要苹烟也吃些,苹烟却只吃了小半个,把剩下的小心裹入火灰中,备着晚上再吃。牧云笙看得心痛,笑道:“你尽管全吃了,我去寻晚饭来。”苹烟笑道,“你贵人家出身,哪里懂得这些山野生计,你尽管歇着,只要我苹烟还能动能爬,也定不能让你受饿受累。”
    少年叹道:“苹烟,你跟在我身边,却只怕危难重重,若是另寻生活,或许还有口饱饭吃。”苹烟瞪大眼道:“咦?你不是说要娶我为妻?嫁夫归夫,我这辈子哪也不去,可跟定你了。”看少年默然,忙又笑道:“傻瓜,谁要你真娶我了,说笑而已,你既然花钱赎了我,我便是你的奴婢,将来你定会娶个大府人家的千金,就象戏文评书中那样,我知道的……现在只是上天暂时降的磨练,你将来终是还要回到天上去的……”她不由眼圈一红。
    15
    他们夹裹在逃难人潮中,向北行去。
    “你要向北走,究竟是要去哪呢?”
    “我要去找一个地方,却只有看见了,才知道是那里。”
    “可是若一直向北走,只怕要走到大海边上了。”
    少年点点头:“苹烟,我要走的路太远了,你还是不要跟着我了,我帮你另寻地方安顿吧。”
    苹烟正想说什么,后面一阵大乱,人哭马号,原来是一股败军逃下来了,推开难民,夺路而逃。败军催马狂奔,撞倒百姓,路中一片惨叫。
    牧云笙拉了苹烟爬上路边山坡,那里早躲了许多人,路边还有败军在抢掠,看有逃得慢的,上前拉住包袱,若是敢争夺时,挥手一刀,方才还尖叫的人已倒在血泊中。苹烟吓得发抖,走不动步。牧云笙扶着她向高处而去。
    “小笙儿……我们会死吗?”苹烟的声音颤抖着。
    牧云笙握住包袱中的菱纹剑:“不要怕……有我在。”
    “可是……小笙儿……你千万不要为我和那些兵斗,如果他们真得追来,我跑不动……你也要先走……”苹烟低下头。
    牧云笙心中一痛,唯有抱住她瘦弱的身子,默默无语。
    钱财在此刻已经全然没有了用处,只会招来杀身之祸。而逃难的路上,即使有钱也换不到粮米,几十万逃难的流民把路上的树皮都给啃光了。牧云笙的包袱中,那仅剩的几张饼成了稀世之宝,只有在深夜或人稀时才敢取出来食用,不然为了食物而不惜杀人的人四处可见,那些以前只知埋头耕作抬头望天的纯朴农夫,在面临死亡时也都变成野兽一般。
    苹烟的脚步越来越缓慢,因为饥渴,他们本想沿着河走,可是河边人太多了,随时都能看见争斗与被杀的人,强盗也不时出没。两位少年只好走在人烟稀少的荒野,可连找些水都困难了。
    该向何处去呢?他们一直在向北走,可牧云笙也不知道为何要一直向北,那里真得有他要寻找的地方吗?苹烟默默跟随着他,从来不置疑要去哪儿,哪怕自己已经虚弱得走不动路,但为了跟随他,她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站起来前行的。这少女这样的简单执着,牧云笙有时却羡慕她——至少,她不会像自己这样地傍惶。
    远处有一个倒毙的人,群鸦正围绕着他。他的包袱中是否会有些粮食?牧云笙很快打消了去查看的念头,因为乌鸦和野狗已经开始用餐了,很快什么可吃的都不会剩下,只有白骨。
    又走了一天,最后的饼子也吃完了,苹烟并没有一句怨言,也没有喊一声辛苦。可她苍白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她很可能无法再支撑下去了。“你走吧。”深夜,少女倚着他的肩,突然说。牧云笙以为她早已睡着了,原来她也不能入眠。少女不再说话,这可怕的沉默表示,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拖累少年。
    牧云笙知道,他连背她走的力气也没有。一个人也许还有可能活下去的,但那就必须看着她死亡,在乌鸦与野狗围到她的身边之前赶快转身逃走。如果不看到那个惨景,少女的笑容也许还能永远留在他心里?可是那样做的话,也许比亲手杀一个人还要痛苦。
    “等到明天吧,明天,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就会有办法。”牧云笙这样说着,他希望少女能有信念支持到天亮,虽然,他并不知道办法在哪里。
    野狗在他们周围徘徊,等待着。牧云笙抱着少女越来越冰冷的身体,突然感到无比的害怕。他猛摇着少女的肩:“醒一醒,醒一醒,和我说说话!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少女睁开眼,微微一笑。这样的话,如果是早一些听到,该是多么的幸福啊。是不是只有在她将逝去的时候,他才会这样表露感情?他像个无助的孩子,她可真想爱抚着他,照顾着他,可是不行了。上天为什么把人造得这么卑微,得连想爱一个人都没有力量,没有时间。
    “不能……不能闭上眼睛……”少女想着,“不能离开他……他会害怕……他会孤单……”
    “和我说说话吧……”她强支着不让自己沉入那可怕的黑暗,“什么都行……”
    牧云笙紧紧抱住她,却张不开口,越是想说些什么,就越是心乱如麻。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海边。”
    “海边……”牧云笙抱着少女,望向幽暗的天际,“海边……”
    他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目的地,一个最远的终点。也许,她就会在路上等着他。
    “海边……会有大船。”
    “船么?开去哪里?”
    “去……海外的一个国度……”
    “那里很美?”
    “是的……那里没有战争,也不会有人挨饿。”
    “世界上,是不会有这样的地方的……除非,那里没有人,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苦难的。”
    “是的,那里没有人,那里阳光普照,土地是金色的,遍地碧绿的草木,果蔬长得飞快……”
    “你骗人的,没有那样的地方……”
    “不骗你……你跟我到了海边,我就带你去那里。”
    少女沉默着,头渐渐低下。
    “苹烟……苹烟你听得见么?你不相信我么?”少年握着她越来越凉的手。
    少女紧闭着眼睛,慢慢吐着微弱的声音:“我相信……我会……一直跟随着你……”
    之八、世上最美处
    1
    “我们去哪?”昏昏沉沉中,苹烟问。
    “我要去找世上最美的地方。”
    “最美的地方?可哪里才是世上最美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看见了才知道吧。”
    雪一直不停,人群继续向北行进着。人们都在传闻着,听说北方,有一片草原,七个海子如宝石项琏般穿成,最近那里出现了异象,时近秋季,草原上却奇花开放。
    一路上,不断有人饿死,倒毙路旁,却有更多的流民加入行列。各处诸侯争战,已经没有一处安生之所。
    那一天夜晚,那片草海终于出现在面前。
    所有的人却都停下了,不出声。他们惊愕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草原上盛开着银色的花朵,花蕊在夜色中如星辰闪耀,放眼望去,一片摇动的星海,无边无际,如银河落到人间。而这片银色,一直延伸向空中,直达云际。许久人们才看明白,那是奇花一直蔓延到远处那座高峰之上,直达山巅。
    “那是什么山?”
    “听说叫云阙山。高有千仞,云气只能在山间萦绕,象腰带一般,明天日出之时,我们便可以看清了。”
    到了第二天清晨,有熟睡的人瞪开眼睛,看见第一抹朝霞正照在山峰上,突然惊叫起来。
    人们被这喊声惊醒,都向山峰望去,于是惊喊响起来,汇成一片轰然。
    牧云笙站起身来,向山峰望去。无数花瓣正反映着霞光,整座大山象是溶成云色中一般,风一吹来,泛起大海般的波涛。那山上的彤色却变幻出万千层彩晕。这景色只让人忘了一切,只想这样一直望下去,只怕时光过去,盛景不在。
    盼兮也惊叹的不能说话,只紧紧抓住少年的衣袖。许久才说:“你说这是不是……是不是世上最美的所在?”
    少年心中被一触,他凝望那山峰,喃喃念着:“盼兮……你在那里么?”
    2
    惊叹过后,人们都以为来到圣地,必是处处生机。但四处寻找,却没有传说中的丰登谷物,却发现这草原上除了这些花,竟连一只野兔,一只虫蚁也找不到,而那环绕山峰的七片湖水之中,水竟清得透底,连鱼也没有一只。人们开始惊恐,此处虽美,却美得如此让人生寒。
    “只怕这里是神仙住的,没有准备人间烟火,我们惊扰了这里,只怕天谴随时将至,我们还是走吧。”人群中开始传言。
    却有孩子饿得急了,摘了那银色花蕊就塞入口中,那花蕊却毫无味道,吃下去也不觉饱。人们不知摘了多少,却毫不解饿。
    “这里……似乎正象你说的……是画中的幻境一样呢。”盼兮开始害怕的拉住少年,“不知为什么,我好想离开这。”
    牧云笙却只是望着那云带环绕的山峰,心想不论如何,我也要攀上去看一看。
    天渐要黑了,草原上又生成无数篝火。却有一人,身无别物,鞋也跑丢了,足上全是血口,只死死抱着一幅画,在人群间走着:“卖画了……卖画了。”他的声音好象游魂般没有生机。
    这等境遇,居然还有人卖画。
    牧云笙好奇,待他走到身边问:“卖得什么画?”
    “牧云笙《天启狂雪图》。”
    少年笑道:“什么价?”
    “若给钱,就给十万金株,若无钱,给半个烧饼就行,太饿了……”
    “哪里得来的?”
    “因为两月前,真的天启狂雪图在硕梓出现了,所以这幅被认为是赝品,宛州珍云阁主成为天下笑柄,一气之下,就弃之楼下,也把当初经办买画的我逐出楼去。但我却舍不得,我不相信它是假的,所以一直抱着它,流浪来澜州,想找到那卖画之人比对。但遇上兵乱,饥困交加……突然想通了,什么真得假的,去他娘的。就换半个烧饼。”
    牧云笙叹一声,从包袱中取出前日买的干粮,掰了半个饼与他。
    “多谢爷了……”那人来不及多说,一把抓过那饼,全塞入口中,几下咽下,还跪倒在地,把掉落的饼渣抓起,连泥一起送入口中。
    牧云笙笑道:“你想知道这画是真是假?何必那么麻烦。”
    他捡起那人丢下的画轴,也不打开。前行几步,望着阴懑天空,遍地哭号。忽然猛得手一挥,将那《天启狂雪图》投入了火堆中。
    “你……”那人愣住了。<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