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他跟唐佑鸣不熟。
    梁昌不是很在意这个新可汗:“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罢了,陛下可能想给他封臣才允他参加犒赏几位将军的宴会。”
    傅善志说:“这逻辑不对啊。奖赏几位将军是因为他们打下了鞑靼,苏伯克可汗应邀前来,被陛下拉着参加这种宴会就不觉得尴尬?”这不是往人家心窝子里捅刀子么,当然,败军之将确实不该有啥好待遇,可是唐佑鸣明摆着想用他,这么刺人家,不怕苏伯克可汗心怀怨恨反水?
    太师摆手:“陛下不这样做,他也不会对我们心存感激的,打压打压也好。”
    太师这个挂名职务是为数不多的沿用旧官制的职位之一,是唐佑鸣感念他忠义,特意为他留的,虽然他还有别的职务,可大家依旧习惯性地称他太师。
    江烨赫道:“其实我们可以等等看,听说这位可汗与陛下有私交,具体交情如何我们不知道……”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这位新可汗是不是陛下扶植的他们不知道,若这位可汗背后真的是唐佑鸣在支持,他们就没必要想那么多了。
    中书舍人官职低,但可以在陛下面前说上话,对各种大事也有初步处理的权利,是毋庸置疑的新贵,再加上江烨赫的才名远播,这时候说话也有底气。
    二十来个人商量了半天,最后把那封右谏议大夫的折子原样摆了回去,等唐佑鸣审阅。
    新官制刚开始实行,还有很多地方的分工不是非常清晰,中书门下等北省的人经常一起办公,最近才渐渐明确了各自的职责,但也经常会一起讨论一些事情。唐佑鸣似乎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由着他们慢慢摸索,不肯明言自己的意图。相比之下,南省那边分工要明确得多,六部泾渭分明,目前为止还没出什么岔子。
    曹郜章几人不知道他们让一众人愁白了头,他们只知道自己回京时受到了热烈的欢迎,甭管是不是真心的,总之场面热热闹闹,非常盛大。
    在一片赞誉声中,长相明显比其他人粗犷一些的苏伯克可汗非常显眼。其他鞑靼贵族识趣地避开了这种场面,只有他依旧混在队伍里,甚至到了京城城门看到出来迎接的唐佑鸣时还向前凑了凑。
    唐佑鸣一眼看到了他,但是并不理他,甩了他一个“安分点”的眼神,只跟林恬等人说话。苏伯克也不恼,不再向前凑,但也不向后退。
    苏伯克还没举行正式的继任仪式,唐佑鸣也没给他加封,林老将军固然觉得这人很怪,可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提到他,只当他不存在。
    直到晚宴开始,唐佑鸣才正式跟他说上话。
    玉粹殿正中,歌女们款款摆动纤细的腰肢,丝竹靡靡,一片欢喜。
    苏伯克正认真地欣赏歌舞,唐佑鸣笑着问:“你就是鞑靼新近选出的可汗?随我西北大军入京可有要事?”
    苏伯克起身,盯着唐佑鸣看了一小会儿才恭敬地低头道:“回陛下的话,没有陛下钦点,我不敢自称可汗,我只是一个想进京瞻仰天朝风貌的普通伯颜罢了。”
    伯颜就是贵族的意思,苏伯克身为一个部族的首领,这样说足够谦逊,敬大平朝为主的意思也很明显。
    可是唐佑鸣并不买账,冷淡地说:“一个普通的贵族是没有资格坐在这里的。”
    苏伯克舔了舔嘴唇,露出很有侵略性的表情,口中说的话却越来越谦逊:“陛下说的是,我定会诚心聆听陛下的教诲,并带领我的族人向天朝上族贡献我们的忠诚。”
    当然,族人的多少取决于唐佑鸣会不会允许他继续做这个可汗。
    唐佑鸣对这只小狼崽子玩味地笑了笑,举起酒杯对众臣朗声道:“这些事过两日再谈,现在,大家只需要举杯畅饮,彻夜欢呼!”
    ☆、宴会(三)
    曹郜章这群人是大功臣,被灌得晕晕乎乎,宴会自然结束,大家各自回家。苏伯克刚出玉粹殿的门,福海便来传话:“陛下请您去泰和殿,跟老奴来吧。”
    苏伯克志在必得地笑笑:“带路吧。”
    蔺维言正在泰和殿里用……特殊方法给唐佑鸣解酒,两个人嘴唇微微发红,唐佑鸣的嘴更是肿了起来。
    唐佑鸣推开蔺维言,一本正经道:“你喝多了。”如果不是语气里的得意太明显,这句话还能更像责怪一点。每次发现蔺维言被他挑逗得主动,他都会用这种语气说话,毫不掩饰自己的小心思。
    蔺维言又在他唇上啄吻几下,没有说话。
    蔺维言最近进步了许多,没有前段时间那么抗拒龙椅,但唐佑鸣觉得他只是破罐子破摔了,跟皇帝亲亲抱抱和靠近乃至于坐上龙椅哪个更以下犯上谁也说不好对不对?
    两个人正腻歪着,福海的声音传来:“陛下,苏伯克可汗求见。”
    蔺维言大概真的喝得有点多,往常他早就退开了,装也会装出贤良中正的样子,但这一次他只是搂着唐佑鸣吻了一下,又抬手摸了摸唐佑鸣的嘴唇。
    唐佑鸣也不急着叫苏伯克进来,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随便蔺维言摸。
    在政事上,蔺维言说出上半句,他就可以补足下半句,可是在某个方面,他不知道蔺维言是怎么想的。
    蔺维言太恪守礼节,对于唐佑鸣这种天生就不把任何规则放在眼里的人来说,这种恪守很奇怪。对于他来说,喜欢就喜欢,想碰触就伸手,旁人说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所以他对蔺维言的行为只有一个理解,那就是喜欢,但没有那么喜欢。
    不然怎么会被那些东西束缚而不愿意向前踏上一步?
    他最喜欢逗弄蔺维言,就是为了看他不想逾距却又控制不住的样子,那是对他的奖赏。
    苏伯克被晾着也不焦躁,安安静静地站在朱红色的柱子边,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倒是福海有些惶恐。
    他们陛下每次见蔺大人都要挥退他人,连起居郎都不能留下,最多留红枫绿乔伺候,他再蠢也知道这里面有猫腻儿。可是今时不同往日,里面那俩人都喝了酒,正是要醉未醉,适合借酒发疯的微醺状态……要是被苏伯克可汗发现了什么可如何是好!
    苏伯克看福海满头是汗,慢悠悠地问:“里面除了陛下还有别人?”
    福海目不斜视,秉承着不能乱说话的原则简单道:“您进去就知道了。”
    苏伯克的眸色深了深,意味深长地盯着大门。
    好在唐佑鸣和蔺维言没太过分,胡闹一会儿就把福海唤了进来。
    苏伯克甫一进门便把视线落在蔺维言身上,蔺维言只当没有察觉,唐佑鸣则撑着头,懒洋洋的,仿佛不胜酒力。
    苏伯克行了大礼,唐佑鸣的反应也很平淡:“起吧。”
    “一别经年,陛下风采依旧。”苏伯克微笑说。
    唐佑鸣心说哪壶不开提哪壶。前两天跟唐蕞如偷偷跑出宫那事儿,蔺维言还没来得及发作,再加上偷跑到鞑靼去的黑历史,大概可以被判死刑了……
    想是这么想,唐佑鸣还是很敬业地打官腔:“你也成长了许多。”
    苏伯克盯着唐佑鸣,缓缓道:“不及陛下之万一。”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唐佑鸣啧了一声,忽然卸了伪装:“别给朕装样子,今天只叙旧,不谈正事。有闲事就说,没有就滚出去。”
    苏伯克配合地收了一本正经的表情,爽朗地笑了:“陛下可看了我前两日寄来的信?陛下看中的那匹马果真长成了千里良驹,现在就在城外,陛下可想见见它?”
    “皓光?”苏伯克这样说,唐佑鸣便想起了那匹马,“它也有两岁了吧?”
    “是的。”苏伯克的视线扫过垂头不语的蔺维言,不屑地撇嘴,随后又对唐佑鸣笑说,“它是部族马群中最神骏帅气的马,可以轻易踢死一匹狼王,最凶狠的猎狗也不敢招惹它。”
    唐佑鸣不动声色地看着苏伯克的眼神动作,等他说完,忽然开口对蔺维言说:“它刚出生时朕便选中了它,现在朕把它赠给你,你可要好好待它。”
    苏伯克愣住了,蔺维言则有些好笑地说:“多谢陛下。”
    苏伯克立刻反应过来,并且直接把矛头对准蔺维言:“陛下在我部族时就非常喜欢皓光,如今如此大方地赠与这位大人,想必这位大人定是陛下的心腹?”
    蔺维言很平淡地说:“心腹算不上,承蒙陛下信任罢了。”要是换了别人,自然不敢当着唐佑鸣的面说自己被信任,不是妄测帝心就是脸太大,蔺维言却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了出来。
    苏伯克被蔺维言的态度激怒了:“原来是陛下信任的人,我向来崇敬陛下,对陛下看重的人有些好奇的心,想必大人不会介意。敢问这位大人是文臣还是武将?”
    唐佑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煽风点火:“他文能安邦武能定国。”
    蔺维言警告地看了唐佑鸣一眼,唐佑鸣挑衅地挑眉,两个人用眼神打了一架,看在福海眼里就是调情,他快把脑袋缩进胸膛里去了。
    苏伯克恼火道:“没想到大人是如此能人,小子文学一般,习武却有些心得,可否有这等荣幸与大人切磋一番?”
    蔺维言想都不想地拒绝:“微臣如何敢与可汗切磋?”
    苏伯克就差怒喊你有没有种、是不是男人了,唐佑鸣在事态一发不可收拾之前喝道:“苏伯克,你喝多了。”
    苏伯克犟得像头小牛犊,梗着脖子道:“我很清醒!”
    唐佑鸣冷了脸:“退下!”
    苏伯克还想争辩,看了看唐佑鸣的脸色,最终还是不甘心地行了礼离开。
    ☆、宴会(四)
    苏伯克进去之前气定神闲,出来之后气急败坏,两厢对比太强烈,福海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当然,没叫他发现。
    这位爷的状态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无非是他惹了陛下,陛下看他不顺眼气了他一顿——能把人气成这样的,除了他们陛下没别人。福海觉得,虽然自己是个太监,但他还是知道得太多了……
    不过蔺大人怎么还没出来,难道他今天要留宿?!唉,蔺大人好好的青年才俊,被他们陛下盯上,估计没有逃脱的机会了,明儿给再给蔺大人准备座椅要铺上更软的垫子才是。
    福海一边送苏伯克出宫一边在心里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老太师是四朝元老,这是整个朝廷独一份,但福海这种三朝元老是不少的,毕竟先帝和当今陛下登基的时间差的不是很远,福海这种太监着实不算金贵。对于一个太监来说,与先帝有旧怨的新帝登基是灭顶之灾,可他没想到新帝还会继续用自己。永安帝还在的时候,他就是永安帝的心腹,对于皇室这一家子乱七八糟的事儿知道得清清楚楚。
    作为宫中最靠近皇帝的太监,他当然要忠诚,可是他忠诚的对象是永安帝。先帝用他无非因为他是永安帝留下来的人,对于宫中秘辛知道得一清二楚,十分便利,后来则是用得顺手,懒得调换。对于一个以伺候人为生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成功。可新帝用他是为了什么呢?到现在为止,唐佑鸣没有对后宫中的事情表现出一星半点的好奇。福海本以为唐佑鸣至少需要他知道的一些事对付太后,可唐佑鸣登基后便把全部精力放在国事上了似的,根本没想到这些事。
    福海知道对上位者的心思好奇太过是大忌,可他需要让自己活下去。
    虽然宫内已经落了锁,但苏伯克毕竟是唐佑鸣的客人,又有福海亲自带着,出宫是不成问题的——尽管他更希望留宿。被冷风吹了一路,苏伯克冷静下来,恢复了平静,甚至还有心情跟福海套话:“这么晚了,蔺大人不出宫吗?”
    虽然福海在走神,但是服侍了三任帝王都分毫不差的人怎么可能被苏伯克问出什么来。福海停了停,恭恭敬敬地说:“陛下大概是有事与蔺大人商量吧。奴才只听命行事,从不猜测陛下的意图。”
    苏伯克微微一笑,并不放弃:“总管果然忠心,蔺大人应该也很忠心,不然怎么会得陛下宠信?”
    福海不疾不徐地把话挡了回去:“不止奴才和蔺大人,这文武百官都是忠心的。”
    苏伯克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了,随意地又说了几句,离开了宫城。
    这边苏伯克想着打探蔺维言,那边蔺维言也在问苏伯克。不过他们的待遇相差太多,苏伯克只能问福海,福海还什么都不说;蔺维言直接问唐佑鸣,唐佑鸣却竹筒倒豆子。
    “其实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