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站起来,离她远了几步,他身后的人给他端来一张椅子,椅子并太干净,他不以为意,坐下。
“你好……”他道:“颜夫人……”
细云看着这诡异的场面,他们两个,人质和绑匪,现在是要“促膝长谈”吗?
他知道颜华阳,也知道她,可她并不认识他。
“看来我对自己的介绍还不够详尽……”他笑。“我十岁跟着远嫁的母亲到了俄罗斯,我是安乐的……”他皱了皱眉,似乎不太满意这个词,却又找不到更好的词,便只好不怎么情愿的道:“情人。”
细云平静的看着他,心里仍然翻涌了一下,俄罗斯之行,那次意外,颜华阳就告诉她追他们的人是安乐的情人,颜华阳还说安乐给他戴了绿帽子,所以安乐的葬礼,颜华阳没有出席,这个男人,当初分明是要置颜华阳于死地的,现在抓了她来……细云忽然觉得好笑,连座之罪……
“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是颜华阳……”
“我知道。”男人微微笑了笑,从容不迫的模样,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成熟男人的优雅与内敛,浓黑的眉微微上挑,淡定的眼神,漂亮而有故事的男人总能引起女人的好奇,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环境,她想会有很多女人愿意分享他过去的故事。
安乐,那个宣城上流社会美貌和才气双绝的女人,她也曾羡慕,可惜红颜薄命。
“你知道乐乐是怎么死的吗?”他问,声音在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明显顿了一顿,细云想起他曾经问过的那一个问题,人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人死,就是最大的遗憾,这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
安乐是他的遗憾,她的死是他心上的一声疤,碰不得,提不得,一揭开,就是流血的伤。“我听人提过,是车祸……”
“车祸……”他讽刺的笑了笑。“这个世界上的意外每天都会发生,车祸,很好的借口,不是吗?”
细云再不聪明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不发表看法,事情真相如何她无从得知,可是男人却似乎以为她不相信,幽深的眸子更加暗了些。
“不是我说。”他的视线一顿。“我调查得很清楚,那场车祸,根本就是颜华阳策划的……”他的眼睛闭上,思绪一下被扯回了很遥远的地方。“乐乐嫁给颜华阳,本来就是一场商业利益的牺牲品,安家把她当礼物一样送过去,他们希望用两家的联姻来换取安家最好的发展,安家的算盘打得好,颜华阳的算盘打得更好,他接收了安乐,还想把安氏也一同接收了,乐乐当然不同意,一年的婚姻生活终于让她绝望了,她主动联系上我,让我带她走,可是……”
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像是心脏被插了一刀似的骤然停顿,所有的声音此刻在他的世界中归于平静,无论多少年,多少次,这种痛,深入骨髓,时时刻刻在提醒他当年的遗憾,当时的遗憾,如果他早去了一天,如果他早去了一个小时,如果他早去了一秒,如果他……奈何所有的如果,多少个如果,都换不回她的生命,天堂中她的笑容,人世间他的绝望,生与死之间的距离,这悲凉绝望,只是因为一个男人的私怨。这仇,这恨,她流了多少血,必定要用相同血来偿还,穷尽毕生之力,他也要让他尝尝相同的痛苦。“他让康德男找人撞死了她……”
轻飘的尾音,“撞死了她”几个字却像余音绕梁一般久久不散。
“这不关我的事。”细云淡声说,如果可以选择,她也希望最初的最初,就不要见面。
“可是他爱你……”男人忽的勾起嘴角,指尖在她的轮廓上划过一个圈。“最深的绝望,就是毁掉他最爱的东西,你很无辜,我知道……可是乐乐也很无辜……”
如果今天注定是她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天,她没什么好说的,她留恋的东西,已经没有了,死亡,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另一个世界里,有疼她宠她的爸爸,还有妈妈,还有华昭……
她闭上眼睛,微微笑了一笑。“那你动手吧。”
男人微笑,厂房的门被人打开,细云偏头看了一下,一个外国人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托着一样东西,背着阳光细云看不清楚,等门关上后,她才看清了,是一个孩子,身上还穿着病人的衣服……
那人把孩子交到叶戈尔手上。
“知道这是谁吗?”孩子似乎被这个动作弄醒了,迷茫的眼睛四处瞟了瞟,却是怯怯的表情,看得出来,她的胆子很小。
细云不解。
男人微笑的嘴角掠过一抹残忍。“这是你和颜华阳的女儿……”
胎记
细云怔了一下,脑中这句话再次重复了一遍,就连那个孩子,也不甚明白的把视线落到了细云身上。
“不可能。”细云下意识的说。“我的女儿已经死了……”
“都说了颜华阳是一个骗子……”
“不可能的,这应该是安乐的女儿……”细云大声道。
“我的女儿才不可能。”叶戈尔否认。“也不是乐乐的女儿,如果乐乐有了那个男人的孩子,她不会答应跟我走的,再说了,我和乐乐,根本不会有孩子……”
他说得那么笃定,细云不知道怎么就觉得应该相信她,那这个孩子是谁的,真是她女儿?没可能的,翎飞已经死了,她恍惚想起,她并没有和颜华阳提过翎飞的事,一句也没有,颜华阳甚至可能不知道飞飞是他们女儿的名字——
那,她的心乱成了一团,如果是真的怎么办,可是失望得太多,每一次都让她痛苦,潜意识里,她已经不敢再接受这条消息了。
“看来你也被他骗着……”
“应该不会啊……”细云想不出颜华阳以骗她的理由,如是这是他和她的女儿……“他知道女儿对我意味着什么……他怎么会不告诉我……”
“因为这个孩子……”男人低头瞟了小女孩一眼,微微笑了起来。“她有心脏病,还是一个哑巴,知道我在哪儿逮到她的吗?在医院,今天是她动手术的日子,动得好,就是生,失败,就是死……”
真的会是她的女儿?
翎飞也有心脏病。
“好了,你已经知道了,那就告别吧……”男人站起来,朝后面的男人使了个眼色。“颜华阳很有手段,他掘地三尺也要把我找出来,可是……他找就找吧,反正在我身边,他永远不会找到你……可惜了,你和女儿才见一面就要到阴间去相会了……”
“你要做什么,我要孩子……你把孩子还给我……”
“还不明白吗?”他转身的脚步停下来。“颜华阳会拼了命的找我,我当然不能带你走,你就一个人在这儿,等着死亡吧……你的女儿,也会下去陪你的……”
他毫不迟疑的走了,留下来的一个人把她后面拖,那个地方摆着一捆绳子,男人把她和凳子固定在柱子上,再用胶布贴住她的嘴,然后从兜里摸出一把刀,往她左腕上一划……
血不断的往地下滴,细云恍惚想起叶戈尔刚才的话,安乐流了多少血,她就要流多少,这条腕,已经割了三次,这次,怕真是要废了,她没有了手不要紧,她死了也不要紧,可是那个孩子……她还没问颜华阳那究竟是不是她的女儿……
翎飞,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看着自己的血从指尖坠落,一滴一滴,渐渐积成一小滩,鲜艳的的颜色……
死亡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恐怖的事,可是现在,她一点也没有那个念头,脑中完全被孩子的模样占据,她怯怯的眼神,害怕的表情,偏瘦的模样。她的心脏不好,翎飞的的心脏也不好,她还不会说话,翎飞,会不会也是一个残疾的孩子……
叶戈尔说她是她妈妈时,孩子眼中一闪而逝的星芒,也许孩子知道妈妈是什么意思,却从未真的有幻想,她那么小,已经知道什么是失望,也是一个从小孤独可怜的孩子……
颜华阳一直把她藏在俄罗斯,细云回忆起这段时间的种种……心里忽的升起一簇小小的火苗,然后如同野火一般的蔓延开。如果真是她的女儿,翎飞真的没有死,老天爷会不会给她留下一个希望……
夕阳渐渐垂下去了,最后一抹霞光也消失在了视野里,那个铺满阳光的地面现在只余下一些灰尘,风吹过,卷起一些碎屑,又落下,她望向外面,山坡上一层一层杂草,摇曳着脆绿的身姿,再远的地方是一幢一幢的高楼,温暖的灯光,那些灯光里,会不会有一家三口甜蜜的晚餐,或者时间提前一点,还在厨房忙碌的妻子,看着新闻的丈夫以及拿着玩具疯跑的孩子。
忽的觉得心酸,收回视线,旁边的血已经积出了一个小小的圆,时间又缓慢滑过,脑袋渐渐的被倦意侵占,细云合上沉重的眼皮,她这二十几年的人生,就这样终结在那一个诅咒里,终结在这个遗憾里,终结在夕阳消失的傍晚,如同划过天空的飞鸟,来过,却什么也没有留下……
门突然被人撞开,一个男人像风一般跑过来,细云迷蒙的眼睛里他的眼睛渐渐的变得清晰,脸颊上传来微微的疼痛……
“细云,细云……醒醒……”他抖得像筛糠一般的声音。“撑着,没事的,没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已经麻木的手臂被他压住,身后的人有条不紊的给她解开绳子,处理伤口……
被抬上了救护车,她一直紧紧的盯着他,怕一闭上眼睛,就见不到他了,氧气被罩上,他的手一直紧紧的握着她……
“情况怎么样……”他焦燥的问一旁的医生。“快点告诉我,告诉我她不会有事,告诉我你们会让她好好的,告诉我……”
“颜先生,请你冷静一点……你的情绪绷得太紧了……”
凶狠的眼神像是一头狼,他偏过头,单手拎过医生的衣领,一字一句,清晰的道:“什么是紧?你看你根本没有弄明白,我告诉你,如果她有事,你们医院的医生,全都给我失业,这就是紧,你听明白没有……”
说完他又握紧她的手,一遍一遍抚着她额上的发。“细云,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真的,我保证……”
她仍然紧紧的盯着他,仿佛看见他眼角泛着光的液体,他的手颤着厉害,像是有那天晚上爸爸决定死亡时一样,当时握着她的手那双枯手,也这样的抖得厉害。
他的唇吻上她的眼睛。“细云,我爱你,你不能就这样扔下我……”
她费尽力气把唇张了张,吐出的气把氧气罩蒙上一层水雾,他把头凑下来。“你想说什么……”
“翎飞……”她努力的发出声音。“翎飞……”
“细云……”他惶惶的看着她,心里的恐惧像要从心里迸出来,细云看见什么了,她看见翎飞了,不可以,她不可以看见翎飞,她怎么能离开他……
“还有多久到医院……”
“还有十分钟……先生……”
“细云,你休息一下好不好,我求求你,不要放弃,好不好……”
“那个女孩儿……”她死死的盯着他。“是不是翎飞,翎飞是不是没死……”
颜华阳怔了一下,随即重重的点头。“是,翎飞没有死,那个女孩的确是她,细云,女儿还活着,你不能放弃,你千万不能放弃……”
“真的是翎飞,你没有骗我?”
他毫不犹豫的举起四指发誓。“是,如果我骗你,老天就罚我失去你……”
太过恶毒的誓言,她的眼底闪过一抹光,然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细云,细云……”
“颜先生,你放心吧,夫人只是晕了过去……看得出来,她活下去的的意志,很强……”
颜华阳颓然靠在车上,拿出电话的手一直在颤抖,试了几次才把电话拨了出去,开口时的语气已经很平静了。
“德男,找到叶戈尔了没有……”
“我们正在找,不出一个小时就会有结果……”
“嗯。”他点头。“老二,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老二抢过来,不能让她出事……知道吗……”
“老板?”
“我怎么说,就怎么做,我要老二安然无恙的回来,还有,让俄罗斯那边给老二动手术的医生飞到宣城来……”
一个小时,六十分钟,三千六百秒,每一秒,都是煎熬,手术室那几个字的灯光亮得刺眼,他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茫茫的夜色,无助,孤独,绝望,这世界上他的权势,他的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