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去太夫人处请安时,迎面遇上傅深急急走了出来,步履十分匆忙,神色慌张。“侯爷!”“父亲!”鲁夫人和傅解意忙行礼问好,傅深脚步不停,“意儿先回罢,稍后再来。”这会儿你祖母正生着气呢,小心迁怒于你。
    傅深一阵风似的走了。傅解意想想,已经进了太夫人的院子,这时节再走,太失礼了。“娘,咱们进去。”我们依礼而行,太夫人再厉害,也要待之以礼。
    “逆子!逆子!”还没进门,太夫人的怒骂声不绝,“拿笔来!我要写状子,告他忤逆!”被亲娘告个忤逆,傅深岂止是不用再做官,根本是不用再做人了。
    傅解意拉住了鲁夫人,示意她先莫进去。“父亲这番回来,不是跟祖母言归于好了么。”傅解意凝神想了想,到侧间坐下,一个面相机灵的小丫头过来陪笑请安问好,“夫人安,大小姐安。”殷勤递了茶水。傅解意赏了个银裸子给她,“悄悄叫周嬷嬷来见我。”小丫头清脆的答应了,过了没多大会儿,周嬷嬷神色凝重的走出正屋,来到侧间。
    “夫人和大小姐去劝劝罢。”周嬷嬷很是头疼,“劝太夫人莫动肝火。”这么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不爱惜自个儿身子,跟亲生儿子置什么气。
    其实傅深和他敬爱的娘亲之间没发生什么大事。自解语成亲后傅深公务之余去过当阳道几回,有时是坐会子,张雱陪他下盘棋,解语给他们两人做点心;有时干脆住下,和沈迈纵横九万里上下三千年的胡侃;倒也很是开怀。傅深眼见张雱对解语百依百顺,解语日子过得舒坦,也跟着开心。到了五月下旬,张雱陪解语回安家“要住上一个月”,傅深自是不便去安家,只好忍住思念,硬生生熬过这一个月。“咱俩做伴儿,”沈迈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这没良心的小两口拍拍屁股就走了,也不想想阿爹!”沈迈也不便去安家。
    “快到日子了,解语要回自家了。”傅深很有些高兴,等解语回了家,自己又能过去下棋谈天,又能见到女儿女婿。看到甜甜蜜蜜的小两口,自己也觉甜甜蜜蜜的!谁知傅深这一句不经意的话,惹恼他他敬爱的娘亲太夫人。
    92第92章
    太夫人捶床大怒,“看看你这点子出息!自己亲生闺女本该正大光明的认回来,你可倒好,只敢这般偷偷摸摸的!”看看眼前喜滋滋的儿子,太夫人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连亲生女儿都认不回来,由着安家霸占了去,他还有脸笑!解语是傅家骨肉,却在安家订亲在安家出嫁,她的终身大事,竟无人来问问自己这亲祖母!
    傅深有些讪讪的,低声说道“只要孩子过得好……”解语姓安也好,姓傅也好,最主要是要日子顺心。在安家,安瓒和谭瑛都疼爱解语,事事为她着想。安瓒为了解语连阁臣之尊也毫不犹豫的放弃,直令自己这做亲爹的汗颜。
    太夫人更愤怒了。“只要孩子过得好”?怎不想想老娘过不过得好?傅深从小到大都是孝顺听话的,便是心中爱慕谭瑛,终究面上也不敢表露出来;只有到了解语,他是明目张胆的偏着向着,以至于嫡亲的娘且靠后,先顾着他那任性妄为的宝贝闺女!太夫人连连冷笑,傅深你真是不肯读书不学无术,郭巨“埋儿奉母”你懂不懂?为了奉养母亲连儿子都是可以活埋的,闺女就更甭提了。
    “从前的事,我也不说了。”太夫人优雅的端起茶杯,缓缓拨动茶叶,“可解语新婚,总该带着新婿回侯府省亲罢。”劫持祖母也好,不敬祖母也好,我全都不追究,不计较。可她得乖乖的回来,乖巧恭顺的跪在我面前,叫我“祖母”。
    傅深大为狼狈。您说回她就回啊,她能听您的?这丫头硬是让安瓒、谭瑛给惯坏了,那说不一二的性子,让人一点儿脾气也没有。“我是个记仇的人”,想起解语慢吞吞的话,傅深背上发凉,解语可不是好惹的!他急急起了身,“母亲,儿子忽然想起来有件紧急公务,儿子告退!”要溜。
    太夫人如何肯放,厉声喝道“停下!”早没公事晚没公事,偏偏老娘提到正经事,他便有了紧急公务?分明是不想听老娘的话,不想让解语回来承欢膝下!“傅深你长能耐了,竟敢糊弄老娘!你休推托,快把解语叫回来!”太夫人怒道。
    太夫人这回可真是冤枉傅深了。如果傅深能左右解语,傅深是会逼解语回六安侯府的。可问题是傅深根本当不了解语的家,傅深敢多说句“你祖母很是想念你”,解语就能板起小脸指指大门,“门在那里。”你自己走吧。
    太夫人劈头盖脸一顿怒骂,一顿紧逼,把傅深逼急了。于是孝子傅深生平第一次对着他恩重如山的生身母亲,大吼道“您也不想想,当年您做的是什么事?还有脸让解语回来?!”她还没出生,您都想要她的命了!
    傅深这话一吼出来,母子二人都惊呆了。之前傅深发作世仆也好,赌气久不写信也好,毕竟都不是当着太夫人的面。如今当面这么一吼,吓住了太夫人,也吓住了他自己。
    呆傻片刻,之后母子二人又同时醒悟过来:太夫人拿起手中的拐杖,“逆子!”今儿非打他个皮开肉绽不可,反了他了!傅深拨脚便跑,“儿子真有紧急公务,先告辞!”到底傅深身子灵便,太夫人捉他不住,让他给跑了。
    “也不知母亲此时在家中该如何生气?”傅深逃出侯府后,心生愧疚,“若气坏她老人家,是我的罪过了。”想回府请罪,却又怕太夫人性子执拗,定会逼着自己“接回解语”。解语哪里是接得回来的?她在当阳道一人独大,连沈迈那土匪头子都对她很是慈爱纵容,让她回六安侯府对着太夫人陪小心去?怎么可能。
    傅深思来想去不敢回六安侯府,后来想烦了,索性去当阳道寻着沈迈,“下盘棋!”沈迈大乐,“成,下一盘!”傅深这手下败将真是长本事了,居然敢寻上门来要下棋。
    一盘棋未下完,隔壁送来了热腾腾香喷喷的羊肉韭菜盒子,“少奶奶说,知道您爱吃这个,特意给您送来,请您趁热吃。”奉命送东西的是位机灵俏丽的小丫头,脆生生说道。
    沈迈眉开眼笑,“看看我儿媳妇多孝顺。”很大方的让着傅深,“请,请。”一边让一边炫耀,“我家阿雱虽然孝顺,他是个粗心大意的男人,哪里有解语周到体贴?吃个饼也想着阿爹。”
    傅深很是气闷。一边恨恨的咬着羊肉韭菜盒子,一边听着沈迈洋洋得意的夸奖,“我家阿雱如何如何”“我家解语如何如何如何”。沈迈夸着夸着,夸到未出世的小孙子身上,“明年我定能抱孙了,我家小阿雱定会跟他老子一样聪明俊秀!”
    张雱聪明俊秀?傅深差点咽岔气。就这傻小子还聪明俊秀呢?我外孙子可不能像他!“孩子还是像娘亲好些。”傅深喝了口茶水,淡淡说道。
    “像解语也行,”沈迈兴致丝毫不减,“解语也是聪明俊秀,和我家阿雱是天生一对 !”什么叫金童玉女?我家阿雱和他小媳妇儿站在一起,便叫做金童玉女!
    解语知道傅深也在,黄昏时分让张雱亲自送了晚饭过来,“解语说都是您两位爱吃的。”傅深此时气方平了一些,示威似的看了沈迈一眼,看看,我闺女单给我做的。沈迈笑笑,没说话。
    晚上傅深便宿在沈迈处。沈迈一向不拘小节,傅深也是行伍之人禀性粗疏,二人倒很是谈得来。末了沈迈拍着傅深的肩膀叹道“我泽山那帮兄弟如今都有了好归宿,或是做了武官,或是回乡安安生生种田。我为了避嫌也不敢常跟他们来往,唉,寂寞啊,寂寞啊。”土匪头子还联络旧部下,想做什么?惹人猜疑。若是只有自己还可以不管不顾的,可还有儿子儿媳 ,将来还有小孙子,做人不能不小心谨慎。
    “您有无忌陪伴,将来再有个小无忌,是极好的事。”傅深安慰他,“像我,倒是想似您一样天不收地不管的逍遥自在,哪里能够?”沈迈只有个虚衔,不领实差,说起来是没权势,却着实清闲。
    说起小无忌,沈迈来精神了。“小孙子将来跟我姓沈,我把沈家功夫全传给他!”傅深心里犯嘀咕:跟您姓沈,不是说跟我姓傅么?安瓒答应过我的。看沈迈兴奋得跟个孩子似的,不忍扫他兴致,含糊了过去。
    第二天晚上傅深又来了,看见岳培也在。“走到跟前儿方想起来,无忌和解语回了安家。”岳培乐呵呵说道。他本是来看儿子的,结果变成了看亲家。
    三人一道饮酒。席间觥筹交错,高谈阔论,谈来谈去又谈到“小阿雱”“小无忌”,岳培笑道“无忌答应过我,长子要跟我姓岳。”
    傅深没说话。沈迈不答应了,“孩子要跟着我姓沈!”岳培微笑道“长子自是姓岳,次子便随了亲家。”沈迈怫然,“你有五个儿子,我只有阿雱一个。”
    岳培叹道“亲家,我虽有五个儿子,却一个孙子也无。”岳霁没动静,岳霆不成亲,无忌成了亲却还有位义父等着抢孙子,愁死人。
    沈迈便留了心。再见到张雱的时候盯着问“你那大哥二哥是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不生儿子,一个不成亲?他们这么着可不成,岳培会抢小孙子的。
    靖宁侯府。岳霆再一次摇头,“这个不成,不够落落大方。”有点小家子气。齐氏下了气,“好弟弟,这样的还不成啊。”这可真是上等家世,上等人才了。
    “弟弟怕是要经略辽东,娶来的这人,要能……”岳霆话未说完,一旁含笑旁听的岳霁霍的站了起来,“你要经略辽东?”又要打仗?真是没完没了。
    岳霆有些莫名其妙,大哥这是怎么了?自己从小从军,打仗是常有的事。“女真人狼子野心,图谋我天明疆土,不可轻视。”岳霆温和说道。
    岳霁一言不发,拂袖而去。齐氏歉意说道“他也是操心你,好弟弟,莫与他计较。”岳霆微笑“这是哪里话,我们可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
    辞别齐氏,岳霆回到自己院子,在书房里看公文。岳霁闯了来,“二弟,你不能再出去打仗了!”你还没生儿子呢,打什么打。真打败蛮族人,打了胜仗,功劳传给谁?后继无人啊。若是一不小心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不成,万万不成!
    岳霆定定看着他,不说话。岳霁被他看得心中发毛,狠狠心说道“你若真要打仗,成,你娶了亲生了[墨斋小说·电子书下载乐园—.qsxiaoshuo.]子,凭你去哪儿打仗,我都不管了!”可你要先生了儿子才成。
    岳霆沉默半晌,方缓缓说道“大哥不必过于忧心子嗣,咱们岳家是积德行善人家,定会有后。”大哥一定是久不生子,开始胡思乱想了。
    岳霁脸色惨白,他回身把书房门关严实,看着岳霆想说什么,张了几回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岳霆突然觉得不对。“大哥,难道你……”自从他成亲之初生下玉姐儿,这几年都没有动静,难不成他……?岳霆又急又怒。
    岳霁脸白得像一张纸,一点一点瘫了下去,瘫坐在地上,木木的点了点头。自己怎么会那么没出息呢?怎么会流连花街柳巷?以至于得了……
    “二弟,全靠你了,全靠你了。”岳霁魂不守舍的说道,“岳家建功立业也靠你,传宗接代也靠你,二弟,大哥对不起你!”
    岳霆冷酷说道“什么靠我?休想!去治,你去治!任凭什么名医,我走遍天涯海角也替你请了来,定要把你治好!”
    岳霁脸色痛苦,低声说道“我治过的,治过的,可是治不好……”岳霆低喝一声“住口!”治不好?治不好?岳霆愤怒了,“你想想早逝的娘亲,她临去前拉着我们两个的手,命我们好生争气做人。你,你对不对得起她?”
    岳霁泪水流了一脸,“二弟,大哥对不起你,对不起娘亲!”他掩面夺门而出,消失在月色中。岳霆没有追他,一个人呆呆站了许久。
    五日后,靖宁侯府次子岳霆和韩尚书府大小姐韩冰悄无声息的定了亲。“已下过小定了?”沈迈闻讯后先是大乐,后是发愁,“他虽定亲了,可还没娶呢。没娶,便生不出孩子啊。”那岳培还是要抢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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