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现在他才领悟到,是他太想当然、太自负了一些。
每个人对情绪的解读都不同,而试图用世俗中抽象刻板的爱情公式去套用在具体的人身上,这本来也就是不正确的。
何况他与黎奉本来也都不是循规蹈矩的优秀学生,倘若真的有于此相关的考试,他们说不定都会拿不合格。
回应一给出,奚玉汝就感受到掌下的肌肉紧绷了起来,柔软的皮肤重重地颤抖一下,然后指腹微凉的触感也迅速变得滚烫。
「奚玉汝……」
黎奉嗫嚅几番,似乎想说什么,可或许是这方面的储备实在太匮乏了,所以只在喊了一个名字之后就又陷入了沉默。
不过他的动作补充完了剩下没能宣洩出口的情绪。
像从前无数次一样,他将自己的头轻轻地放在了奚玉汝的肩膀上,下巴杵在肩窝处,微凉的鼻息喷洒在勃动的颈侧的肌肤。
黏稠的、潮湿的、朦胧的、不真切却又如此真实的。
唿吸与脉搏逐渐同频,让人再也无法轻易地在他们之间分出彼此你我。
「奚玉汝。」依偎之中,黎奉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也仅仅只是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这一瞬,奚玉汝忽然觉得语言这种东西真的很神奇,只是因为几个字、几句话,他就又觉得黎奉变得可亲可爱起来。
或许本来也是这样,他本来也就是个容易对黎奉心软的人,只是从前以为不相爱,因此才逼迫自己狠下了心,然而此时误会解开,他就再没有了冷淡对方的理由。
本来也就是这样。
这样倚靠了大约十分钟,屋外的暴雨好像变小了一些,裹挟着湿气的粘腻的风也不再往里灌,光线终于破开厚密的云层照射回大地。
天似乎要放晴了。
终于借着光看清黎奉表情的那一刻,奚玉汝的心到达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前段时间积攒的愤怒、失望、悲伤被一扫而空,理智也顺理成章地回笼。
于是他扶正黎奉的身体,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又坐直身体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一些。
「黎奉,我说离开的时候是真的要决定离开的,哪怕是现在,我也没有要将分开的话收回的打算。」情感互诉能让彼此的心更进一步,但相爱并不能够将所有的问题迎刃而解。「因为我们之间的问题还是存在,强行在一起也还是会不合适。」
黎奉的身体动了一下,好像想说些什么,但被他及时打断了。
他说:「当然,我不是说我们就这样算了。」到这里奚玉汝顿了一下,假装客气又很刻意地说:「不过你要是觉得没必要的话,那我们就这样分开也可以。」说完,还留给了黎奉回答的时间。
「奚玉汝,你不要故意说这样的话。」黎奉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又伸手过来不轻不重地扯了一下他半短的头髮。
「好吧。」奚玉汝耸了耸肩,继续道:「总之,我想我们需要改变一下相处方式。」
「你也好,我也罢,我们都没有找对正确的方法,所以才会相处得这么辛苦。或许我们都应该学习一下如何做一个好的爱人。」
他掰了一下塑料椅的边缘,没磨光滑的毛边在他的掌心粗粝地滑过。
沉思片刻后,他还是下定决心般说:「分开这段时间,也许你可以再好好地想想,你对我到底是爱还是习惯。」
不应该说这句话的,毕竟现在的氛围是这样的好。
可奚玉汝又实在难安,他像是立于南极的一块冰团上,脚下是易碎的浮冰还是稳固的冰山无从可知,便致使他战战兢兢、患得患失。
怕重新让氛围变得僵持,他又赶忙补了一句。「当然,哪怕是后者,我也不会再对你生气了。」
「你能说爱我,我很开心。」
可能差生和差生之间就是会惺惺相惜,如今他当了黎奉的监考官,便会不自觉地帮对方作弊,或许最终考卷还是没能答得圆满,但卷面终归能多几分漂亮。
不过显然作为考生的黎奉不太满意,他相当自负地想要急切地给出答案。
却被奚玉汝给拦了下来。
「嘘——现在先别急着回答,想清楚再说、想清楚再说。」
黎奉便不说话了。
倏地,店铺外的传来了一阵悠远清脆的声音——是首州联邦大学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
熟悉的声音拽着奚玉汝沉溺到过去,又拉着他从回忆中醒来。
他无比清醒地站起了身,在铃声落下后对黎奉说:「很迟了,我得走了,嘉实还在等着我。」
黎奉跟着他站起身,又跟着他往外面走。两人肩并着肩,距离并不远。
外面的雨还在下,却不再让人觉得飘摇无助,傍晚的光束破开云层的照射在地上,拂面而来的风和煦且温柔。
梁嘉实将车停在了不远的地方,车灯一直亮着 ,在看见他出门之后赶忙打伞下车向他而来。
奚玉汝迎着绵柔的细雨往梁嘉实的方向走,迈了几步却恍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勐地停下脚步回过身看向站在檐下的黎奉。
他笑着说:「黎奉,下次你要再坚定一些,不要仅仅因为几句话就动摇,好像随随便便就能把我放弃了一样。」
「下次见。」
他转正了身体,脚步还没抬起,就忽地有一阵柔风吹过。在风中丰沛的雨水和潮湿的土腥气之间,奚玉汝又隐隐约约嗅到了一股奇异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