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止然醒来已经是一周之后的事了。程岚收到柳赋羽的消息,立刻赶到了医院,却站在病房外迟迟不敢敲门,直到柳赋羽开门出来,两人撞个正着。
「听徐导说你们刚拍完戏?」
柳赋羽递给他一瓶水,程岚说了声谢谢,才道:「嗯。」
「很辛苦吧,你比之前瘦了不少。」柳赋羽在他面前的沙发坐下,两人在休息室里,房间不大,密闭的空间让程岚面对柳赋羽时多了些紧张,就像在接受审讯一般。
他不喜欢心理治疗,不喜欢面对陌生人袒露自己,这让他很不适应。
「还好。」程岚笑了笑,「柳教授最近怎么样?」
柳赋羽摇了摇头,「如你所见,我最重要的病人刚脱离生命危险,得苦恼一阵子了。」
程岚抿了抿唇,柳赋羽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主动道:「之前拒绝宁承,是因为我没办法做你的医生,希望你不要介意。」
「当然不会。」程岚说道:「我本来也不需要,是我们麻烦您了。」
柳赋羽并不知道他和冯宁承的关系,这倒是让程岚松了口气。
「但是……为什么没办法呢?」
柳赋羽没有正面回答,「你可以当作我精力有限。」
程岚拧开瓶盖,笑道:「柳教授太谦虚了。」
他仰头喝了口水,指尖抚过瓶身的花纹,突然道:「所以前辈一直在吃药,是因为他……」
「嗯。」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程岚喃喃道:「前辈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疗。」
柳赋羽没有说话。
「柳教授,他以前是不是……」程岚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可怜,「之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吗?」
柳赋羽说:「这的确不是第一次。」
程岚问道:「那是不是以后还会发生?」
柳赋羽沉默了一阵,「他现在的状态,我都不确定还能不能有以后。」
「柳教授……拜託您帮帮他。」
柳赋羽轻声道:「虽然我们把精神类问题统称为疾病,但其实没有办法治癒,起码以我的能力是不行的。我能做到的只有管理,帮他找到一个平衡。」
「药物治疗能够起到一定作用,但副作用也很大。他有上镜需求,服药一直都很勉强。」柳赋羽摇了摇头,「其实说到底,是他的求生意识太微弱了。」
程岚急忙问道:「那怎么才能……」
柳赋羽却打断了他:「去看看止然吧,这段时间你应该也不好受,他醒了,你不想去陪陪他吗?」
程岚一愣,垂头道:「我怕我过去,会刺激到他……」
柳赋羽笑了笑,「说不定他反而很需要你呢?」
于是程岚又回到了病房前,轻轻敲响了房门。
屋里没有回应,程岚倒是松了口气。太好了,应该是睡着了。他小心翼翼推开房门,走进屋内,李止然躺在床上,安静的环境让程岚甚至不敢唿吸。
李止然微微侧着脸,即使在睡梦中仍然痛苦地皱着眉头。程岚看得心碎,走到床边,摸了摸他的手腕,感受着他微弱的脉搏,缓缓蹲下身。
「前辈。」程岚轻声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呢?我好想知道。」
李止然没法回答他,程岚握着他的手,也不敢用力,描过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额头抵在床边。
好痛,心好痛,痛到流不出眼泪。
什么小号,什么捉弄,程岚再也不想管了,李止然想要怎样都好。
只要他能好好地活下去,怎样都好。
程岚走后,柳赋羽独自在休息室坐了很久。
她刚见到李止然的时候,这个年轻人已经拿到职业生涯中最大的荣誉了。世俗的角度来看他,李止然已经拥有一切,成就、地位、财富和名誉,他什么都不缺。
可这个年轻人走进房间,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您还是别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
治疗是偷偷进行的,徐其麟对李止然很上心,柳赋羽几乎尝试了所有办法,李止然的求死欲仍然很强烈。他坚定地想要去死,也不肯向任何人坦露自己的内心,直到那一天。
是个很普通的夏夜,柳赋羽接到了李止然打来的电话。他从不主动联繫,柳赋羽很惊讶,于是问他:「止然,发生什么事了?」
一向平静的男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惑:「柳教授,我能先不死吗?」
柳赋羽现在还记得那种感觉,仿佛全身的重量都消失了。她说:「当然,我能问是为什么吗?」
「我的后辈今天出道了。」
就在柳赋羽以为他不会答的时候,李止然开口了:「我想多看看他,想帮帮他。」
多亏了这位后辈的出现,柳赋羽才终于找到了机会。有关程岚的话题,李止然总会说得多一些,但谈及他自己,柳赋羽仍然要多花一些时间,但情况也在慢慢好转。
谁都不会想到,不久前刚刚拿下国内电影最高荣誉的年轻影帝,镜头前完美无缺的李止然,其实患有严重的双相情感障碍。
躁狂期令他百分百地投入表演,甚至入戏太深,有时都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拍摄。一旦躁狂期结束,漫长的抑郁期又让他痛不欲生。
他下不了床,吃不下药。柳赋羽拜访时,所谓的经纪人开门看见她的第一句话却是:「怎么是个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