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纵横也觉得很是惊喜。
    于是在秦大人乘轿回府时,忽逢两位阔别已久的故人。
    秦璱已官至御史台大夫。娶了房温柔贤惠的妻室,生下一儿一女。
    见到他,纵横的第一句话便是:「秦大人可还记得赶考路上那一份儿荷叶饭?」
    秦璱重新遇见幼时相逢的仙女,只是微微震惊,随后神情如常。他屏退小厮,独身与她二人步行回府。
    天边的圆月横陈中天,像是香甜的酥皮馅饼儿。
    秦府中的陈设装潢古朴大气,多种松柏与桂树,鸟鸣啁啾,风送凉沁。
    秦璱笑道:「今日重逢,在下喜不自胜。」
    夜明珠微微颔首:「当年那一幅《黄粱梦》,亦还留着。」
    纵横望着枝叶葳蕤的桂花枝,嘆道:「一转眼,多少年了。」
    秦璱请她们到客房安歇。随后亲自下厨,做了三份儿荷叶饭。蒸到墨绿的熟荷叶包着晶莹粳米,里头还混了莲子、腊肉、核桃、火方。
    捧出来后,剔开荷叶,只见热腾腾的水泽扶摇而上。醇香味逃窜般四散。
    纵横道:「多日不见,秦大人手艺见长啊。我还没吃,就觉得这味儿香,太香了,比十几年前的香多了。」
    秦璱亲自递与她二人:「来,再请尝尝。」
    夜明珠莞尔。海遥国郊野外的那三场黄粱梦,跃然眼前。
    无论是家财万贯,还是封官进爵,是叱咤风云,还是唿风唤雨,其实都抵不上眼前触手可得的小确幸。
    秦璱一壁吃着煮进油盐滋味的粳米,一壁徐徐嘆道:「二位姐姐,着实是我的贵人。从前总是怨怼自己有的不够多,其实人间处处值得珍惜。如今为官作宰,少有闲暇,每每得了空闲,便下厨,做荷叶饭给自己吃。」他面露欣悦,「其实,有些事情,何必执着?日拱一卒无有尽,功不唐捐终入海。真正想做的事情,莫过于计较得失,躬下身子去做就是了。」
    纵横咬了口蒸到软糯的莲子,偏那莲子又滋进去不少酱汁,香软得很。她只觉得要鲜掉舌头:「恭喜,终于是想开了!」
    秦璱到底是有妻有子的人,她二人不便过多搅扰,晚膳过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好海遥国湖泊密布,每到夜半,总有繁花热闹的夜市。卖些簪钗首饰、鱼虾吃食、绸缎风筝。沿着湖边走去,那些各色灯笼十里不见尽头。
    无论人群有多拥挤,夜明珠从来不肯松开她的手。
    纵横说:「哎,方才那些个后宫妃嫔,她们好喜欢猫啊。」
    夜明珠开着顽笑,并不曾因为这个真的动气:「你还说呢。谁让你给她们抱的?」
    纵横笑了,一壁在夜市上挑拣好看的贝壳,一壁道:「美人儿,我错了。给美人儿赔个不是,好不好?」
    夜明珠悄悄在她耳边说:「都怨你。怨你这么可爱。」
    灯笼在夜风中飘飘摇摇,送出涟漪一样朦胧的光来。
    夜明珠回想着,方才变作猫儿,在海遥国后宫还尝了次国宴。与纵横二人像猫儿一样游玩,倒也是前所未有的经歷。浮生岁月,要和有趣的人在一起。
    纵横说:「明日,你我启程,去看看鹤帷国的谪匣姑娘,如何?」
    夜明珠摸一摸她的面颊,柔声道:「已经是十三年后,但愿谪匣姑娘能早日放下。」
    「放不放下的,一看便知。」
    翌日,鹤帷国。
    一处深巷里,有房不大不小的宅院。
    那是温婆婆用多年积蓄买来的。婆婆并非独居,身边还跟着一个瞎了眼睛的小姑娘。
    温婆婆今年四十有一,虽到半老徐娘的年纪,仍旧能让人惊艷,既观之可亲,又见之忘俗。令人不禁想,温婆婆年轻的时候,该是怎样的绝色美人。
    温婆婆便是当初的谪匣姑娘。
    在酥骨庭收养她的鸨母,便姓温。谪匣到底是个有良心的女子,虽然在她死后,鸨母转脸儿去捧着小枝,但是谪匣还是对鸨母感激得很。所以离开珞岄城时,便跟着她姓。
    纵横悄悄儿提议,十三年前,正是谪匣姑娘最绝望的时候,遇见的她和夜明珠。却不知此时,谪匣姑娘还愿不愿意见她们。于是,二人便藏匿了身形。
    此时是清晨,隐隐有蝉鸣伴着流泉声。水井旁摆着两碟欲滴的紫杨梅。谪匣正全神贯注地推着纺车,正在纺着绸缎。
    谪匣已不是从前的模样,她换下花魁的绫罗,身上穿着湖水绿对襟罗衫,底下繫着深蓝绸裙,颇为朴素的模样。岁月留了些许痕迹在这昔日花魁的眼角眉梢。
    待谪匣纺毕一匹绸缎,她娴熟地将纺线理好,端着杨梅,转身回到房中。
    第五十三折
    榻上躺着一个没有眼睛的姑娘,由于看不见,与这个人间的联繫并不多。床边摆着一簸箩黄豆,姑娘因无目而无聊,便用口舌数黄豆打发辰光。
    「阿娘……」
    谪匣走过去,把紫杨梅的果核掰出来,将杨梅果肉餵给姑娘。
    暗处的夜明珠和纵横相视一眼,彼此都觉得世事无常,人心百转。当年是谪匣弄瞎了小姑娘的双眼,折断了小姑娘的四肢,如今又因为愧疚悉心照料她多年。
    如今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大姑娘。
    「来,这是在巷口买的杨梅。」谪匣笑了笑,伸手取过摆在笼柜上的布帕,为姑娘拭去唇边汁液,「这年节,杨梅贱了,樱笋贵起来。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